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风浪将赵义雄颠了个七荤八素,晕船吐得一塌糊涂,迷迷糊糊地坐在船舱里,靠着舱壁睡着了。
船舱里污浊不堪,许多人都是旱鸭子,吐的一塌糊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味。但所有人都对此也只能无动于衷。
朦胧中的赵义雄突然被一阵推搡伴随着激烈的呼喊所惊醒,“队长,队长,有情况!”
赵义雄猛一激灵,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敏捷的一转身,跃出船舱。迎面是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面和侧面各有一艘巡逻艇,已经把他们牢牢控制住了。
舱外早已风平浪静,艳阳高照。在黑暗中呆了太长的时间,他感到阳光眩目,看不太清楚对面到底是什么人。
迎着有些刺眼的阳光,赵义雄揉了揉眼睛,眯着眼睛的打量着对方。邻近的巡逻艇上,一群士兵军装整齐,高鼻蓝眼,只是声色俱厉,横眉怒目。黑洞洞的枪口无情地指着船上的所有人。
是外国人,苏联红军!
赵义雄看到了五角星的帽徽,一定是的,心里顿时涌出了抑制不住的激动。苏联红军英勇作战的事迹,他已听说过多次,从心底感到无限的景仰。“我们是八路军!红军!中国共产党的队伍,*!斯大林……”他抑制心中的激动,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无论他怎样努力叫喊、解释,对方还是不为所动。黑洞洞的枪口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一个戴大沿帽的军官大声呵斥着,看得出大概意思是不得反抗,服从命令之类的内容。表情上没有一丝的缓和,冰冷没有的一丝的温暖。
带着一路风尘赶到这里的赵义雄,望着苏军的一脸冷漠,瞬间产生的激动顿时化为乌有。心中顿生凄凉之感,他感到自己刚才的举动简直滑稽的像个跳梁小丑。继而他又愤怒起来:都是共产党,可苏联的共产党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中国的共产党?生了会儿气,他又安慰自己,这一定是场误会。
赵义雄等人在苏联红军的“押解”下上了岸,他们被关到了码头附近的一个简陋的仓库里,并迅疾从外面锁上了大门。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门板的缝隙里洒进来,赵义雄暴躁的喊叫着,并不时拍打或踹门,得到的是听不懂的凶狠地几声呵斥声。隔着门缝,他看到只是面无表情的卫兵。其他人也是一样。经过一段时间无济于事的折腾,逐渐平静下来。现在也不知道其它船上的人怎么样了。
除了吃饭时开门送进一些粗陋的饭菜,再没有人理会他们的存在。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天。赵义雄也不在叫喊了,只是不满的重复说道:“真他妈的倒霉,刚进东北就被缴械,什么红军老大哥,屁!一群土匪!”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苏联和蒋介石政府已经签署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这份条约对中共来说是很不利的。为此,中央紧急向各地发出了急电:“由于苏联受中苏条约之限制,必须将东北交给国民党政府,国民党亦将进入东北。我军进入东北后,苏军必不肯和我们正式接洽,给予我们帮助。”
等到第三天上午,终于来人开门了。原来,苏联人见他们一群这样的打扮,又有一些武器,错把他们当作海匪了。语言上又没有办法及时沟通,所以羁押了两天。经过上级的沟通,归还了武器,总算把他们“释放”了。但不允许他们在城市驻防。
一个警卫排的八路军护卫着上级领导而来,警卫排是一队来自冀东的早到八路军,因占领了不少日军的军需仓库,从服装到装备都焕然一新,显得英姿威武。不少路过的老百姓对从仓库里走出来的鲁山支队战士们指指点点,有些大胆的人问旁边的警卫战士:“那些‘花子兵’也是你们八路的人?”
“从海上过来的……。”战士们遮遮掩掩的回答,警卫排的人感觉眼前的这伙“八路军”实在是给八路军这个称号丢脸了。
“势利眼。”赵义雄听到这样的回答,冷冷地斜楞着那双大眼,瞅着那些衣着光鲜的八路军,又回头看看自己身边这群衣着各异,以渔民、农民居多的“花子,恨恨地低声骂道,却没有发作。
鲁山支队被安排到郊外的帽儿山一带驻扎。分批到达的部队有些已经驻扎在那里,赵义雄逐渐收拢了部队。早就心急如焚的“一把手”终于又见到了团长,听了传奇般的故事经历,乐得哈哈直笑。
当地的军火库,苏联红军已接管,而且不在提供武器装备。鲁山支队更换装备的愿望落空了,赵义雄的部队里缺乏重武器。而天气在渐渐变冷,部队的还全是单衣单裤,后勤方面也保证不了。更要命的是上下级的统属关系,隶属关系变更了几次,现在有些混乱。说起来有上级,而且不止一个,可到具体的事情似乎又都不做主。支队与大多初到东北的部队一样,也扩编了不少人,有些良莠不齐。大部分时间部队在抓紧训练。
目前,东北局和平的论调是主流,毕竟重庆协议墨迹未干。周围有些部队、机关开始贪图安逸,号好房子、分家具,有些单位的领导开始喝牛奶、吃面包,跳舞。这些歌舞升平的情况让老赵心里很不舒服。
赵义雄觉得,国共之间只有力量的平衡时,才可能存在和平,现在悬殊的力量对比之下,歌舞升平根本就是假象,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虽然他也说不出太多的理由。但他还是希望自己是对的。如果没有仗打,他会更加的失落,和平的环境下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用。
一天上午,赵义雄刚刚巡视部队回来。一个战士急风似火地跑来,“报告队长,出事了,六中队的一个小队让人缴械了!”
“别慌,慢慢说,怎么回事?”赵义雄就是这么一个特点,平时脾气性格有些暴躁,可一遇到有情况时,却总是非常能沉住气,异常的冷静。
“早晨,中队长接到报告说,东山里有一个日本人的煤矿,还关押着上千的中国劳工。队长就带着一个小队就去了,可刚进山口,就被人包围了,还被缴了械。副队长已经带其余部队过去了,现正在相持,副队长让我回来报信。”那个队员有些气喘。
“这是些什么人?”赵义雄问道。
“据报信的人讲,看不太清楚,像日本人,或者皇协军?清一色三八大盖,还有歪把子、九二式,全是日械装备,人数上估计大约有一个营左右。”那个队员有些描述不清。
“马上集合部队!还他娘的反天了,‘二鬼子’也敢太岁头上动土。”赵义雄一边下着命令,一边脑子飞快的思索着,是什么情况?日本人都投降了,国民党军还没进来,土匪胡子不可能有这么整齐的装备,皇协军大都在等收编,难道他们还敢主动挑事吗?那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赵义雄带领手下一个营的部队,迅速赶到了事发地点。
东山口如同咽喉扼控着一条简易公路,公路的一端一直延伸进东山煤矿。煤矿就在山谷内,仅有一条公路通往外面,煤矿的周围拉有铁丝网,几处制高点上修建有坚固的岗哨亭,从哪几个地方可以俯瞰矿区内的情况,能够控制住煤矿。山口上已经有人在那里构筑了防守线。
部队在东山口很快摆出了一副进攻的态势。一面做进攻的准备,一面派人前去联络。就在这时,山坡上有人喊话:“赵义雄团长吗?别误会,我们现在派人下去,千万别开枪。”
一会儿,从山坡上跑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那个被缴械的小队长。
来到近前,另一个人首先打了个立正,敬了一个军礼。“同志们,可见到你们了……”,话未竟,两行热泪已经滚滚而出。“我原是冀中八分区42区队副队长刘毅,共产党员,5.1扫荡时被俘……”双手紧紧握住老赵的手,显得异常激动。
眼前突然出现的状况顿时使赵义雄楞在那里,默默地听着、看着。
经过解释,赵义雄终于搞清楚了。原来这个日本人占领的煤矿里的中国劳工,大多是从关内各个战场被俘的战俘,其中,以中条山战役被俘的国民党军最多,战俘中,八路军、新四军干部战士也有六、七十人,被俘后先后被送到这里做劳工。
在暗无天日的煤矿里,随时有死亡的威胁。日本人的压榨管理也非常地严厉,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不允许多说话,动辄便是异常严厉的惩处,甚至死亡。在对日斗争中他们这些中国人走到了一起。游走在死亡边缘的他们一直用各种形式与日寇做着顽强的斗争。
日本投降后,煤矿的管理逐渐形同虚设。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事。在日本人撤离前夕,他们共同组织了工人暴动,时机的凑巧,日军似乎都没有抵抗,便匆匆离去。他们占领了煤矿,组建了工人自卫军。工人自卫军的领导层是根据实力不同而自然排定的。战俘中,国军人员最多,原军官林坚自然就成了最大的核心,而老党员刘毅因在共产党人和八路军、新四军被俘人员中的威信最高,成了排名第二的人物。不久前,他们还乘着雨夜袭击占领了一个日军的军械库,队伍全部武装起来了。好在大家大部分也都曾是军人,组建一支军队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这些天一直在用日本人的一台收音机,收听电台播音。
听收音机说,知道国军要来了。工人自卫军中,曾经是国民党人员一直很兴奋,早就等待收编了。而共产党这边的人员则有些忧虑重重。
开始得知今天有人带着武器进山时,还以为是胡子土匪来了。一个埋伏,轻松将来者缴械拿下。等到缴械询问后,才知道对方是八路军,已经进入东北了。这可让属于共产党这边的人激动不已。
工人自卫军的队长林坚是中条山战役时被俘的。那时,他是中央军的一个营长。林坚也是一个热血男儿,也是一腔正义的军人。也是一个能打仗的军人,他所带领的那个营在原部队也是很善战的。奈何中条山一战,失误太多,血战被俘。
在他与被带来的六中队中队长见面了解情况后,在那个中队长劝说之下,他有些犹豫了。
他并不是很清楚外面变化的世界,被俘的时间太长了。抗战初期,国共一体。八路军抗战的战斗他还是了解一些的,对八路军也很有好感。只是,他也知道,这两种军队从内到外的不同,走到一起真的很难。
他已经打算过了,暂时归附共军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善待自己手下的这些弟兄们。反正,自己带着这么多人也总不能“漂”着,将来有机会,大家愿意选择走什么样路再说,本来这些人也不是一路的。
抱着这个态度,他与其他主要的几个人简单商议后,决定先归附共产党。
赵义雄带部队上了山坡,他跳上一块大石头,石头下面,工人自卫军的全体队员已经集合起来,有四百多人。
赵义雄对着下面这支武装刚刚大声喊道:“同志们!”下面大部分人突然猛地一个立正,发出整齐的一声响动。倒把赵义雄吓了一跳,他从没对自己的部队有过如此要求。不过,一种很有面子的感觉瞬间涌现出来,心里暗想:到底是正规军出身,什么都挺有规范。
他继续讲道:“弟兄们受苦了,欢迎你们归建,我现在宣布,你们正式编为鲁山支队4大队,林坚继续担任队长,刘毅担任教导员。”
“你们是国军序列吗?”
“国民革命军18集团军算不算国军序列?现在仍是国共合作时期……”
下面已是一片欢呼声。
挺进东北的共军各支部队,都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壮大。但这种壮大仅仅是数量上的迅速膨胀,而暗流涌动的各种危机也在快速的增长着。
在苏联红军的暗地帮助下,国军进入东北的计划受到了掣肘,在经过国民政府的各种努力之后,仍然不是很顺利。面对全副美械装备,刚刚经历过远征缅甸战火洗礼的十几万军队,武力攻占东北,已是箭在弦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战争的灾难已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