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禾到时,正见他捏着笛子背着自己,听到脚步声便转头凝视着她。杨幼禾一时语噎,便听少年道:“梅花落了。”
她几日以来的情绪霎时崩溃,蹲在地上便落下泪来,宋嘉言目光中带有怜色,将身上的披风罩在她身上,轻轻将她扶起来。
“我是不是很没用?”杨幼禾靠着他,似乎能听见他节奏而有力的心跳声。少年摇摇头道:“我都知道,这些不怪你——”似乎叹了口气:“你终得学会自己去体会人世的浮沉,那些好的坏的,都要靠自己去面对。”
那时的杨幼禾并不知道,这是她生命最难以承受的转折。
又是一年春来时。
顾氏温和清秀的脸上含着笑意,轻轻的摸了摸稍微显怀的肚子,杨幼禾在一旁坐着,似乎从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在这里极为少见的欢喜快乐。
“你四叔是与冯家做过生意的,虽然接触不深,但听闻他是个谨慎谦和的人。”杨幼禾心中感激她,却不好说出口,点头道:“多谢婶婶,如此七姐姐心中也安定些。”
顾氏心中难免叹息杨敏舒的命运,如今只盼着冯欢为人表里如一,对杨敏舒真心实意的好,也比在此任人摆布的强。
杨幼禾又哪里不是这般想的,从顾氏房间里出来,就见黄妈妈立在外头等她。
杨幼禾边走边听黄妈妈向她说着查来的结果,果真是有人故意引了一个叫净明的僧人过去。又知那男子是山下的混混,平日偷鸡盗狗的事情干过不少,那夜里喝了酒倒在大街上,不知怎么的第二日就被人在青城寺里抓了起来,更是被冠上了与小姐私会的罪来,他本来就是地痞流氓,因此起了歹意,却哪知还未将其讹诈一笔就被拖上马车灌了哑药下去。黄妈妈一面说着一面皱眉:“我当那日怎不再见他,原是早就被大夫人暗中处置了,不曾想她肯出手帮七姑娘,叫人意外。”
杨幼禾摇摇头道:“她哪里是帮着七姐姐呢,不过是帮着自己的女儿罢了。”
黄妈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两人便往姜氏处去了。
待二人走远了,就见从不远处的假山后走出两个人来。
“姐姐怎就知道她会来此处?”杨语凝满是嫌恶的盯着杨幼禾去的地方,却见杨惜薇缓缓的笑了:“她向来不够果断决绝,只能旁敲侧击。这府里与冯家有关的只有四房了。”顿了一顿,仰了面讽笑道:“她又能知道多少呢?”
姜氏坐在床上,看着小女儿细细的为她挑了绣线,坐的端端正正的,眉目极为清秀可爱,又想起杨清如,不由得便叹口气来。
杨幼禾听见母亲叹息,难免问她:“母亲可是为董氏和赵氏发愁?”
她心中思量着自从花溪被抬做姨娘,便时时处处变着法给董氏添堵,偏偏把自己又撇的干干净净,叫董氏吃了好几次的暗亏,实在是有几分手段的。却见姜氏摇了摇头,叫薛妈妈拿了本精致的册子给她看。
她粗略看去,见净是些官家贵族的家世人口。
“你七姐姐的婚事算是定了,接着便是你八姐姐和你姐姐了。”杨幼禾骤然听到,不免也生出惆怅来。
姜氏揉了揉额角:“本就有人向你父亲递了庚帖的,只是被我压着,今日里倒时时有亲戚与官家夫人向你祖母提起结亲的事来,昨日里便同我提起此事,教我看看这个,只怕是要被提上日程了。”
“母亲可问过姐姐的意思?”她皱眉将册子放在几上,便听宋氏道:“正是为此事发愁,你姐姐的脾气性子最是绵软,只怕皆听人做主,我本想着让她嫁低些,家世简单又好相处的,但又怕她心里觉得不舒服,再者你父亲祖母也不一定依我。”
姜氏说着,便将册子上几个指给她看。
杨幼禾与她想的一致,却也为此而发愁。宋氏向来以大局为重,杨清如又是嫡房嫡长女,只怕在宋氏心中早有考究打算。
“八姐姐处可有什么消息?”杨幼禾亦担心他的处境,见姜氏摇了摇头:“你祖母并未曾向你大伯母提及此事,只是叫我为你姐姐操持着。”
杨幼禾点点头:“母亲暂且宽心,姐姐的意思我来问便是。”
待回到院子将此事给黄妈妈提起来,又说了姜氏指给她看的人家,黄妈妈也是赞同的点头道:“夫人挑的这些,人品品性皆是没话说的,单就是白家,是京里有名的善户,这一代就他和妹妹两个人,父母也是谦和大度的人。”说着便顿了顿“但实在是家世单薄了些,只两代入朝为官,白老爷如今又只是五品的品位,白少爷更不用说了。”
杨幼禾仔细回想了白家的小姐,也只能忆起一双柔善的眸子。
第二日,她将杨清如牵到屋内坐下,虽然心里多少知道她的意思,却仍是在听到她说全凭父母做主时有些无奈失望。
“姐姐就不想找个良人?”她缓缓开口,见杨清如微微垂了头有些怅然:“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身为官家女子,一举一动皆是被人注视着,自然该品性淑德,安分恭顺。”说罢又抬起手将她的髻儿摸了一摸:“姐姐和你不同,身为三房长女,有时候更不能随意凭自己的心意来。”
杨幼禾大骇,她一直以为姐姐只是驽钝愚恭,将这世俗礼仪看的比什么都重,却不想她什么么都明白,为的也是用自己的方法护佑弟妹和母亲。自己向来自持明白,贬低他人,将姐姐误会许久,一时愧疚至极,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杨清如叹口气,将妹妹轻轻环在怀里道:“你向来聪明,怎的还来问我?”
杨幼禾突然有些哽咽,在她日日想着为自己谋划命运的时候,姐姐却宁肯牺牲自己保得她的平安。
杨清如倦倦的笑着:“你以前跟个猴儿似的叫人放不下心,我想着若是像个闺秀一样嫁个好人家才能让你和弟弟母亲有个依靠,如今见你愈发聪颖善谋,我这才放心了,煊哥儿无心仕途,我也是能看出来听出来的,从今后少不了你的帮持,不要让母亲受委屈。”
“我自以为在董氏几个面前和顺无害,便能换回家宅和睦万事平安,原是我天真了些,往日里不过撑着,眼看着时间短了,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
杨幼禾不及防听她这样说,一时间悲喜难辨,又听她轻轻开口:“还请妹妹莫要插手我的婚事,一切随缘罢——”
正是随缘冷暖开怀酒,懒算输赢信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