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手机的时候,我却又犹豫了。
首先,柳川南这仇,在他心里面已经盘桓一千两百多年,想要一下子就让他收手,没那么容易;其次,他本来对吴家就心存芥蒂,要直接跟他说,让他依靠吴家,慢慢等结果,我估计比刀架在他脖子上还让他难受;再者,我现在依靠的就是吴家,吴家对我和柳川南这段感情的态度已经这么明显,如果我将柳川南拢在湘西,吴家会不会对我……
思来想去,最后我还是决定先不打这个电话了,等看看情况再说吧。
重新躺在床上,我忽然就自嘲的笑了笑,吴巧云跟我说了那么多,我自己心里面也有考量,可是一转眼,我还是想着柳川南,替他考虑。
这到底是真的习惯了,还是爱的潜移默化?
我说不清了。
……
第二天一早起来,吴家围屋里又是一片欢声笑语,吃过早饭之后,我和吴永康将行李搬上车,吴巧云带着两个保姆去帮我们收拾新屋子。
到了小区,我才惊讶的发现,我和吴永康的房子,岂止是近,根本就是同一栋楼,他住六层,我住七层,都是二手房,同样的大小,同样的户型。
我们先去了吴永康的屋子,两室一厅,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家居用品一应俱全,除了房子是旧的,其他的全是新的,吴家的速度是真的快。
吴永康简直就是拎包即住,到那边之后,就是把他的书放到书架上去,衣服之类的规整好,前后用了半个小时就搞定了。
然后就去了楼上我家,一进门,吴巧云便直摇头:“太简单了,一点家的气息都没有,小茶,我把琴姨留给你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吧,看着真不放心。”
“不用不用。”我赶紧拒绝,“干妈,我这不是还没住进来嘛,以后会收拾好的,再说了,我平时在医院上班,吃饭都在那边,回来也就是睡个觉,琴姨整天一个人在家,还不闷坏了?”
吴巧云想了想,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老神在在的吴永康,点点头:“那就随你吧,如果忙起来,觉得需要了,你跟我说一声,我随时让琴姨过来。”
我连忙点头,抱着吴巧云的膀子撒娇:“干妈最好了。”
“小嘴真甜。”她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笑道。
收拾完已经临近中午,几个人在外面吃了一顿,午后两点,吴巧云带着我去凤凰镇医院,院长亲自接待的我们,然后直接把我放在了妇产科,还指派了专门的人带我。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吴巧云才带着她的帮手回去了,我第二天一早八点就要去上班,虽然只是实习,但是我很重视,回去之后便又开始看书。
书到用时方恨少,我可不想明天第一天跟我的主刀老师见面,就被她一问三不知,那样会很尴尬的。
傍晚五点左右,吴永康忽然给我打电话,我接了起来,他便问我:“你喜欢吃什么?”
“什么?”我不解道。
“你冰箱里准备食材了吗?”他问我。
我这才想起来,我的冰箱买来,连电还没连上呢。
他看我没做声,便笑道:“我就知道你什么都没准备,我人在超市,帮你带一点,你爱吃什么?口味偏甜还是偏辣?爱吃素的还是肉的?”
“你……那你帮我带一桶泡面回来吧,我喜欢吃三鲜口味的。”忙了一天,我现在也懒得下去了。
吴永康立刻抱怨道:“白小茶,你不会晚上就准备请我吃泡面吧?”
“啊?我什么时候说要请你吃……”我说着,忽然想起来昨天下午帮他收拾东西时候说的话,无奈道,“今天就要请吗?我还没准备好。”
“我买好菜去找你,你只负责做就行了。”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我当时穿着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书摊开在腿上,一手拿着手机,整个人都很茫然。
下一秒一跃而起,赶紧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将冰箱电插上,厨房抹了一遍,做完这些,门铃已经响了,打开门就看到吴永康拎着大包小包的站在门外。
“帮忙拎进去啊,我两只手都被勒麻了。”他抱怨道。
我挠了挠头,一边帮着拎东西,一边问他:“这些都是买给我的吗?”
“给你的,但是我俩共享。”他理所当然道,“你先挑几样今晚要做的,其余的别管。”
我哦了一声,挑了鸡肉、番茄、鸡蛋、茄子、青椒、土豆和紫菜进了厨房,我们两个人,三菜一汤足够了。
这几个菜也好做,紫菜蛋汤烧好的时候,米饭也蒸好了,我解下围裙,一转身,就看到吴永康双手抱胸,半倚在厨房门框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我冲他笑了笑:“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好。”他转身坐到了餐桌旁,全然一副等着被伺候的欠扁样。
我无奈的耸耸肩,没办法,他今天就是来做客的。
“嗯,虽然菜品简单了一点,但是胜在口味不错,勉强打九十分。”他一边吃着一边评价道。
我没好气道:“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哪那么多废话?”
“还不准别人评价了?不评价,你怎么提高水平?”他言辞灼灼道,一脸的‘我这是为你好’的表情。
“我生来又不是为了当厨师或者保姆的,看看你妹我这双手,这可是要拿手术刀的手,而不是菜刀,吃吧,饿不死就行了。”以后忙起来,哪有那么多时间做饭?
忽然有点想念柳川南了,有他在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我下厨,他做饭比我还好吃。
“那不行,我不会做饭,难道你忍心让你二哥饿死?”他委屈道。
我满头黑线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以后一天三顿都在我这蹭饭吧?”
“哪能算是蹭饭呢?我不是给你买了食材?我不是白吃好吗?”
好吧,这人可真厚脸皮,原来大包小包的往这拎是有目的的,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这是赖上我了。
我放下筷子,一脸严肃的看着他,摇头:“首先,我自己也不会一天三顿按时做饭,早餐路上解决,中午医院食堂解决,晚饭,想做就做,不想做还是外面解决,并且我以后肯定还要经常值夜班,晚上那一顿也可能在医院吃,所以我无法保证你的胃时时刻刻都是满足的,你不会做饭,可以学,不想学,你可以让干妈给你派保姆过来啊,我不可能做你的保姆,我亲爱的二哥,你听明白了吗?”
“可是我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住一起。”他看起来有些委屈,“要不,我也去医院好了。”
我顿时恼了:“吴永康,你是不是打算讹上我了?你信不信以后我连家门都不让你进!”
我现在真的太庆幸柳川南给我买这个房子了,否则现在我连说这句话的底气都没有。
“这么激动干什么?不是正在跟你商量吗?”他一本正经的想了想,“那好吧,既然你这么忙,无法兼顾到我,我就……自己学着做吧。”
我又不自觉的拧起眉头,不相信的看着他,他能自己学做饭。
“别这么一副把人看低的眼神盯着我,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他说道。
“别,我不需要你证明,我只求你别把自己饿死就行。”
一顿饭吃的,我很郁闷,他很满足,吃完了他也没多留就回去了。
我送走他,转身准备收拾东西,却发现他将带来的东西已经分门别类的给我放好了,冰箱里满满当当,生活必需品整整齐齐的码在茶几上,看着那些东西,我忽然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这家伙人不坏,就是有点……黏人,嗯,似乎还只黏我。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掏心掏肺的,我也不能做的太过,就想着我没事做饭的时候,就叫他一起过来吃好了。
……
第二天一早六点半我就醒了,洗漱之后,又描了眉,擦了唇膏,自己煮了碗鸡蛋火腿面,吃完了步行去医院报到。
凤凰小镇不大,镇医院是这一片最大的医院,我们小区步行过去也就十分钟的路程。
我到的时候,办公室里还没人,我就去护士站,那些小护士已经忙里忙外的配药、打吊针之类的了,护士长叫我在护士站那边坐着,说我老师正在开晨会,一会就过来查房,八点就过来了。
“那个,用不用我帮忙?我在滇南那边医院里做过帮工,配药还是可以的。”国庆节的时候,我就是在护士站帮忙的,整天累的颠儿颠儿的。
护士长立刻摆手:“不用不用,你坐那等着就行,我们忙得过来。”
我点头,想着或许是我初来乍到,她害怕我帮倒忙吧。
我从七点半等到八点,带我的老师才过来,那是一个四十多岁,长得很精干的女人,个头很高,得有一米七,瘦瘦的,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她叫徐有卿,是妇产科首屈一指的人物。
她一过来便冲我招招手:“赶紧的,跟我去查房。”
她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医生,年纪都在三十上下,手里面或多或少都拿点东西,我跟在后面,跟逛大街似的。
妇产科的病房里,各种各样的病症都有,生孩子的也有几个,一圈查下来,徐有卿将工作都交代给身后的那些跟班医生,之后便将我单独带去了办公室。
一进去,她便咕嘟咕嘟的喝茶,之后看着我说道:“白小茶?”
“是。”我立刻紧张了起来。
她点头,看着我很严肃的说道:“你是我吴姐姐亲自送过来的,她的意思是,让你做点轻巧的事情,不脏不累,工资待遇中上等就行。”
我顿时局促了起来,两只手揪着上衣下摆,心里面很难受,这招呼打的,就是让我来混日子呗?
“我听说你是滇南医学院出来的?”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她又问我。
我立刻点头:“对,今年大四,可以实习了。”
“那你的意思呢?这么好的学校背景,真的只想混日子?”她问的很直接。
我摇头:“当然不想,您别听我干妈的,该怎么安排工作,我全都接受,如果可以,我还想有朝一日能上手术台。”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被我操练的哭爹喊娘的,你可不能拉我吴姐姐来教训我,我可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性子真的很直,说话跟机关枪似的,哒哒哒的,根本不给你思考的余地。
“那肯定不会的。”我保证道。
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好,我喜欢有抱负,肯吃苦耐劳的孩子。”
“你看我们镇医院,虽然只是个地方医院,但是规模还是可以的,主要是湘西这边地理环境的原因,人住的太零散了,不可能各个地方都开医院,所以好的医资、设施什么的,全都集中到镇医院来,但是我们又不能随时在医院等着病人上门,所以,很多时候我们都必须出诊,这在别的医院并没那么常见,所以你要做好去下面出诊的准备,有时候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深入山区,很辛苦。”
我是真没想到有这一点,但还是点点头:“嗯,我服从安排。”
“当然,你刚来,这样的机会少,其实能到下面去,接触到的病理更多,情况也更复杂,这对你也是绝好的锻炼机会,很多人想去还排不上呢。”
“再者,还有一点我得提前跟你说,我们医院的中医部门里面,还单独开设了一个特色中医部门,这个部门你最好不要过去接触。”
“特色中医?”我疑惑道。
“就是巫医,苗疆巫蛊之风盛行,很多时候,病人并不相信我们这些科班出身的医生,而更愿意相信巫医,所以便有了这个特色中医部门,那边有时候反倒比我们这边忙,但是行医手法太过诡谲,咱们正常人能不碰就别碰。”徐有卿说着,伸手往下指了指,”他们办公室在三楼最里面拐角处,但是他们的手术室在地下一层,以后你值夜班的时候,这两个地方别去,记清楚了吗?”
我点头,转而问道:“老师,地下一层是洗衣房吗?”
很多医院,地下一层是洗衣房,地下二层是停尸间,徐有卿摇头:“咱们医院的洗衣房在后面那栋楼,紧邻着食堂。”
那地下一层就是停尸间了,怪不得她不让我过去。
“其实在我手里做事很简单,我第一看重能力,第二看重勤奋,吃苦耐劳,其他的,都得靠边站。”
她说完看着我,我又赶紧点头,明白她是在告诉我,她不会看在我干妈的面子上给我开后门的。
“好了,你刚来,按道理来说应该把你扔在护士站的,”她说着站起来,看了一眼时间,“算你运气好,一会我有一台大手术,要做三个小时左右,你跟我去打下手。”
“啊?真的可以吗?”我有些手足无措,之前我设想的是,一过来,首先被考察书本专业知识,然后去护士站积累经验,想进手术室,最起码得等到翻过年吧?
她没回答我,站起来去护士站那边弄材料去了,我跟在后面,她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第一天上班就忙的跟陀螺似的。
我感到特好笑,她嘴上说不给我开后门,但是行动上却表现的,也太……让别人嫉妒了。
那时候我只以为她是看在了吴巧云的面子上,对我照顾有加,可是等时间长了,我却发现,还是我太天真了。
徐有卿这个人,做事是真的不看情面,整个镇医院主任医生那么多,我却独独被交给了她,是她主动要我的,而不是随机分配,更不是吴巧云特意安排的。
九点半进手术室,病人已经躺在无影灯下面,正在等麻醉生效,徐有卿的助手们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就等着她过来了。
我看了一眼,手术室里除了病人,就五个人,两个助手,一男一女,徐有卿和我,还有一个是麻醉师。
我跟着进去的时候,那两个助手很明显都是吃了一惊,但是也没说什么。
这是一个患有子宫肌瘤的女病人,已经四十七岁了,瘤子在她子宫里待了十几年,她一直是找寨子里的巫医给她看的,结果越长越大,最近半年疯长,有恶化趋势,本来她的情况是要摘除子宫的,但是她特别坚持,说不能摘,摘了她就不活了。
看了不少医生,人家都说她这个年纪,子宫功能已经萎缩,不必要这么保,她不愿意,最后找上了徐有卿,徐有卿答应尽量帮她保。
徐有卿的开刀手法相当娴熟,子宫扒拉开,里面一共有四个瘤体,三个串成一串,每一个都得有八九厘米的直径,另外一个红彤彤的,鸡蛋大小,被挤在角落里。
子宫开口有点大,但是想要将瘤体一下子拿出来,有些难,徐有卿手按在切口两边,不停的按压,一压一压的,将瘤体一个个硬生生的挤了出来。
这三个瘤子拿出来之后,她就准备缝线了,我下意识的说道:“还有一个小的,为什么不顺手割掉?”
病人刀口那么大,恢复起来不容易,那个小瘤子能割不割掉,以后还得受第二次罪。
我不知道徐有卿是没看到,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竟然要落下那一个。
徐有卿一个眼刀子过来,我吓得赶紧闭了嘴,心里面有些慌,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子宫肌瘤变色,那就是恶化的标志,这个瘤子留在子宫里,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啊。
我正疑惑着,想着或许是化验结果出来,这个瘤子不能动但不致命?
就在这个时候,徐有卿手上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冲着她的两个助理以及麻醉师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一会我叫你们,你们再进来。”
那三个人都满眼不解的出去了。
我当时便觉得徐有卿这人怎么这么怪,这个时候将她助手赶出去是什么神仙操作?
她却抬眼看我,问道:“我听他们说,你是白家蛇蛊传人?”
这个时候怎么忽然提这个了?
我不明所以的点头:“是的。”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病人,然后指了指她子宫里那个小瘤子说道:“这个小瘤子现在只有两点五公分,不大,但是已经变红,在未来一年内,会迅速的增大,侵占她的整个子宫,到时候,她就需要开第二次刀。”
“那为什么不顺手摘掉?癌变了吗?”除非是癌变了,不然我想不通徐有卿为什么不给她摘。
徐有卿摇头:“没有癌变,但是如果不做这次手术,她活不过一个月,拿掉子宫,她会死在手术台上,我对这个瘤子也无能为力,刚才我要缝子宫,只会缝里面的三层,然后将她送到ICU监护三到四天,等我的老师回来帮她做下一次手术,运气好的话,她能活下来,运气不好的话,保她一年寿命。”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却又指了指那小瘤子说道:“你凑近一点仔细看看,或许就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了。”
我狐疑的看她一眼,然后走近了,顺着她手里的镊子指向的方位看,这一看,我顿时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个小瘤子在动,感觉整个瘤体已经液化,外面一层皮包裹着一泡血水,恶化的肌瘤就是这样的,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那血水里面有东西在动。
“你既然是蛇蛊传人,应该能看得明白,现在你理解我为什么不动刀子的原因了吧?”徐有卿问我。
我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怎么会这样?她是因为中了蛊才得了这个病,对吗?”
“如果她最终没有找来我们医院,没有找上我,她的死亡率将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徐有卿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缝针。
我站在一边看着她上下翻飞的手,心中五味陈杂。
她缝的很仔细,一边缝一边说道:“白小茶,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节课,咱们苗疆不比别的地方,看病,不仅仅是看病,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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