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关东,又一次从冰雪中走了出来。
大雁驾着湿润的南风,用清亮的歌喉一路欢唱着春天。松花江开江了,黑龙江开江了,鸭绿江开江了,冰排浮沉着,冲撞着,轰轰隆隆地涌泻着。背阴处还残存着积雪的长白山、兴安岭,映山红霞缎般流光溢彩,红红火火地爆发出生命的歌唱。草牙锥尖似的,叶苞花蕾似的。山岭和大地酥软了,充满了弹性的活力。蛰伏了一个冬天的小虫、动物们,将头探出了洞穴。黑土地迎来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歼灭×师的消息迅速传播着,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党中央也发来贺电,称“创造了我东北解放区军民爱国自卫战争的光辉战例”。东北局转发了贺电,也致电庆贺,并派出了慰问团。
这次胜利也震动了国民党军,一时间没有在轻举妄动。长期以来,笼罩在解放军上空的消极、悲观情绪也一扫而光。
在这难得的休整期间,军区编练的二线部队纷纷充实到作战部队。各部实力大有提高,都扩展到了三个团的编制。解放区土改后的作用显现出来,装备、给养、被服也得到了极大的改观。
胜利二十多天后,东北局的慰问团,带着文工团来到了军区。
戏园子里早就热闹开了。大红横幅“热烈庆祝全歼×师慰问演出”的标语随风飘洒;向英雄的部队致敬,向战斗英雄学习的条条标语,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灿烂光彩。映托出节日的气氛。屯子里的老百姓早就等在戏园子的边边角角,就连树杈上、房顶上也满是人。两侧墙根下,妇女们边纳着鞋底,边东家长、西家短地唠着闲话。孩子们则向过节一样跑来窜去。中央空出了一大片场地,是特意留给反围剿的功勋部队的。
各路立功部队的正陆续的入场。
“刀疤”带着一个连跑步进入场地时,胡强的一个连已经席地座到了场中央。这让“刀疤”感到心里有些不快,他认为这次反围剿,独立师的功劳最大。不仅两线作战,而且缴获多,俘虏多。“去,告诉这支部队,往边靠一靠。”他随手叫来一个战士吩咐道。
隔了一会儿,这个战士回报,“报告,他们说旁边有地方,不让。”
“刀疤”一幅凶狠的样子,冷笑一声,大踏步凑到胡强跟前,“怎么?知道慰问谁吗?打仗看不到你们,看戏倒积极的很。”眼睛里充满不屑的挑衅。
都是战场上打红眼下来的,千军万马都未必眨眼的胡强当然不会丝毫的胆怯,微微一笑,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们先到的,这儿又没写着你们的位置。”
那种不经意的眼神,简直是一种轻蔑和侮辱,“刀疤”顿时怒火攻心,劈手一把,意图将对方拎过来。
胡强没有说话,却将手一抓,一个翻腕。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刀疤”已经被重重的摔倒在地了。蒙古族长大的胡强,从小就是以摔交为游戏,自然也是摔交的好手。
“刀疤”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口里骂着娘,扑了过来。他身形一晃,拉住“刀疤”的臂膀,一低头弯腰,将“刀疤”扛了起来,转了一圈,一撒手。“刀疤”再一次重重摔在地上。人群中发出了一片笑声。
这次,看着胡强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刀疤”脸上挂不住了,恼羞成怒的起来喊道:“二连全体起立,上刺刀!”
老特务团的部队堪称是一支“两头冒尖”的部队,战场的凶悍在平时也常见不鲜。其一是凶,队内对抗训练出手狠;与兄弟部队冲突时,敢一窝蜂的打群架;天王老子也不尿。其二抢,地主老财的敢不按纪律地抢;对别的部队也敢抢,别的部队宿营的热炕,他们来了能把别人都赶到外面。
听到命令,全连丝毫不含糊,齐刷刷一从寒光凛凛的刺刀出现了。那种火暴的热辣,那种军令如山的气势,即便眼前是刀山火海也毫无畏惧,任何一切对手都将踏为齑粉。
如果换成一支普通的部队,会被眼前的气势所慑服,会出现慌乱和避让。
然而这支部队也是久历战火战火,威名赫赫。除了一、两个新兵,脸色发白,嘴唇发抖外,绝大部分战士只是神色严肃,仍旧正襟危坐,眼神中充满平静。这种环境下,这种眼神又分明是一种睥睨天下的不屑。而所表现出的气势,则是临战的从容,只要一声令下,立刻就会在平地上卷起一阵狂飙,一阵摧枯拉朽、横扫一切的狂飙。
这种气势令“刀疤”始料不及,他感到了眼前这支沉默的部队可怕,那种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的岿然,却一定孕育着决堤之水的磅礴气势。
胡强棱起了阴鸷的眼睛,紧紧瞪着“刀疤”,“刀疤”也用充满火暴的大眼瞪着胡强。双方在沉默中怒视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双方僵持了有近一分钟。
胡强首先打破僵局,“全体起立!”,战士们齐身跃起,最边的一排完全是擦着刺刀尖。“向左转,十步走。”
公安总队的战士们几乎走到最左边,当转身坐下时,许多人的眼中依然是一种不服的态势。而独立师的人则仍呆在原地,“刀疤”思考过多种突然爆发的可能性,但真真最初的想法成为现实时,他却忘了下令。
正在这时,“一把手”带着一支队伍进入戏园子,正好看到中间的空地,毫不犹豫的插了进来。
从围观群众和两支部队的神态上,“一把手”已经感到了情况的微妙。但他不会多想,也根本不会想到会对自己的同志“上刺刀”。现在的新1营可以说汇聚了全旅的精华,新战士也是优先挑选的。每个人的身上都显露着自豪感。
保安旅的战士们在刺刀丛下坐下来时,“刀疤”才命令部队收起刺刀,全体坐下。
文艺演出很精彩,“刀疤”不时朝胡强瞄一眼。而胡强则看的有滋有味。
“你真能耐,还敢上刺刀?”苏天昊愤怒的踢了“刀疤”一脚。
“我错了,撤职、禁闭,我决无二话!”
苏天昊气恼地挥了挥手,将帽子摔在桌子上,不在理“刀疤”。
禁闭室里,“刀疤”懊悔不已,静下来时,才想到了事态的严重后果。一想起戏院的事情,就禁不住挠头,不时捶打自己的脑袋。
窗外透进来缕缕黄昏的阳光,已经是第五天了,也是最后一天。“刀疤”再想,出去后一定向那个卷毛赔个不是。要不是人家忍住了,就那个部队的不含糊劲,万一干起来,自己还不得掉脑袋!
走出禁闭室,他感到阳光有些刺眼。在向着太阳方向,他看到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近了,渐渐看清正是那个卷毛,原本想说的话,突然被他脸上那狡猾的笑意挡了回去。
难道他来寻衅,还是嘲笑,看我的好看?在老子的地盘上,得瑟个鸡毛。
两人出现了短暂的僵持。
胡强一直藏在背后的手伸了出来,一对酒瓶晃荡着。“怎么样?敢吗?”
“刀疤”有些感到不好意思。低头笑了,一拳擂在胡强的肩上,“一醉方休!”
胡强搂住了“刀疤”,“不打不相识。哈哈”
两人无拘无束地痛饮起来。
“兄弟我也和你一样,禁闭五天,你说我亏不亏,我忍了还受处罚。”
“拉倒吧,你摔了我几个跟斗,先动手的对不对,有什么冤的。这几天我都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呀?看你好象不服啊,你真以为我们是怕你们才退后的吗?”
“那倒不是。我是说,要是真动手,你我都的军法从事了,脑袋的掉,太悬了,气一上来有时候真不好控制。”
“说实话,我也差点意气用事,真有些后怕。”
“好了,喝酒!”
两人喝的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