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容坐在杏花树下的秋千上看书,她在看一本《东昭当朝名仕录》。这之前,她用了七天的时间,分别看过了《东昭国史》、《东昭律典》、《东昭风土杂录》,还看了一本《四国方术异闻集》。
但是,好像对她并没有什么用处,既帮不了她回去原来的世界,也似乎对她在这里生活下去没有什么帮助,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来。
她穿越了。
七天前,她还只是一名忙得晕头转向的外科大夫,因为误闯医患纠纷现场,为了救人,她挨了一刀,晕了过去。
醒来,她就穿越到了东昭。
醒的时候,照顾她的女孩叫长平,自称是从小服侍她的奴婢,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是个长着柳眉杏眼,十分温顺可爱的小姑娘。沈容容胡乱撒了个失忆的谎,没想到,这里的人就真的都信了。
后来,从长平那里,沈容容陆续知道,东昭国位于大陆之东,自开国经历三朝至今已有百年,只因天家姓凤,故也称东昭凤朝。她的灵魂进入的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叫沈容容,今年十八岁,是当朝安平候沈仕霖的掌上明珠,也是东昭赫赫有名的美人,三年前嫁给当朝三皇子静王凤静熙为妃。只是,似乎夫妻感情并不融洽。因为沈容容自婚后,和那个皇子少有接触,常常以散心之名出宫到别苑居住。三个月前,她住进娘家陪嫁的这间位于皇城外依山傍水的别苑后,一直闷闷不乐,直到那天她突然投湖自尽,而自尽的原因,没有人知道。沈容容估计正是因为投湖这件事,她才穿进这个沈容容的身体里。
她成了一名好像不太受宠的皇子妃。好处是,她变成款婆了;至于坏处,沈容容还没有想过,这是她的习惯,只要还没发生,她总是不爱想不好的事。
沈容容往下翻了一页,上面写着静王凤静熙,皇三子,睿慧绝伦、俊逸雅致,国士无双,天妒英才。说的,是她的丈夫。
看了一会儿,她问站在旁边的长平:“长平,原来民间对静王的评价这么高。”
长平规矩地站在旁边,细声回答说:“殿下少年时就扬名四海。”
她有些好奇:“我记得你告诉过我,静王天生残疾,身体不好,封王前常年隐居深宫之中,封王分府后也是深居简出。”她弹弹书册,哈哈笑道:“这名仕录上居然说,他写了东昭第一兵书。没上过战场的人,写的也能叫兵书?这马屁也拍得太露骨啦。”
“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不过咱们家二少爷是武将,以前在府里,奴婢曾听到老侯爷同二少爷闲谈,说起殿下的兵书,二少爷很是称赞不已。”
沈容容吃惊地挑起眉:“是不是真的呀?那我倒真是对他有点好奇了。”
长平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迟疑道:“小姐,您怎么突然……”她没敢说下去,心中却忍不住想到:自从前几天坠湖失忆后,小姐似乎性格变了不少。
沈容容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笑道:“对静王感兴趣?”
长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像是怕说错话一样,慢慢地点点头。
沈容容耸耸肩:“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啦,他是我丈夫,总得了解了解他吧,知己知彼嘛。”
“可是……”长平张了张嘴,慢慢垂下头去,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只是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沈容容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低下头继续看书。
从今天早上有个侍从跟长平在园子门口说过话之后,长平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一个上午了,她冷眼看着,长平好几次对她欲言又止,却仿佛怕着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长平不说,沈容容也就没问。
她刚刚穿越到这里,虽然这里的人似乎对她“失忆”的事情深信不疑,并不代表以后不会起疑。一旦有人起疑了,她就会很麻烦。她不怕麻烦,但她不喜欢麻烦,所以,她还是情愿以不变应万变。尤其对于一头雾水的事情,不要随便乱下结论、不要轻举妄动。这是她在当外科医生的过程中积累的经验,她相信,这条经验在很多领域都是通用的。
过了一会儿,长平像是鼓起了天大的勇气,小声问道:
“小姐,您……想见静王殿下?”
“有点想吧。”沈容容沉思了一下,说道:
“毕竟他是我的丈夫。只是,”她耸耸肩,无所谓地说:“这么久了,他没有来找我,也没有派人叫我回去,看来他并不愿意见到我,不是吗?”
“不是……不是的……”长平小声说,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咦?我不是失宠吗?”沈容容惊讶地看着长平,她记得长平说过,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并不亲密。
她耐心地等长平说下去,没想到,长平却停了下来,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被畏缩所掩盖。
她索性将书本合起来,直直地盯着长平说道:“好啦,长平,到底怎么回事?从我醒来一见到你直到现在,你老心神不宁、欲言又止的。这都多少天啦?你不难受,我看着都要被你憋死啦。”
长平闻言几乎惊跳起来,怔怔地看着她,脸色变了又变。
沈容容耐心地等着。
挣扎了片刻,长平突然直挺挺地跪下来,吓了沈容容一大跳:“长平,这是怎么啦?”
长平望着沈容容,豁出去道:“小姐,奴婢斗胆,求小姐去看看殿下吧。”
沈容容一愣:“看谁?”
长平颤抖地深吸口气,索性一股脑全说了:“从来别苑,这三个月来,小姐一直把静王殿下安置在清波阁,命人看着,不许任何人随便进出。”
沈容容愣了一下:“你是说,我把他给关起来啦?”
长平连连摆手:“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那他现在怎么样,还活着吗?”沈容容冷静地问。
她心想:怪不得她在这里这么久,那个皇子居然不闻不问,原来是以前那个沈容容把人家关起来了。
长平低垂着头,不敢回答。
沈容容看她一眼说道:“私囚皇族是死罪。你再不说清楚,我就收拾细软跑路啦。”
长平飞快地望了她一眼,小声说:“从前天晚上开始,殿下便水米不进,刚才清波轩的林护卫说,殿下已经不省人事,再这样下去,怕是……”
这么严重?!沈容容吓了一跳,忙问道:“在哪里?”
“小姐?”长平不知所措地看着沈容容蓦地从秋千上跳下来。
沈容容道:“别小姐啦,还不快带我去救人!”
“是,是,小姐。”虽然对于沈容容居然主动提出去救凤静熙充满疑惑,但长平也不敢多言,赶紧站起来领着沈容容一路赶往清波阁。
到了清波阁,直奔庭院正中的卧室,沈容容一把推开大门,立刻又“砰”地关上。她转过身来,平静地交代守院子的家丁全都退到院外候着,没有她的吩咐不许进来。
等院子里看守的人都退出去,沈容容把长平留在外面,深吸口气推门独自进去。
此时正值初春,乍暖还寒的天气,屋内却暗淡阴冷,靠墙一张雕工精致的檀木床上,一个男人四肢大张、赤身裸体地被绑在上面,头垂向床的内侧,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她苦笑地想,这个身体的前主人可真是胡来,不仅囚禁皇子,还把皇子扒个精光吊起来。如果不是多年身为医者养成见死要救的强迫症,她现在就想立刻掉头跑路。
沈容容拉过床内叠放的一张锦被,轻轻盖在他的身上,也因此看到他的正脸,不觉一怔,眼前男子十分年轻,果如名仕录上所载,身带残疾,双脚一大一小、双腿一长一短、十分枯瘦,一望即知萎废多年,却一张脸生得清逸俊秀到了极处,只是此刻双目紧闭、面色灰败,若非胸口尚有微微起伏,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已没了呼吸。
七手八脚将绑住凤静熙的绳索解开,她注意到,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留下了触目心惊的青紫痕迹,手脚也已淤紫发涨,触手之处,却十分冰凉,显然是被这样绑了多日,导致血液严重循环不畅。
沈容容忍不住皱起眉头,以前当医生的时候,她曾经见过类似的情况,那种麻痛十分剧烈,甚至常常能将人自昏迷中痛醒,然而凤静熙却始终昏迷,连吭都没吭一声。
她按了按他的脉,又查看了他的身体,心里一沉。
凤静熙的情况并不好,除了被绑缚的手脚外,浑身滚烫,虽然外表乍看之下不见明显伤痕,细看却遍体密布重重针痕,在一些特殊的经络穴位,针孔周围更有淡淡青紫的痕迹,已微微发黑。
沈容容出身中医世家,自小学习人体经络、针灸之术,一想到那些穴道被银针刺进去的后果,不禁直犯哆嗦。心中暗想,就算有天大的仇怨,这下手也实在太狠了,摆明想叫人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