那女子突然发了疯似的,“啊”一声长啸,歇斯底里,长剑挥舞,翩翩若鸿,前后一个晃动,瞬间割断了两船间的三条缆绳。原来这两条船是用绳子连在一起的,首中尾各一条,这一剑就将两条船分了开来。身子骤然向上几个翻腾,窜上六七米的高空里。挺身俯冲而下,挥掌将站的这条船一下拍得粉碎。未醒悟过来,还看她飘摇若仙的身影,只觉得猛地往下沉。鞋子未接触到水面,又觉得身子凌空飞了起来,被人挟带着飞到了旁边的那条船上。落脚直到站定,才稍稍对刚才的事,有一点点感觉。心里觉得这两个女子,也一般的奇怪,叫人难以捉摸。两人转身气哼哼的摔手进船舱去了,不理他们,丢下由吾和吾丘在船头上。有了先前的经验,可不敢再闯进里面去打搅人家了。
夜风习习,将白天的暑热一点一点吹散,散落到河水里,流走了。风继续吹,吹动起一些记忆,略呈婉约的姿态,突然想要凝固在月夜里的光华。激起河里的水圈,一圈一圈地张大,又一圈一圈地缩小,到一点,变成一个结。
河面恢复到平静。半晌,没有言语,良久,终于有人开口。
“姐姐,你何必呢!”另外一个女子,细声对身边的女子说。刚才站在那女子的背后的,想必就是了,没有看得很清楚。
“何必?你问我吗?”声音较之先前,温柔不知了多少倍,估计是那一剑那一掌都把气给消了,话里依然还有些余怒未尽。“他们不明不白的进我的屋子,没经我同意,就碰我东西,问他们,还不语言。我只是用剑指着他而已,没有杀他,是便宜他们了。”
“哪有什么难事?你怎么又不杀他们?”“幸得他们没找什么借口,他们要是敢满口理由的解释,我当时一剑就劈开了他们!”这两句话听得外面的由吾二人,睁大了眼,对望一番,倒抽了两口冷气。误打误撞给撞上了,还真幸得没有解释。看她们的样子,要真劈了自己,她们也还是下得去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合着自己心意,也没什么不好。
“我不是问你这个,你干嘛又要毁了自己的船来着呢?”妹妹问道,“发发气,过了就算了呗!”说到这儿,姐姐问道:“我有碰过你不让碰的东西吗?”妹妹回答:“没有。”姐姐继续道:“你有碰过我的不让碰的东西吗?”妹妹回答:“还是没有。那这又有什么关系?”“我的东西,没经过我的同意,我不要人动,人就不能动;否则,我不杀了这人,就毁了东西!”妹妹突然又道:“那你干嘛又将他们带到这船上来?”姐姐一时语塞。妹妹接着:“好了好了!不管你多说,知道你又会说是个例外,看人家心性好。总有一天呀,你会连你这点自己给自己的规矩都会守不住的。也只是个例外。看你那天不将自己丢了,那也只是个不小心……”
“臭丫头,怎么会!”“好了,不会不会,我先睡觉了,你自己去想怎么会!”
由吾和吾丘在外面听他们对话,听了不禁一副苦笑,继续听下去,夜渐长渐深,河水有沉重的叹息。船只还在河中央飘流,离岸太远,想上去,又不得。留在船上,不太好,两姊妹,妹妹似乎随意,姐姐似还恨自己。左右矛盾,只是半筹不展。一个激灵,子夜河风颇有寒意,连连打了两个喷嚏。船舱幕帘下,不知什么时候,却递出来了两件风衣。
婉卿往城主府去,路过江边,恰好从临水亭经过。看见由吾二人,不禁觉得心里有气,欲上去理论一番,看看被那一群人给围住了,念头也就打消了。后又看见那两个姑娘,言行确是够怪异,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江湖上怪人何其多,在某些方面有某种天才的人,都会有某些怪癖,一般人难以理解。只是人各有异罢了。
过城主府来,打正门转进。想曾经多少风流繁华,眨眼间,这么轻易地就变没了。夜来屋影重重,人去楼空后瓦砾犹在,更衬得草木荒凉,似乎魑魅魍魉随地乱走。若一座府邸,纵使黄金为瓦,白玉为墙,在暗夜里却没有点起一盏灯,进来,便如同进到一个黑暗的棺材里,哪怕是枕着秦姬越女成眠,那也是一种悲哀。
婉卿打亮火折,四处里看过,听到一个打更的老头,在墙外窸窸窣窣的脚步,敲得梆梆响的夜更之后,才确定里面没有一个人。
绕过前厅,转过东廊,渐行到后园。不敢大意,觉得脚步都凝重起来。有太多的事情,让人迷乱,猜不透,只能靠细微的感觉去判断。一个城主府,打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没见到几个守夜的佣人,与想象的戒备森严,简直不能去想象。一个城主,一方的霸主,只有婢子两个,夫人也是原配。自古男人三妻四妾,何况这样一个站在权力财富顶尖上的人呢?于常理无法推测,嫌隙太多,一不小心还被骗了。
她确信自己是被骗了的。在后园里转了几圈,边想边走,居然又回到了原先的地方。是迷路了。自己好歹在这园子里也穿行过不下数十次,竟然给迷住了。细看才发觉,园里的景物,较之几天前,有些许的变化,不是很大,却已经改变了原来园子里景物的格局。无计可施,索性随意走,穿廊度户,总不至于会给困死在这里面,最多只是找不到自己要找的。当下也不辨路径,捡路便走,信步前行。走着忽然发现一道月洞门,这里是西园,好像竟是从不曾来过。月影之下,花木异种,奇香诡谲,隐隐听到喧闹。
忙收心摄神,待要起步,举火折一瞧,四个方向景物居然一摸一样,信道确是有古怪。“呼”地灭了手里的火,闭上眼沉静片刻,启视左手边隐隐有光传过来,朦朦胧胧的和雾气混在一起。收好火折,揣在怀里,朝着有光的地方,隐伏潜行。摸索行得片刻,光线虽还朦胧,已恍惚可见。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人,再过了两道月洞门,逶迤穿过一座水榭亭子,就看见有人影。
人渐渐稀稀疏疏地多起来,三五步过去就有值哨,而且移步移景,换步换人,各个位置层出不穷。这一趟来的果然是不虚的,只是也巧合。心下谨慎,每举一步,都要思虑良久,方才移步换影,生怕一不小心弄出些声音,给发觉了,就前功尽弃。好不容易挨过一条廊子,在一间偏厅前停下来。这里却无人守卫,最是光亮的所在,看那光就是从这里散射出去的,四下里明亮如昼。不敢舔破窗纸,呆在一个拐角背光处,暂时隐身。抬头望,椽梁间,墙上开有一扇气窗,便即跃身而上。
透过气窗,清清楚楚看见厅上有人,只是两个。厅上的人背对着自己,那人穿戴不俗,身形却是婀娜,是个女子,年龄似与己正若。厅下还站着一人,也背对着自己。
只见站着的人跪下身去,伏在地上,颤颤的声音:“下属有罪,还望青衣令宽恕!”
青衣令?婉卿心里陡的一惊,怎的青衣令会到青衣城来,她不是在百合谷吗?一阵疑惑。厅上的女子,转过身来,冷冷的哼了一声:“你没有罪!”
“不,不,下属有罪。”跪在地上的人抢着承认,语里慌张,就像是和尚听见说要被逼着娶亲一样。
“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罪?”便似是有意寻人开心。神情严肃,语气里却掩不住眉宇间投出的那股英气。
“这,这……”
“哼,你没罪,却说有罪,就是欺瞒本宫。公主唤你传下城主之位,你却生反乱之心,实在当诛。还想要活命吗?”那被称为青衣令的女子,在厅上几声斥责,跪着的人,差点儿就趴在地上了。
“请公主原谅,老儿虽不能说是尽忠职守,可也本分。”婉卿越听越发觉得浑噩,在城主府里,居然有这样的洞天。外人都道是城主已死,府内人亡物散,哪曾想还有这样玄机。跪着的人一直背朝着婉卿,看不到样子。看身形,听语气,**不离十是欧阳正。青衣城,或者欧阳正,已然是百合谷的下属,没必要这般动静啊,难道是中间闹了矛盾?亏得师父叫自己要万千的仔细,一个大马哈,一不留神,还真是让人给晃过了。
“本分?”那女子反唇相讥地问道,“那你还是想活了?”声音里有变幻不定的意念,这句话不知道下句话的着落,叫人不怒而威。“马上将位子传给你女儿,随我进谷去。”
欧阳正连连答道“是,是”。这话听来着实叫人匪夷所思,堂堂一个城主,竟然这般下作。只知道青衣令是百合谷的人,没听说过她有多厉害,想来一方令尊,总该是很厉害的。欧阳正口上连连应答着,却不见有什么动作。
婉卿突然明白,他不会就这么甘愿就虏。他是在寻找空隙,好乘机反抗,或是逃脱。这想法刚成形,见那欧阳正一声暴喝,身体一闪,远远的避开了青衣令,同时拔剑张弩,随时准好了,要上去跟青衣令拼命的样子。
“这不能怪我,这么多年公主仁厚,就是养坏了你们这群跳脚的小丑。在我面前你休想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我可不是那三个城主那么愚笨,竟然会乖乖的放手跟你们去。你自己说,你和其余三令都在计划什么,别以为你们天衣无缝,这世界没有三年不漏风的墙。”
青衣令冷冷的道,一副高傲的神气:“既然你知道,那也就不用告诉你了。反正多说也无益,你下去找阎王问吧。”一招手,突然从空中跳出来,四个女子。一身青衣,看样子都是百合谷里的人,只是没有青衣令头上一样的头饰,估计那头饰就是身份的标志了。
“不要以为你有人,我就没有。哈哈哈”大笑三声,三声之后突然从空中跳出了八个粗壮的汉子,这欧阳正是早有准备的。这些人看着就要比那四名女子强上很多,婉卿突然地感到一阵难过,为这四名女子。
欧阳正一挥手,也不提醒注意,直接将八个粗壮的汉子,全部压上去。他想要快速解决这几个女子,时间拖得太久,他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赢了。这么多年在百合谷的积威之下,心理很有些恐怖。他深知道百合谷势力的强大。要想反叛,那也只有最快的时间内打倒她们,之后或可逃之夭夭。
那四名女子看着娇小柔弱,却也非真的柔弱。跟那八个汉字一比拼,竟是相持不下。四个百合谷的女子,一上去竟是先八人之前就结起一个阵法,对着八个大汉一阵凌厉之极的抢攻,剑法刚猛劲厉,完全不似平常的柔弱女子。而且处处阴险,专攻这八人的****要害之处,使得八人一时间只能自守,根本无力还击不说,还处处狼狈不堪,叫苦不迭。
时间稍久,这八人的优势才渐渐凸现出来。那四名毕竟是女子,体力优势是半点没有的。等到一轮抢攻之后,还没有能够将对方拿下,身体消耗,那就很危险了。
欧阳正一脸的得意,看着青衣令就禁不住想要讥讽。只是毕竟身居高位已久,不便像市井小儿一般出言污秽罢了。青衣令一脸不屑的神情,她对她自己的势力还是很自信的。
八个人占尽了天生的优势,一点一点将局势扳回来。一个大汉,呼呼一拳打出去,正好砸在一个女子的剑上,立时让那女子喷了一口鲜血,长剑脱手震飞出去。这样刚才结成的阵法,瞬间就被破了。
八人显得很是得意,显然这八人临战经验不是很多。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得意还没从脸上褪尽,继之而来的则是新的惊骇。那四名女子,重新集结起来,都扔了手里的长剑,换之的是,每人手里一把分水峨嵋刺。那是典型的女子专用轻短武器,近身拼命,更适于刺杀。
八个大汉身强体壮,拥有天生的神力,但这也是他们的弱点,那就是身体太强壮了之后,很笨拙。四名女子身形弱小,没有持久的体力可供消耗,但是也有优点,那就是灵活轻便,一旦近身就像被冤魂缠上了一样,难以摆脱。
四名女子倏忽分开,又聚拢,像是乱丝一样互为照顾,天罗地网,一下子罩得八人严严的。忽然听见一连串凄厉难听的叫声,那声音像是从两块干燥的石头之间发出的,而那石头还兀自乱滚个不停。
这一下暴起,场中一下子分开了,四名女子站在一堆,其中一个左手按在腹部,显然是受了伤。其余的三个女子,将她掩在身后。四人身上青衣沾满鲜血,黑夜中看着竟是无比的妖艳诡异。
青衣令依旧冷如冰霜的样子。问道:“怎么样,不是很失望吧?”
欧阳正还没说话,地上突然站起来了五个汉子,看来那三个是死了。五人全身鲜血淋淋的,那样子突然很像一直养在血池里的吸血鬼。而此时正张开了血盆大口,随时要上前扑咬人。
“你杀了我们的兄弟,我跟你拼了。”五个人同时这样喊,那声音本就难听,震得整间屋子都摇摇晃晃的了。婉卿在外面听见那尖刺的声音,就感觉像是将耳朵里放进了一间专门粉碎石块的石料场,一块一块的都硌得难受。
“杀了他们,还让他们在这里鬼叫什么。”青衣令也被他们这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激怒了,发布命令的声音,都跟着激动了。
四个女子应声而起,再次织出一片光网,将五人紧紧罩住。只要她们想杀人,在这世界上,没有办不到的。
突然巨变陡生,砰的一声爆响,腾起一片黑压压的烟雾。婉卿在外,只感觉耳内一响,体内一股力量本能的一挡。短暂的失听了几秒,那一点时间,就感觉屋子震晃了几下,天也像是跟着突然黑了下来,黑沉沉的难受。
清醒过来,看见窗户纸都是从内而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破了。连同窗子都是七零八落,歪歪斜斜的挂在户牖上。
刚才几人相斗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了,地上向外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焦糊的尸体,有的甚至尸首不全。欧阳正捂着耳朵,站在那里露出狰狞的狂笑。青衣令本身隔着欧阳正比较远,但是显然也被震得有些发晕了。
“就算是不要这些个人,那又怎样?哈哈哈哈。”
这笑很有清新剂的作用,青衣令依旧清醒过来,依旧还是那副高傲的面孔,冷若冰霜。“还有更多的火雷珠吗?这么一些下三滥的伎俩,你也会用,难道你想靠着它为你发家致富?哼,你也太天真了。”
“哼,那不妨也可以试试。”一把雷火珠直接朝着青衣令扔了过去。火雷珠,最先本是道家炼丹时候,遗留下来的一些硝石雄黄之类的混合物,时常不小心便会炸裂丹炉。后来流传到了江湖上,被一些宵小之辈,改良成了现在的火雷珠。这东西体积不大,威力却是惊人。这东西只要遇到强力撞击,便会自己爆炸。
青衣令没等火雷珠落地,一揽手,一个旋身,便将那几颗投掷过来的火雷珠悉数接住,收去了,也不还他。这一下,欧阳正再也不扔那东西了。
“你乖乖的跟我走,我现在还是可以饶你不死。”猛然一个兔起鹘落,左手锁喉,右手七寸,伸手去抓住欧阳正手腕。在一闪念间,心到人到手到,欧阳正竟然动都没能动弹一下,就被擒拿住了。
这一点倒是让婉卿略感到吃惊,堂堂一城之主居然是个不会武功的老头。接着只见到青衣令在欧阳正全身上下,一溜拍手,那手法很是奇特,像是点穴手法。随后又在欧阳正腿上指点了几下,样子却又是解穴的手法。
“你不答应也可以,我知道你的武功,现在你想要走可以,要想再使用武功,就不要再妄想了。我一样的将你带回去。”
婉卿听说她还是可以将他带回去,马上想到,是不能让她带走的。师父之命尚未完成,决不能让她把人带走。白日里已被骗过一次,没来由还得再空跑一趟。现在的局势,要不是自己警醒,及时发现了过来,也就真让她带走了。从梁间跳下来,推开房门,堂堂正正的走到青衣令前。
“欧阳城主,原来青衣令也到了,那也不用再烦我四下寻找了。”婉卿本不认识青衣令,总有不好在别人面前肆无忌惮的杀人吧?既然要肆无忌惮,那也就只好先让她不碍眼才成。青衣令被突然走出来的婉卿怔住了,没见过不说,还听到叫自己名字,那意思分明是来者不善。
婉卿也不等那女子有什么缓手,抽出长剑,横递而出,先攻向那女子左胸。这可不是什么趁人之危的小人之举,实在与她没什么好说的,本就不认识。虽然目标不在她,谁叫她挡道了在先,只能委屈她了。
听师父说以及传言,百合公主武功极高明,手下有四令,也是登峰造极。眼下两个人,欧阳正刚才已经看见了,一招就被擒了,就算有武功,自己也不怕。何况刚才也看清了,他已经被青衣令制住,不足为惧。那就只剩下青衣令了。出剑疾快,在对方未及出招之前,一招制胜。这是师父教的。
厅上一下子动荡,欧阳正站起来,向婉卿移过来几步。婉卿以为他要上前来寻求庇护,正想好笑。手上用力,剑势剧转,一招天女散花,飘然纷然。不想欧阳正站起来却不是向自己过来,退到一边,作壁上观。
青衣令不闪不避,任凭剑刺到,视若无物。剑至胸前三寸,见她伸手朝剑刃上抓去。这倒叫婉卿一阵骇然,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徒手取刃!师父虽没说可以让自己杀很多人,但是杀人总是不大好的。若这样子将她几根纤纤玉指削去了,即便不死,也终为不美。剑上不慌不乱,急忙倒转长剑,身子后倾急滑向前,以剑柄直撞腰间要穴。这一招有时虚无时实,除了闪身避开,别无解救之法。但是两人相距既近,闪避也是不及。一剑撞上,从其侧身滑过,回头只见她身子软软的倒下去,已经气绝身亡了,婉卿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容易就死了,一时也是愕然。
欧阳正在一旁观看,看见青衣令死了,脸上路出欣喜之色。但想变故这么突然,脸立马又忧郁起来,天知道这不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欧阳正,还是叫你欧阳城主吧。昨日被你逃脱,今时也好叫你死得不冤枉。要怪只能怪你们太聪明了。”
“这话怎么说?”欧阳正问。“你以为那两兄弟做得很天衣无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谁让他们没三没四地尽往这府里跑来着呢,要想没有人知道,除非什么都不做。行得坦坦荡荡,干干净净,就不会遮遮掩掩,就算让人去找也没得找。这是他们不小心留下的,你要不也瞧一瞧?”
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先前不久过河边时候,在临水亭里捡到的。“这可是百合公主的手笔!只是要你进谷而已,没必要杀了你。以为骗得了所有人!天可怜见,让那两兄弟给那一群人缠住了。不过我看你,也真是该死,既然是百合谷下属,偏偏生出这等心肠。”话还没有说完。
欧阳正望着婉卿,一脸淡漠的表情。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还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将那副绢画拿出来。这些东西是随时带在身上的,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远走另一个地方,不可能那么适时回到栖息之所,只得随身带着。“我也不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对那些人来说,肯定是秘密。他们两兄弟却没得去偷这东西,故意做给我看,当我不知,故意迷乱我。这是秘密,可对我是个例外,对百合谷应该也是个例外。”
欧阳正听到百合谷,忽而脸色起变,脸上肌肉抽搐了两下,牙齿咬着嘴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婉卿不禁好奇的问道:“有什么好笑?”
“没什么好笑,你想杀我,不劳你动手了,老头子承你的情。只是想知道你是谁?你的师父又是谁?”婉卿答道:“家师,云台道人的便是。我你知道了亦是没用。”
“云台道人?那我也承他的情了!不劳你动手。”
话毕突然倒地,他自断了经脉。刚才分明看到青衣令锁闭了她的死穴?这一变故,出乎意料,也不去深究了。不过婉卿有方法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云台道长只是叫他来杀了欧阳城主,没有想过要多惹上百合谷内部。至少自己是不想。现在杀了百合谷的青衣城主就算了,连青衣令都杀了,以后是非怕是断不了了。
想想略自宽慰,这事是与百合谷为仇,可惜没人看见,叫他们无处找去。立即又想到,虽然没人看见,百合谷何等样人,会不知道?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走近看见躺倒的青衣令,容貌甚是姣好,头上戴有一支青玉的簪子,是凤凰的图样,取下来用一方锦帕包好,在怀里收了。
出城来,月已快靠到西天,正是宁静如水的时辰。也不用回客栈了,沿河慢慢走,也不用辨别东西,尽管踩碎月亮满地的碎影。深夜里最是享受宁静的好时间,人籁俱寂,只留下天籁和地籁,呼吸涌起,微风吹动,一丝丝都侵入怀来。况这月光如玉,溶溶泄泄,将心舒浚,散神逸气,听见风鸣水激,云唱雨和,就与万物同化。平旦之后,日出之前,河里微微响起水声,已有早起的渔人,支起灯,理线撒网。那灯火在灯芯上跳跃,要往水面上映,微风轻簇,将火光挤得掉下水去,撒成了满河星玉。经这一闹,河面就不在沉寂了,渔光泛鲤,拨刺跳响。商船也渐醒过来,开始整备日里需要,人声就多起来。黑夜渐渐退去,生气重临,又快要恢复到白日的繁忙景象了。
婉卿走到河边,挑了艘船,雇了船家,要回清山云台基去。想夜里杀了青衣城主并青衣令,今后麻烦必是少不了,自己做了的事,总要自己去负责。与其有一天被他们被动的请去,还不如自己主动走上去。是以想雇船去百合谷,想将一些事弄明白。又想起上次回去师父外出了不在,现下也应该回来了,多日不见他老人家,还真有些想念。前面两天,连着两夜未曾好好地休息,也真个困乏了。给船家说明去向,交代清楚,进到舱内,放松精神,自休息调整。一连着几日行程,早已到了清山脚下。
别了几十天的时间,像是过了好几年不曾见到,一番熟门熟路,都差点儿找不到门径,还真的是在自己家门前走丢。知道师父一般不在云轩就在云亭一带颐养精神。发足奔上山来,转过几间亭室,师父果然在云亭,正和云亭师伯弈棋呢!见到婉卿回来,师父也是高兴,忙叫她过去。“来,丫头快过来,坐这儿看我和你师伯下棋。你师伯要输了,今儿他连输三局了。”指着他右手边的石凳,叫婉卿坐。云亭师伯却叫婉卿:“别忙,先去拿点儿酒来。快去快去。”
婉卿先回到自己屋里,放下包袱,洗完脸,换了身衣服,才出来去拿酒。酒室是“清尘院”里一间唤作“云香”的偏房。房里比较潮湿,且又阴暗,霉味呛人,想那房间的名字,怎么也无法和云和香联系起来。不过进来一看,旋即就能叫人明白,这里面全都是窖藏了好几十年的美酒,甚至上百年的都有,估计就是因为这些窖藏酒的缘故,叫云香也真叫得住了。婉卿把酒舀出来,忽然想起后面花园里也埋有酒。便取了把花锄,往后花园里去。花园靠墙壁有两排青竹,高高低低地掩了墙,遮得大半个园子,夏日里也觉得浓阴阵阵,走近顿时觉得清凉。到一丛竹子下,在土质较松的地方,这土有好几年不曾翻动过了,小心用手扒开土。这里面埋的东西,师父极是珍爱,不敢太过用力,防着损坏。小心翼翼捧出一个瓦坛。捧在手里,就像一个年轻的母亲捧着刚出生的婴儿,喜欢又禁不住担忧。小心捧过来,放在旁边的石桌上,转过来,转过去,闻了又闻,嗅了又嗅,伸手摸了一下,忙又缩了回去,也并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不知道师父为何那么珍爱着。
看了半天,猜不出什么结果,又将坛子放回去,掩上土,原封不动的封好。端了刚才舀好的酒,过云亭来。坐在一边看师父师伯下棋,一边给他们斟酒。一直从晌午下到午后傍晚,天阴才罢棋。婉卿来回去添酒,倒是跑了有三四回。
晚饭后,见师父心情还好,心情好,就不用打坐练气了。便拿后面花园的酒来问师父。本来的神清气爽,听到说后园的酒,便似是在大冬天里突然给他泼了一盆冰水,去的无影无踪了,半天只黯黯的出神。婉卿打小只见过师父两种表情,一种是高兴,一种是平静,从来没见过他老人家低落伤惘的样子。突然里这种表情,一时手足无措,只怪自己太莽撞了些,不知底细,便瞎问一通。想要劝慰,又是自己的不是,从来没有劝慰过人,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道歉认错,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师父不要人给他说道歉什么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尴尬地站在一边,默默无语。
良久,师父转过来,笑说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嘴馋,是不是回来又去挖我的酒坛了?”说着径自走在前边,往后花园走去。婉卿慌忙里取了烛灯,在后面照着,跟着走。
师父叫婉卿将酒坛从青竹下掏出来,放在石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两个白玉磨的杯子,自己也并没去拿,也没见师父去拿。她要等师父揭了酒坛,看看里面究竟,这么神秘!师父却不去揭坛盖,将两只杯子放在一块,一只手单提酒坛,倒转过来坛子,扣在杯子上。约半分钟的样子,移走坛子,那两只空酒杯已经是八分满的两杯酒,坛盖还完好如初。让人惊讶不已,再看杯中的酒,却是血一样红,妖艳异常。酒气香醇,馥馥郁郁,时浓时淡,看着要摄人魂魄一般。婉卿望着师父,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缘故,使这酒变得这般妖艳。
“这是‘血精’,因为颜色极像血,所以这样叫他。不过,只有倒在这样的白玉杯子里,才看得见颜色,任何器皿,都是没有颜色的透明。喝试看看,什么味道?”师父推一杯过来,婉卿接了,喝下。初始有点儿甜,又有点酒的辣,过口,觉得有点儿苦,又有点儿酸,又有点儿甜,最后一股清淡平和,而那馥馥的酒香,却始终都在。
“只此一杯,不可多得!”
“师父,你怎么不喝呀?”婉卿见师父只是端了杯子,并不喝下。疑问之余,师父也并不回话,只做遮拦。“我刚刚说过了,只此一杯,不可多得,以前喝过了,现在便不再喝了。”端着酒杯走到青竹丛下,尽数将那杯酒浇洒在青竹上了,酒迹所至,竹身立即就现出血红的斑点。
这下更加让婉卿疑惑不解了,既然不可多得,那也不必倒出来,又这般模样的浪费呀?这只是在在心里的暗想,不便吐露出来。每个人都有不为别人所理解的行为,也不必要去求得别人知道自己的意图而理解自己,相信总会有人站在远处,默默在心里感应到,会理解这些。即使没有人,自己也会理解自己,毕竟有些事,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是给自己看的。婉卿匆忙岔开话题,不再说酒的事,怕又要惹起不愉快。
“师父,这次下山去,你要我完成的事,总算不负所托,这里是你叫取的东西。”说着将从欧阳正身上取下的一块佩玉呈给师父,又将那件青衣令头上取的青玉凤簪,也一并给了师父。师父看了一眼,不大在意,知道婉卿从来妥帖,将凤钗还给了婉卿。
“师父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师父却不怎么搭理自己的问题,知道他是又退回到他自己的个人世界里去了。“百合公主究竟是什么人啊,我怎么老听人传言,却没见过?”
“以后就会见到的。”顿了顿,瞬间又恢复到先前的状态。“对了,这次回来可逮着好机会了。你云亭师伯可是很少下山的,这次呀,你随他到云台住几天,对你会有大裨益。”
云台?这不就是云台吗?心里疑惑,想问又打住了。师伯不轻易下山,也怪,只知道师伯住在云亭,却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就“清心殿”那边有个叫“云亭”的亭子,哪里能住人!这清山上就云台基这么一处地方,除了哪里还有其他的山!
“云台基确是就是云台这一处,不过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看你自己吧,师父又不会限制你行动,高兴去哪儿,就去哪儿,别太淘气了。不过还有一件要紧事,得先麻烦你去做了。”师父停下来,将两只玉杯取酒洗干净,袖在袖子里,亲去埋了酒坛,往东边耳放里去。
婉卿帮忙搀扶着师父过来,在“云轩”又遇到了云亭师伯,正在闭气养神。不敢上前打扰,轻步从云轩绕过到耳房去。
“就是你云亭师伯,他说久居山野,突然想起说要去看一看尘世繁华,看一看世间人情。刚才说的要紧事,也就是这了。过几天,你休息好了,就陪师伯到山脚小镇走走。回来了,你就随他到云亭去住一段时间。”婉卿心道,这哪里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游山玩水嘛,美事一桩还来不及呢,哪里有什么要紧!便问:“师父,这有什么难的?路上都有我安排,你放心好了!”“倒不是些什么,就是你师伯这人,性情有些怪异,一般人合不了他。”“这个倒是个难题。”嘟了嘴,歪着头想了半天。“师父放心,我自有法子。时候不早了,这就去睡了吧?”
搀了师父送到耳房,退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里。好久不曾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外面再好,总还是觉得自己的房间里最舒心。也不多想什么,散去心神,静息休养。
住了几天,一日侵早,天还下着雾,簌簌的响。师伯不言语一声就前面下山去了。四更天里,听见师父开门,给师伯起安送行。那时候正好睡不着,醒来点安息香,喝了半杯宁神茶,坐在桌子旁数烟圈。看一个个烟圈升起来,依依袅袅,似声而婉转。窗外还是青色一片,可奈自己一点儿也看不透,什么也看不清。传来一两声知更鸟的声音,时间已早了,夜色阑珊将去。也就不睡觉了,听时间在知更鸟的一声声报唱里走远,将行李包袱整好。洗漱好,亲去煮了早茶,端过来送到师父房外,院里的石桌上。
天色去冥,婉卿已到山下的茶肆了。晨雾浓重,远远的听到一层层人声,从白雾的空隙渗出来。还是东西南北的调子,子丑寅卯的不辨高上低下。这算是熟地旧游。这会儿师父已经起来了,正在做早课。那杯茶是她为师父煮的。练完功,那茶温热正合适,不会冷一分,也不会热一分。师父会端起茶杯,坐在石凳上,静静地坐着,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似乎忘记所以,直到茶冷尽,香味也散尽。偶然一个不小心,手上没有力气,承受不起一个杯子的重量,茶杯从手指间轰然倾倒。
师父似乎总习惯坐在那个石凳上静静地思想,或者说是默默地回想。他在思想一些事情,从清早就开始,或者夜里就没有停过,清早只是在延续。几次想知道是想什么,师父只是微笑,说那是“道”。山上总是会有雾的,每个早晨,都会将屋外的石桌露湿,也包括凳子。
师伯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也真够叫怪的,让人陪着下山,自己却先悄悄就走开了。心里暗想,既然你怪,我又有什么怪法子不能拿来应对你。便不打算去找云亭师伯,顺其自然,到时碰上了,就不需这儿那儿去找,也省了自己力气。碰不上的话,现在没想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大一个人,又丢不了。不再将师伯放在心上,自顾自走。问店小二要过半杯清水喝了,出来买马行了一日,仍没碰着师伯。于是改马为舟,找了艘船,顺河放流。其时正是暑热天气,唯独河上有河风,乘船也不见得很燥热。又临舟映水,河风惬意,河水冰凉,看着也觉得心下十分清静。
傍晚时分,船顺水流到一座城市。落日刚过,河雾初升起来,城内因暑热而停歇一天的人事,重新又活动开来。河岸一带,水清风凉,人事便多聚集到了这里,乘晚纳凉,或歌声凌水,或者贸易往来,比肩继踵,往往而是。婉卿上岸。前一个船家因不做远行的生意,只得另雇了名船家。市肆里彩灯通明,人物殷富。来来往往的闲人,前拥后簇,多是笑面着春。在这暑热天气下,看到这番景象,不仅不觉得烦热,心下反而觉得温馨。随人群穿行,添置了些想是路上用得着的物事,叫船家帮忙搬回船里。自己又望着灯火,沿岸边走了一回,才回到船里休息。
夜里稍醒,迷迷糊糊就觉得船身被轻碰了一下,有船靠上来,没有离开。翻身推开帷幕,果见有一只船,与自己的船并行,那船上却无个船家,也不见个人影。也不在意,两只船靠到了一起,稀松平常,值不得大惊小怪。虽然在行驶过程中不免有些危险,但河面水流甚缓,又是夜里,夜色不是很分明,这也是常事。随即又倒身躺下,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丫头,真是聪明有你啊!”却是云亭师伯,又翻起身来,坐了坐。等到清醒过来,解开包袱,递过师伯一个高约四寸的酒壶,青玉的,是从云台基带来的,没有外人碰过。里中全是青酒,尘封未起。记得师父的话,那是师祖在世时,耗费两年的时间,用一块整玉磨出来的,酒也是师祖亲手酿的。这是师父让交给师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