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亮身后那些兵士见按察使已经脱离危险,终于没了掣肘,开始层层涌上来了,火光将对面的情形照的通明。
火把照耀下,能清晰的看见沈琛的眉眼。
这个长得好看得过分的少年,此刻坐在马上,目光冷淡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浅淡笑意,朝罗源笑了笑:“怎么,按察使大人不认识我,连罗指挥使您,也认不出我是谁了吗?”
罗源板着脸,眼里杀气暴涨,再也没功夫保持冷静,冷漠至极的道:“冒充钦差是死罪,半路劫囚更是死路一条!尔等贼寇,死不足惜!”
一直在沈琛旁边的雪松冷笑了一声,拔高了音量便问:“什么贼寇?!到底谁是贼寇,你心里没点数吗?!那边的囚犯到底是不是倭寇同党,你们心里也没数吗?!”
何亮急了,捂着自己的脖子气急败坏:“你们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你们这群贼匪,偷偷潜入我东昌境内,无恶不作,杀我钦差,勾结不法商人贩卖军火,简直死有余辜!”
不能再跟他们废那么多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何亮心里涌起一阵阵的不安,总觉得自从黄文杰那边失利之后,整个计划好像也立不住了,他们都好像是站在顶端正摇摇欲坠。
罗源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贼寇作恶多端,妖言惑众,理应诛杀!”
何亮心知肚明,沈琛这是奔着要他们的性命来的,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敢再去猜测这里头的猫腻了。
不能等了,也不能再跟沈琛他们打嘴仗……
他回头去看着罗源,动了动嘴下了狠心:“大人,下令吧!”
没有退路了,今天要是让沈琛活着离开,他们的末路就到了。
罗源冷冷的皱着眉头,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
四周楼上的窗户齐刷刷的开了,冰冷的箭矢立即对准了楼下的沈琛他们。
一直没开口的沈琛终于笑了,他半点不惧这些弓箭手,只是对着罗源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调开口:“罗指挥使,您可看清楚了,您当真不认得我吗?”
这种无聊的话题,罗源实在不愿意继续下去了,他心里的不安越发的扩大,面色也难看之极,看也不看沈琛一眼,就冷淡的冲何亮道:“动手!!”
何亮等的就是这一句,立即就应了一声,飞快的做了个手势,气势冲冲的道:“下手!!!!”
他隐藏在雨幕里,伸手抹了一把脸,有些快意。
不管沈琛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死了,问题就都解决了。
可是他下令以后,才惊恐的发现,那些弓箭手们根本没动。
他们原本应该朝着沈琛万箭齐发,把沈琛他们给轰成碎片的,可是现在他们却一点动作都没有,好像全体静止了。
这不正常!!!
他带来的弓箭手足足有二百!隶属于登州卫,每一个都是高手!
他咽了口唾沫,回头去看,那些窗台上透出来的弓箭是确确实实的,可是他们根本没动。
“很意外吧何大人?”万籁俱静,沈琛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亮:“明明这些人都是你带来的,可为什么竟然不听你的指挥了?是不是觉得奇怪?”
罗源面色铁青。
之前黄文杰被劫,他已经预感到事情起了变化,可是到底巡抚和东昌府上下官员都打了招呼的,知道这计划的人原本也少,他以为那不过就是个意外,沈琛再了不得也就是做到这个地步而已了。
万万没有想到,现在连何亮这一头也起了变故。
可何亮是从登州卫直接带的人啊!!!如果这帮人没有上头的命令,是绝不会违逆何亮这个按察使的意思的。
问题是,何亮上头就是巡抚了。
而巡抚有什么理由阻止?
他简直不敢再细想下去,只要想到那种可能性,心里就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也就是这会儿的功夫,之前一直没有动静的弓箭手忽然动了,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弓箭。
刚刚罗源扑出来的那个窗台上伸出来一只手推开了窗户。
而后,一张脸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何亮已经知道事情不好,一点风吹草动就差点吓得蹦起来,看见了人以后就皱起眉头――他不认识这个人,这人是谁?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罗源却一下子变了脸色,少有的有些慌张起来――他虽然常年在江南了,可是也是消息来源最灵通的锦衣卫。
眼前的人,何亮或许不认识,可是他却认识。
这是新任的兵部侍郎――之前一直在礼部,后来被调去了兵部的秦东。
秦东是秦升的儿子,人称小秦大人,等到他父亲进了内阁,被人称呼一声阁老以后,他就又有了一个新的称呼:小阁老。
当然,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就是这次朝廷公告天下,派来找沈琛的人。
公文他早接到了。
可是他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秦东。
他原本以为,他该在五六天以后才能见到他。
等到那时,沈琛的事早就该解决完了,一切踪迹也都处理完了。
他会好好的送走这位身份地位都不寻常的小阁老。
可是现在,事情起了变化,原本应该要在五天后才到的秦东,现在提前到了。
而且,他还目睹了一切。
罗源少见的有些失了分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何亮已经站不住了,眼前的状况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又急忙催促了一声:“上差……”
罗源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少有的声音起伏巨大的朝他嘶吼了一声:“现在这样了,你还以为能怎么样?!”
根本就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罗源身边就只剩了二十个跟着的锦衣卫。
虽然他们也都武功高强,可是跟一千多个人比,无异于螳臂挡车,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原先他们给沈琛设下的套,最后却套住了他们自己,这实在是讽刺,而且是莫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