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有了生命。是的,它自己的生命,它再也不需要依靠自己,相反它还给自己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宁的地方,可以长久的寄托。
轻轻的擦拭手中的剑,剑身上还有浓烈的血腥味。突然一抹豪光绽放,给这黑暗立即凭添了许多的热闹。将剑擦拭完,这把剑的全貌终于显现出来。没有想到白天在太阳之下,通体漆黑,甚至没有一点颜色光泽的剑,在黑暗里竟是完全相反的样子。
通体莹白,纯净透明,流光四溢。能感受到剑身里那一丝丝强烈的生命气息,像是逢春的草木一样湿润的气息,奔流不绝。只是那气息,并不排斥自己。
豪光绽放,奔流不绝,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剑身往上托。婉卿几乎都没来得及注意,那把白莹莹的剑就从手中脱了出去。缓缓浮着向上,悬浮在自己的头顶上正前方三尺高,就那么漂浮着不动了。
婉卿真担心,那把剑会突然趁着自己没注意落下来,那正好会砸到自己的脚背。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豪光依旧不减分毫,将整个地牢都照得通明,如同白昼,朗日映照。
只是出现了一点点新的变化。突然那把剑出现了一点颤抖,很轻微,但是婉卿还是敏锐的注意到了。
还没来得及想是怎么回事,突然一阵剧烈的颤抖出现,婉卿看着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只是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两步。婉卿一向后退,那剑立即也向着她飘近了两步远的距离。婉卿情不自禁再次退后了两步,那剑还是不急不驰的飘近两步。婉卿突然像是童心大发了一样,连着退了好几步,结果那剑还是跟先前一样紧紧跟着她。
婉卿知道自己可能逃不开这把剑的追踪了,也就不再玩了。站着看那把剑。
那剑剧烈颤抖了两分钟,却突然安静了。婉卿再后退,那剑也不跟上了。豪光依旧继续,安静的漂浮。
只是那剑却在以肉眼可以见到的速度慢慢变小,不到一刻钟,那剑已经变成了只有十寸余长了。这会儿它也就不再变化了,仍然静静的漂浮在那儿。一切都鲜致宛然,像是用白玉精心雕刻成的一般。
看着那一团莹白纯净的色泽,流光转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接着会发生什么事。一切都还没有预料。
婉卿终于忍不住,走了上去。就那么一直站着,总不是办法,要是那团光一天不动,难不成自己就要站着看一天,一年不动,就看一年?
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搁浅在胸前一尺远近,感觉像是碰到了上面有一层有形的东西,将自己的手挡住了,伸不上去。那团光却慢慢向下降落下来,向手心缓慢落去。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那团光落到手心里,幻化成点点荧光,消散了不见了,连那把短小的剑都一起消失不见了。
但是地牢里没有暗下来,奇怪,像是突然失去了光明,致盲了一样。时间过去较长,还是没有暗下来,地牢里如同白天。
正为这奇异的场景吃惊,忽然记起,呀,剑呢?把这事都给忘了。心里想法刚完,差点呼出声来。手里赫然出现一把凝聚成光型的长剑,莹白胜雪,有如实质。轻巧却没有任何重量。
细看一遍,只是有形无实。一团白光,甚是和气可亲,温柔敦厚。
不过婉卿自己也不知道,那包藏在光芒之下,锋刃上清劲凌厉的锋利之感,却绝不输于任何绝世好剑,足以让任何名剑臣服。一旦发用,远远的便森寒之意扑面而来。凛然可畏。
将剑握在手中,几不可拿捏。手竟然就那么从光芒之中穿过去了,幸好那剑也不用她拿捏,似乎可以随心而动,只要自己有拿捏的意识就可以了。
收了这意识,剑倏忽消失。这时候才看清楚,在这黑暗不见天光的地牢里,自己的身体竟然会发出莹白的光芒,正是这光芒,将这地牢照得透明。像是在黑暗的匣子里放进了一颗夜明珠。
无所事事,又不能出去,忽的想起了师父,黯然一阵伤心,又想起了师伯,为什么他们会选择那样极端的方式,残恨的离开这世界呢?并没有人逼迫他们,没有人能逼迫得了他们,却连最后一刻都要在无尽的痛苦里纠缠着度过。
忽然心中一阵冰凉,是令人战栗的寒意,四面散播侵袭开去,角角落落,每一个丝孔的繁霜冻结。
无力的坐下来,坐下来也并不会好受多少,只是将那段伤心的痛,降低几分罢了,却还是像个顽皮的孩子,缠着人不肯放过,死死的揪着。婉卿知道,她可能也是害怕了,害怕一放手,就再也没有她的位置。而门关紧锁,千里孤寒,一样跳脱不开这湮灭的世道。能怎么办呢?在寒草白霜的晚上,对着素月长天,一声低啸。
事实从来都是那样子而已。生怕惊醒了地底的灵魂,不能有一段安恬的梦境。连这低啸,都变得小心翼翼,颤颤惊惊。
最后还是想到了奇里。弄玉的眼神,总是在天真纯净里带着悲伤,倔强的悲伤。就那么死死的看着,看得人身上生出刺痛。
没有人知道那些对和错。
可惜却没有办法再心平气和的互相面对。依旧熟悉的气质,还是甜腻的心痛。天知道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就不再想了吧。事实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可能再回头,待得事情了了,至于以后,就顺气自然吧。
静心,冥想。摇头将纷然的心绪摇落,拒绝再去想起一些过往,和人事。终于慢慢平静。这一静,不知是几多时间,应该是不久吧,突然肚子有点饿了。才想起,从进来到现在都粒米未进,水都没沾一口。这样势倒有点像闹绝食了。
其实她自己不知道,从进这地牢,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天多了。一切都是在这静寂冥想中悄然度过的。至于这原因,她也不知道,没人知道。
怎么办呢?出不去,进不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人进得来。要是这会儿有人冒冒失失的从外面也被关进来,不由得又冷了一口气,关进来也没用,倒是进来的那一瞬间,有机会可以趁着逃脱还说不定。
空想一会儿罢了,肯定没有比自己更粗疏的人了,会想都没想就进了别人的陷进。不过对方要布置陷进,也不会让你想到的。
忽然头顶连同整个地牢都轻微的震颤了,婉卿现在在这地牢里心无旁骛,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能感知到。
原来这地牢,虽是精钢铸造的的,头顶却也没有下面的那么坚固。想来当初的匠人设计的时候,只考虑到了地牢的底部和四周的坚厚,顶部接近外面大厅的地面,却是很薄。估计是要以深度弥补上面厚度的不足。只是地牢这么深,就算很薄,也没有人进来还能轻易出得去。
这样一来,上面薄薄的一层,虽不会塌陷,可是有人踩上去,脚力稍微重一点,就会发出震颤。下面的人,只要听力灵敏,也就能感觉到。
婉卿感觉着震动的力量,很微弱,但是够了。她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要靠着细微的感觉来判断那相对薄弱的地方的具体的位置所在。在这里有一会儿时间了,冥冥之中,对这地形基本上已经了然于胸。总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别说其他的,最先的恐怕就得饿死。她要做的就是,准确的定位,最好能一击必中,一剑划开那层地面,不给人有知晓防备的机会,那样就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了。
却说外面,两个人剑拔弩张,不是别人,却是由吾两兄弟。
“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我三人从来情同手足,大师兄更是对你好之又好,你为什么一定要刺杀他?”
吾丘将头转向一边,没有一点表情,可以分明感受到他内心那层坚定,亦如严霜。“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想你最好还是别管。”
那日见过婉卿之后,吾丘便连夜回到了百合谷。那时正是奇里从云台基上下来不久,将百合公主的灵柩设在了在百合谷,正为百合公主守孝。吾丘知道凭武功,自己是没有能力杀他的,只能暗暗下手偷袭。但是在最后时间,被由吾发现了,并阻止了他。两人大打出手,且战且走,从百合谷一直追杀到了这风林别院。
“我只想知道你这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你不理解我,又有什么话好说,你想阻止我,那就动手吧。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放弃。”
“动手就动手,大师兄何尝有负于你?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留着也是多余。”
“情义两字,我从来便不看在眼里。想杀就动手,何必多说。”
“你我兄弟从今,恩断义绝!”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吾丘也不多说什么,事已至此,脸面已经撕裂,若是自己不能杀了由吾,他便会一直阻挠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什么情义道德,我只想坚持自己的信仰。吾丘清楚的知道,信仰从来就是与鲜血联系在一起的。想他到了地府幽冥,能知晓自己的想法,或许会体谅自己的吧。总之到时候,一切的后果,自己都会承担。就算大师兄要怪自己,自己也不会怨言。
由吾踏步向前,剑诀出,起手便是一记长剑,朴实无华,直奔吾丘左胸。身形甫动,倏忽已攻出十几招,招招要害,剑剑致命。
吾丘深知道由吾剑法的妙处,剑招发出,一旦趁空得势,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后招直会如长江之水排山倒海般连绵不绝而来。那时候想扭转局面,或是逃走,都会有心也无力了。纵身避开锋芒,回剑还了一招,在剑未得势之前,生生将他的招式打断了。
两人多年手足,武功亦是一师之承,招式往来,尽都了然。这样子的打斗,虽然凶险,两人却也是信手拈来,便像是一个行吟诗人,兴之所至,随意自适。
堪堪已过百招,两人谁都不能将对方怎么样,甚至连衣襟都没被对方沾到过。由吾如此,吾丘亦是。在这样下去亦是无用,两人心里都很明白,尽管两人也都是各有所长,却是从来就不能奈对方何。
两人一时就这么僵住了,剑来剑往,轩轾不分。
吾丘突然后退两步,铮的一声将剑插进了青石的地板里。负手而立,不再上前。由吾也在瞬间愣了,看着他,也就停了下来。
“既然你想杀了我,那就上来动手吧!”
由吾没上去动手。他知道即便自己走了上去,要真的去杀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曾经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自己很气愤,可就是下不了手。
他最终还是走了上去,抬手落下。寒光一闪,惊骇的眼睛,说不出话来。身体便颓然倾倒,在倒地的那一瞬间,他还睁大了那双无辜的眼睛,到现在他都还在憧憬。
“你躺着吧,这点小伤不会让你就死,我也只是多点了你几处穴道,等我任务完成了,或者我会亲自回来跟你谢罪!”
“吾丘,你这是干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遥远地响起,并迅速的拉近。话结束,已经站到吾丘身后了。
“不干什么。”冰冷不带任何感情se彩。也没有转身,背着身后的人。实际上,他已经知道来的这人是谁了。“因为他阻挡了我的计划。所以我只能如此。”
“是什么事,能值得令你如此,不惜兄弟之情?”
“因为,我要杀了你。”依旧冷淡的语气,能掉落出冰渣来。
出乎人意料的事情。奇里突然转过身去,亦背对着他。朗声道:“要是杀了我,可以成全你的话,那就动手吧,我不会有二话。”
感觉有风吹过这空旷的大厅,来去自由无遮无挡。静静的屋檐,亦如轻轻翻飞的头发,只在偶尔才会想起一些伤心的过往。
吾丘转过身来,向着奇里跪了下去。
“我只是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有我自己的坚持!”
起身,悄立无言。
渐渐走近的脚步,开始变得像风一样轻细,也变得像心一样的凝重。绝情的锋利,看不出一点棱角,将冰冷的酸涩与苦楚一并抹平了。
剑举起来,却迟迟不肯落下。还在等待什么呢?什么都没等待,只是这一刻终于来了的时候,手开始不由自主。他知道,实际上,自己再也无法坚持自己的信仰了,不管那坚持是什么,信仰者何,都在那一刻轰然倾塌了。
那就不再按照自己的信仰而活了吧,这一生一世就永远的沉沦了吧。
“大师兄,对不起了,我会亲自跟你谢罪,以死谢罪!”
剑影落下。突然轰的一声响动,将这句话淹没了,白光飞来,也将这犀利的剑锋远远的震开了。
是的,就在说那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可惜谁都没听见。剑已落下,一声轰然巨响,紧着一道白光倏然从地底飞出,恰巧从这个路径经过,荡开了已经落下去剑锋。只是巧合而已。接着地面轰然破裂,一个裂口向四周迅疾延伸,顷刻碎裂开成一个大洞。
幸好大厅很广,不至于殃及四周的庭墙院壁。两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那一处裂口的大洞上,不知道什么原因。紧接着,他们会明白过来的。
一道亮丽的影子,从裂口飞出,缓缓飘然而下,那绝世的颜色,像是九天的仙子,凌霄绝尘,落云而来,清香远溢,玉立亭亭。
“是你!”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喊道。一个冰冷,一个略显仇恨。反正都没有一个是好态度。
身上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跟以前一个样子。婉卿先顾视了一下自己,甚至连在地牢里身上的那圈白色光晕,出来都已经看不见了。完全跟以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如果非要说有变化,那么变化也只是内在而已。
“哼,是我又怎么样?没想到吧?我想我们的约定也应该可以了结了吧?”婉卿看了一眼吾丘,也没多说什么,不过看向奇里的时候,眼神明显变了,变得让人莫名的心惊。仿佛天生的仇恨,严阵以待。
其实在这里,要是同时面对这昔日感情无比要好的两兄弟,她并没有多少优势,不过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是她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刚刚差点就生死相拼,只是因为她的突然出现,才迟缓了而已。
或者,会改变很多,前面峰回路转。
或者,什么都不会改变,一如早早注定的宿命,一往无前。
其实,她不应该这时候出现,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成,就是不该是这时候从地牢里脱身。老天为什么不让她早一点或是晚一点呢,偏偏要出现在这个错乱的时间里。
和时间一样错乱,错乱了的人。
奇里没有答话,无话可说。或者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办法让语言流通,唯有的交流,就只是寒光绽放之后,激荡开的杀意的肆掠,宛如残冬一般的凛冽。
有风静静的从身边吹过,触碰几根头发,走到墙角,又不情愿的转回来,带翻墙角落满的清冷,扬尘而起,就像是睁大了一只饥饿的眼睛,威严的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像看一场孤独的盛宴。
婉卿也知道,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只是她却不想自己上去动手,因为没必要,他们两兄弟都在这里,她只想看一出好戏。
报复的快意,或者只有这样才会更加淋漓尽致。
奇里自然不知道她的那句话,只是对着吾丘说的。婉卿高傲的站在一旁,像是一个骄傲的公主,于眼前的一切,丝毫不以为意。轻松优雅看向大厅外,正千里风光,秀丽无限。
漠然转身,吾丘看向奇里的眼神瞬息变化,肆意的杀戮。奇里也并没有多少吃惊,聪明如他,瞬间便已明白了原因。他也深深的知道,吾丘的性子,若不是他答应了别人,万不会有如此举动。
“用你的剑吧!我们并没有仇恨,我也只是为了坚持我的信仰,我要堂堂正正的杀了你,或者堂堂正正死在你的手里。”
“我明白,不会有手下留情,动手吧!”
吾丘脸上微露笑意,很满足的笑,身形跟着掠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人生是一场大苦难,自一出生就被上天规定,要背负着这沉重的苦难,无法超脱,亦无法沉沦。自生至死。感谢上天,终于还是给予了我们结束的机会。
当两个人同样愿意用死作为某种交换代价的时候,该怎样去计算他们的输赢呢?计算,这个无比功力的词,就像是用一把尖刀,扎进锋利的眼光。
那就不问生死了吧,只求这最后的快意恩仇。剑来人往,翩然之间已是百招,蘧然而至,寂然而去,宛似两条灵蛇劲舞,悄无声息而又迅疾如斯,兔走乌逝,影动之间却是禁不住让人心颤连连。
倏然分开,绝然站立。像是两根凋残了的花朵,只剩突兀凌厉的枝,斜插在风雨中。听见一点一点碎裂的声息。两人远远的隔着,背对背,看不清楚脸,剩下中间一截荡荡的空气,什么也没有。
谁都没有看见他手指间的那一点细微的动作,身体略微迟疑。仅是在一瞬间,讯如闪电。却谁都不会看出来,那么的高明,像是满满的自信,跟死亡一样的高明。
一点细碎的声音,啪,啪,落在整个空荡的大厅里,回音反复,变得幽细而绵长。像是在深远空寂的夜里,清露从草叶间滴落,惊醒鸣蛩,声里轻轻的哭泣。
时间突然安静下来,因那一点点的声音,愈加宁静。肃穆的宁静。
吾丘突然捂住胸口,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汩汩鲜血从胸口的流下来,强忍住了剧烈的疼痛,目光停在面前却顷刻间游离,四散开去,空洞的死寂,千里荒漠。
身后的静静,在身形蓦然的倾塌里打碎。奇里清癯的身体就那样毫无掩饰的轰然倒下,没有任何修饰,干净得叫人心里尖锐地痛。
蓦然回首,头脑里也发出一声轰然的巨响,发黑的日光,不停的晃动着粗重的眩晕,像是千钧之力重重的撞击在自己柔嫩的心上,身体瞬即虚脱几乎萎顿在地,发腻的甜腥。
那一刻也终于爆发了,心堤冲破,浪滚滔天,再也忍不住了那强烈的悔恨,撕裂了的心房,像是挣脱了缰绳的野马,脚步踉跄,跌滚着合身扑上。
那一刻她哭了,撕心裂肺的苦痛。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长久以来积聚在心里的爱和恨,终于脱体而出。只是随之那撕心裂肺却变成了幽咽,泪水簌簌的滚下,化作万千的无声。
婉卿抱着奇里的头,紧紧的抱着,她终于感觉到了害怕,害怕手略松,他便会永远从自己怀里消失了。
其实,她何尝恨过他,只是她不知道,爱和恨他们都有着一样亲切的面貌,都一样有强烈的**。她没能分清。
还是那么英俊的面庞,在细细的手指上变得冷峻,如同滴落的冰凉的泪水,映见这荒凉的人世。
婉卿抱着奇里,紧紧的抱着,什么都别问好不好?就这样紧紧的抱着,静静的抱着,什么都不说好不好?
时间从身边轻轻走过,撂下一地凄艳的斑驳,月影落下,厚重的晨雾升起,淡淡约约的青雾,露湿一身清冷。又看见那一个身影,枯木一般静静的守侯。不关心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天,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许多时间。和一条长长的路。屋子里突然出现一个惊喜的声音,接着就听见脚步也惊喜的远了。起身看见床前屋内的景象,一股细细的感情升起来。那种感情无比的怪异,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觉醒来,梦破了,空悠悠的晃荡。
举步走到窗前,屋外小院里靠墙的几丛斑竹愈发浓郁,阴阴的摇曳。一眼看到前殿飞起的檐角,鳞次栉比的瓦片,像是用梳子一遍一遍的梳过,行云流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小玉跑进来,刚才也是她跑出去的,有叶先生也跟了进来。
“有叶先生,我就说姐姐醒了吧。”走近来,掩不住的高兴。“姐姐,你终于醒了,我都担心死了,那个有叶老头子居然敢说你不会醒了。”突然抱着婉卿的胳膊,伏在她的胳膊上,盈盈地哭泣。
“却要呢,她去哪儿了?”
“昨天她下山去了,过两天就会回来。”
婉卿抚着她一把青色瀑布似的头发,那么的柔软滑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莫名而来的心伤,在那顺滑里变得哽咽,艰苦与酸涩。
“好了,这不是没事了吗?姐姐答应你,以后再不会有事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莫名的说出这句话,似乎远远的记忆里有些东西在促使着她,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恍然若失。
婉卿看向有叶先生,他正奇怪的看着自己。像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那确是神秘的眼神。
“有叶先生,有什么事吗?”
捋着飘白的长须,想了想:“我看没什么事了,醒了就好了。这云台基你可才是主人,你要不醒来,我不大好意思住下去啊!”
婉卿淡淡一笑:“有叶先生玩笑了,云台基多有空房,只要先生愿意,欢迎永远住着。”
“哈哈,那好啊,云台真无愧是清云之巅,群山巍峨,林秀耸翠,晨惊飞鸟,夕动流霞,如此千里风光,尽在眼底。哎,可惜人生在世,区区百年而已!”
“有叶先生何必兴叹,有流霞飞鸟,自可为观,又何必定要在意那么许多不可得之物。”
有叶先生煞有其事的看着婉卿,却是微微的摇摇头:“你真的这样想?”
婉卿略怔了一下,没有答话,她也不知道。小玉将一个小药瓶,拿在手里送过来,婉卿便将瓶子接了。很好看的瓶子,浓重的药味。
“姐姐,听有叶先生说你有心痛的病症,这个肯定能将心痛的疾病治好,因为给我药的人说,它专治心痛的。”
“专治心痛?”
有叶先生忙使了个颜色给小玉,示意她打住,可惜,已经晚了。
突然一股凌乱的意识,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无尽的轮回,阴风怒号,无数的利箭穿心而过,厉鬼狠狠的扑上来,将心一下下撕开嚼着吞食。
婉卿突然跪倒在有叶面前,嘴角鲜血流动,衬着秀美却苍白的脸庞。说话也已是虚软无力。
“先生,我求求你,你救救他们吧,不管什么样的代价,我都可以付出……
“便是用我的生命,承受永世的轮回之苦,求你救救他们……
用力将话说完,心头发腻的甜腥,双眼一黑,昏了过去。小玉扑上去,抱着婉卿的身子哭个不停,悔恨不已:“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这个东西拿出来,都是我,如果你不在了,我也要去陪着你!”
有叶先生连忙将小玉止住了,两人一起将婉卿扶起来,扶到床上躺下。在屋子里点了安息香,便出去了。
时间的确会无限次在重演如昨,但是不要期望轮回之后,像是风里荡着秋千,又回归到起点。当再一次重新开始,已经物是人非,挽救不及了。
在太阳落下后升起的郁郁的清阴,给群山披上一件青色的风衣。那衣裳不暖和,那颜色也不温暖,像孤夜一样的清寒。有淡淡的月影,月亮还没出来。
院子里落单的树影,随风抖落一地枯瘦的凄凉。这时间正是初春哩,春寒还料峭。当月亮出来的时候,没有冬秋春夏的变化,只是静静的照着,像是一个冷漠的路人,袖手旁观。或者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言语,不愿意搭理。
但是婉卿她自己知道,即使不愿意言语,她还是知道。她不是一个认输的人,突然记起师父来,那是在师父的房间里,偶然看见一本师伯手书的札记的时候。她看见有叶先生的眼神,那是和山棱一样冰硬冷淡的目光。
札记里记载着一个故事,婉卿细细的看了。
时间不会替别人心伤,它有自得的欢乐。可是心还有不甘,不想就这么放弃。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不是老头子不想,确实没有办法,难道你听说过,有人能死而复生的吗?”
“可是,我相信他说的话,会是真的。”
“那好吧,我告诉你一个传说。自古中原之地文化阜盛,那里也是中原文化的发起之地。中原文化,并非是只像现在那样单一的文化,那里面有很多独立的文化源头,只是后来慢慢都失落了。其实也不算是失落,是被其中的一股强盛的文化统一同化了。虽然被统一,被同化,以至于最后失落,可那并不能说明就是因为其他的文化低下。”
“我只是想知道那个传说,有没有死而复生的办法,你告诉我文化的起源做什么呢?”
“我知道你很着急,但听我慢慢说吧。传说在数千年以前的中原之地,与中原文化同时兴起的几股文化之中,就有一个种族,他与流传的中原的文化不一样,与南疆的巫门也不同,因为他们的种族相信死亡,崇拜死亡,他们的文化便是建立在死亡的基础上的。中原文化,是从生开始,即便是南疆的巫门,也是从生开始,所以他们不同,他们的文化是从死亡开始的。
“当时的年代,条件极其艰苦,战争不断,天灾连连,但是他们和当时的中原文化一样,艰苦的发展生长起来了,并且不断的强大。但是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他们没能走下来,他们的种族和文化一起覆灭,最后终至于消失了。
“因为他们是从死亡而来,所以在传说里,他们有办法能够让人死而复生。据传,在大约三百年前,江湖上兴起过一个门派,看着于南疆的巫门相似,根据现在能知的典籍,其实那个门派更像是这个种族的后裔。
“只是从那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这种事情了,甚至连传闻都已经寂灭了。你现在知道了,我也是没有办法。”
“可是,我还听过一个传说……”婉卿突然将身上的那颗凤眼拿出来,放在有叶先生的眼前。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记得两颗都在,现在却只有一颗了,可能是在路途中丢失了吧。
“传说这个东西的确可以令人死而复生,因为这个东西就是那个种族遗留下来的,这是他们的守护神身体的一部分,不过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确实很少。”
“难道他们的守护神就是凤凰?他们是一个凤凰的民族?”
“确实,因为他们崇拜死亡,传说,也只有凤凰才能涅槃重生。”
“既然你也这么说了,能够死而复生,那为什么你不能帮帮我呢?”
有叶先生不回答,反是反问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你现在手里只有一颗凤眼吗?”
“这有什么关系呢,那一颗丢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去找到,不惜性命。”
“本来,不是我不愿意帮你,我也已经劝过你,我知道你的心性,她们两个你谁都放不下,放不下,那与其救活一个,却还要看着另一个终生悔恨生不如死,不如就让她们两个都这样安静的躺着吧。”
“怎么会是只能救活一个呢?”婉卿突然有些发急,心绪起伏不定。
“你可能不记得你回来时候是什么样的光景,心力交瘁,心脉尽断,就差一丝气息,便再也看不见这世界,或者直接死去,或者一辈子永远不醒。
“甚至我都在自问,你是怎么走回来的?从你下山,我便已料到多会有此结局,我本是不想救你的,与其让你以后在痛苦中度过,那还不如就这样解脱。
“哎,也是小玉那丫头硬求着我,我用那一颗凤眼救了你,哎,我也知道,……”
婉卿颓然的后退了两步,为什么会是这样子呢?看见手里的那颗凤眼,紧紧握着,像明月一样皎洁的光晕流转,自在如意。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子的结果呢?
默默无言。
时日过去,渐归于平淡,安静的看着庭前花开,任意寒暑。
几次几次的站着,就只是想望望。长天清浅,风过后,云也四散了。记忆还是一样姣好的容颜,一样俊秀的脸庞,手指冰冷的触动,蓦然的心伤。
看着那颗凤眼怔怔的出神,黄昏后灿烂的夕阳,在身后落了一地,又洒在身上,照着凄艳的荒凉。
时已傍晚,余霞还未散尽,团月已经早早的挂在东天。青色的雾汽升起来,在群山间迅速染开,扑腾过来,也在脚下迅速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