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印象最深刻的是四年前那个雪夜,天昏地暗狂风怒号,父亲的尸首被大卸八块挑在一根根高高的旗杆上,教中兄弟的死尸支离破碎地散落在身旁,母亲还有那些未死的老幼妇孺围在一起无助的哭泣。我们被围困在山谷之中,再也没有半步退路。
那时母亲却显得异常镇静,她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她趁乱在我耳畔低声道:“儿子,你想不想为你爹和死去的教众报仇?那就听娘的话去做,五年之内咱们天龙教必能卷土重来,娘保你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母亲一向足智多谋,办事果断狠绝,虽然不会武功又是一届弱质女流,但是才华气度绝不输与我父亲。母亲简单明了地讲出她的计划,使我更加相信她有这个能力,于是我按照她说的第一步,弃剑投降。
我跪在少林神僧空远大师和还剑山庄慕容覆水庄主面前立下毒誓:“戚清影今日在此立誓甘愿自废武功留在还剑山庄为人质,以己之命换取天龙教教中妇孺一条生路。天地神明为鉴,如有违誓言,肠穿肚烂死无全尸。”说完我挥掌击全身大穴,当着众人的面自绝八脉。当时我口吐鲜血,四肢瘫软根本无力站起,空远大师上前看过证实我脉象散乱,一身内力已经荡然无存。苏天鸿仍是不信,挥剑挑断我右手筋脉,我内功刚废根本无力招架,只能任他宰割,右臂血流如注我痛的昏死过去。白道众人见此惨状皆动了恻隐之心,这样倒好,再没有人上前挑衅试探。
他们答应了我的恳求,不过还逼我教幸存者个个立下毒誓终生再不返回中原,如有违誓言不仅人人得而诛之,我也要日受鞭刑以谢罪。我心中冷笑,再毒的誓言也是空话,天上若真有神明,世间早就太平。
江湖一直盛传,我天龙教藏有一本盖世的武学宝典,名为“天龙密笈”,如能将此书上的武功练成,必可称霸武林。天龙密笈并非一本书,而是我天龙教教主历代相传的口诀,确实记载了惊世的武学。但是欲练天龙密笈,必须先自绝八脉,走奇经,逆阴阳,转五行,没有极高的天赋很容易走火入魔。这是至阴至寒的内功心法,受资质和机缘所限,历代教主很少有人修炼或是练成,大多选一些按部就班相对稳妥的功夫来练。教中长老曾说过天龙密笈三年就能速成,自功成之日起,每动用一次内力,必伤心肺,咳血不止,使用不出二十次就会心肺俱损吐血而亡。既然没人练成过,我才不相信传言的后果,大不了尽量少出手。再说我现在已经被逼上绝路,天龙教生死存亡皆系于我身,横竖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从我自绝八脉的一刻起,我已不能回头。
母亲带着残余教众去了关外休养生息,我被慕容覆水他们押回还剑山庄,那群所谓的正人君子根本没有打算为我这个魔教余孽医治伤口,他们认为他们是替天行道维护正义斩妖除魔,而我受伤是罪有应得,所以我只能自己扯下一块衣襟草草包扎右臂止住流血。之前我杀过他们不少人,他们可能是存心报复亦或是担心我会逃跑,一路上用绳子将我的双手绑紧拴在马后,而且脱去了我的鞋袜,让我赤着脚在雪地里艰难行走。从那个山谷到还剑山庄十几天的路程,冒着风雪严寒,还要忍受他们肆意的羞辱和折磨,我重伤未愈功力未复简直生不如死。可是我咬牙忍了下来,如果我现在放弃,当初所作的牺牲就完全白费,我将永无报仇雪恨之日。那时我忽然发觉慕容覆水还算是个真正的侠者,若没有他处处维护,我大概就会被整死在路上。
慕容覆水把我囚禁在还剑山庄的一处废园之中。一开始修整加高了院墙,木门换成铁门还加了锁,守卫不分昼夜四班倒,防范甚为严密,就算我武功没废之前要想出入不被发觉也是相当困难的。我不敢轻举妄动,小心谨慎地躲在屋子里修炼天龙密笈。还好这门心法修炼之时不讲求固定的姿势,我一般会采取睡觉的样子平躺在床上默默运功。阴冷简陋的小屋里没有任何取暖的设施,破门漏窗,木床上只有一条肮脏的薄被单,这到更适合练这门至阴至寒的内功。守卫的人偶尔也会进来巡视,看到的都是我闭着眼睛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任他们辱骂殴打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也就渐渐地放松了警惕。我右手的伤结疤的时候,我的内功已经突飞猛进,短短的一个月竟胜过我当初十年苦修的功力。
半年以后守卫换成两班,各执六个时辰,人数也由每班十人减成每班六人。我仍然小心掩饰,不曾露出马脚。那时母亲开始动用各种关系和手段与我取得联系,她曾经驯养过一种其貌不扬的飞鸟,喜欢在夜间出没,灰褐色的羽毛大小很像常见的乌鸦喜鹊。那种鸟认人的本领很高,它们认得我和驯养它们的人。于是我可以轻松的知道母亲那边的情况而不被这边的守卫发现。当然还剑山庄的人对我还是有所防范的,他们不曾给我纸笔,尽量避免与我交谈,唯恐我花言巧语迷惑他们的心神,利用他们传递消息或是干坏事。所以我只能在母亲每次传递消息的纸条背面,用头发丝沾了自己的血写字。即便是这样艰难的条件,我和母亲仍然成功地策划了几起阴谋,暗中笼络收服了一些小门派,作为我们在中原的眼线。
一年以后我的身体基本恢复,除了右手筋脉被毁,无法使力,内功修为早已今非昔比,按这种速度三年之内天龙密笈必能练成。不过修炼此种至阴至寒的内功果然有损心肺,就算三伏天我仍然手脚冰凉,时常咳嗽,每次运功完毕甚至会咳出血来。守卫的人以为我染了风寒或是身体虚弱生了重病,我就索性装得更加严重一些,要么当着他们的面假装晕倒,要么在屋子里昏睡故意一两日不去栅栏门处取他们送来的饮食。虽然这样苦了自己,但是他们更加相信我重病缠身虚弱不堪,甚至已经不屑于再恶意地羞辱折磨我。可惜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慕容庄主那种菩萨心肠,这些守卫怕担责任对我的伤病视若无睹,没有上报自然也不会去请大夫,这倒好,倘若真惊动了庄主或是请了大夫来给我把脉,也许就穿了帮。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安的过去,直到有一天苏天鸿出现在废园。自从山谷一役后,苏天鸿又马不停蹄地游走四方剿灭所谓的魔教余党,鲜少回还剑山庄。这次江北有个帮派在我母亲的指使策划下劫了官银,他们功夫太差被苏天鸿抓住把柄,问出一些内情。苏天鸿于是怀疑到我头上,气势汹汹地带了打手过来逼问。我被吊在树上整整挨了一百鞭,我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运内功护体,血肉横飞我一次次昏迷又一次次被盐水泼醒,却始终不承认。
慕容庄主当着天下群雄的面答应留我性命,苏天鸿虽然恨极也不敢杀我。严刑拷问得不到结果,我奄奄一息,他只能先罢手。临走的时候他在我耳边狠狠地说:“魔教妖孽,早晚会被我斩尽杀绝,既然现在你不能死,我就让你痛苦的活着偿还血债。”
我十分好奇他怎会与天龙教有如此深仇大恨,于是用微弱的声音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如此恨我们?”
他冷笑着回答:“十一年前江南苏家上下一百四十五口,除了我一人死里逃生,其余皆命丧你们魔教之手。我们家世代经商,从不涉足江湖,不知怎样惹到你们,招来灭门惨祸,男的开膛破肚,女的先奸后杀,火光中尸横遍地那种残虐的景象我终生难忘。”
十一年前,我只有五岁,教里的事情我还不大清楚。江南苏家,我好像有印象,记得还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难道那就是他家?
后来苏天鸿会经常找来一些与我们天龙教有仇的人,来废园羞辱我折磨我。我只管让他们随意发泄毒打,从不反抗或是还手。一方面我是要掩藏自己的实力,一方面我心中有时也会产生一种很深的负罪感,那些人的亲友确实相当一部分死得很无辜,父亲为了称霸武林杀了太多的人,我的双手也沾满血腥,或许我们这种人死了以后真的会下地狱。
满手的鲜血遍地的死尸每晚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然而这中偶尔也会插入一段温情,那是我小时候一段快乐的时光,很小的时候,已经很不清晰的场景片断,却一直不想忘记。
“风筝哥哥,风筝哥哥,你今天带我去放风筝吧。”我那时只有五岁吧,跟在一个**岁的男孩身后吵嚷着。
“小泥人,怎么是你。你不是跟你娘回家去了么?”大男孩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小的时候漂亮得像小女孩一样。他移不开目光,盯着我傻傻地笑着:“小泥人,你把脸上的泥洗干净了原来这么好看。”他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我粉白的小脸,“我好喜欢你,你不要走了,你走了我会不开心的。”
“我也喜欢和风筝哥哥在一起,听娘说结成夫妻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风筝哥哥愿不愿意和小泥人永远在一起?”我的声音稚嫩天真。
“愿意。如果你是女孩子,我一定娶你。你若是男孩子,咱们就一辈子做好兄弟。”他认真的神情就差对天发誓了。
“风筝哥哥,你看那边好像着火了,好大的烟。”我忽然指向天边。
“糟了,那是我家的方向,我要赶紧回家看看。小泥人,你拿着风筝在这里等我。”
“嗯,风筝哥哥,我等你回来。”我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太阳下山,母亲来寻我,我还是舍不得走。但是风筝哥哥再也没有回来。
之前我是用了媚术迷惑慕容覆水,让他产生幻觉,以为看到听到的都是我娘,他内功修为深厚,我本不易得手,只可惜他对我娘用情致深。后来梦痕跑来还剑山庄报丧,我想慕容覆水一定以为那晚见到的是我娘的魂魄,附在我的身上来见他最后一面。这前前后后的几件事加在一起,我就不信慕容覆水心中没有愧疚。就算我日后戳着他的鼻子说他有断袖之癖,他也无从辩解。
我故计重施陷害苏天鸿,没想到他反客为主真的要撕扯我的衣服。我当时有点心慌,幸好梦痕及时赶到,为我解围。苏天鸿大概悔恨交加,无脸见人了吧?但是他应该很清楚现在的形势,应该不会就这样认输的。我不能太过得意,需提前做好准备。
原来不上药还是会发烧,昨天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到了早上我在床上辗转呻吟,高烧昏迷。梦痕按照我先前的吩咐在废园门口哭喊,我想慕容覆水他们师徒三人看见了碎在院子里的药瓶,不用梦痕多说什么,他们的表情也会很难看吧。
梦痕声泪俱下地哭诉,细致入微地描述我被苏天鸿“强暴”的场面,说得连我都觉得自己凄惨无比。雪依瑶那么善良当然会为我伤心难过,就连慕容覆水也信了大半,开始怀疑苏天鸿。接着黑衣、面具在院子里被发现,他们眼看就要掉入互相猜忌的圈套。
可惜苏天鸿好像学聪明了,居然放下自尊名誉,承认那些东西是他藏的,还说昨晚闯入神兵阁的人是他假扮的。慕容覆水当然会看出蹊跷,把苏天鸿带去单独谈话。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不过我一点也不担心,就凭苏天鸿一面之词,慕容覆水绝对不会对我妄下定论。再说我还有雪依瑶,她应该会站在我这边,同情帮助弱小无辜,是女人的天性。
苏天鸿又送饭又送衣服,想让我良心不安,每天都活得像惊弓之鸟一般,而且还用下毒这种正派人士不耻的手段来威胁我,我承认这种无形的精神折磨更易让我心力交瘁。但他还是棋差一招。就算他真在我们的饮食里下了毒,一两个月后毒药才会发作,对我来说时间已经足够了。只是梦痕或许要永远陪在我身边了。
半个月的时间,我在梦痕和雪依瑶的照顾下好好修养,什么事也不做,只等着松鹤堡的武林大会。先死几个人,引得那帮自以为是的白道侠士聚在一起,省得我麻烦到处去找。还剑山庄也好,松鹤堡也好,当年参与剿灭我天龙教的人,到时咱们新帐旧帐一起清算。
临行的那天,我欣然接受被手铐铐住双手,早就料到苏天鸿会来这招,其实他此举反倒正中我下怀。还剑山庄的人善待我,旁人会说庄主妇人之仁,对魔教余孽姑息养奸;还剑山庄的人对我苛刻严刑,自会有闲言碎语传出,说是庄主借机泄私愤心胸狭窄冷酷无情。如今他们两样都占全了,岂不是里外不是人?想到这里,我的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只是隔着车帘帷幕,苏天鸿他们看不到。
半路杀出一个宁崇宇,还剑山庄的人都着了他的道。这并非我事先安排的情节,松鹤堡的武林大会少了还剑山庄的人还怎么演戏?所以必须把宁崇宇赶走,不得不卖给还剑山庄这个人情,加演一初舍身取义的戏。
我走出车子,自暴身份,假仁假意地说了那些话,不光是雪依瑶、慕容覆水,就连宁崇宇看上去都会感动。唯独苏天鸿冷眼相视,他一定瞧出我是在借机收买人心。
“戚清影,我敬你这份舍己为人的侠义胸怀,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接我十招,我就留下解药,从今后不再找你们麻烦;倘若你在十招内命丧我手,我也会替他们解毒,暂时放过他们性命。你意下如何?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做这笔交易,你和这位姑娘联手,从我手中夺解药虽是比较困难,不过或许有机会逃走。”
我暗笑宁崇宇上套了,眼睛都没眨一下,镇静地问道:“我可以用兵器么?”
“当然,满地的兵器随你挑,你还可以找钥匙开了手铐再与我比试。”
“手铐的钥匙不在这里。”我淡淡地道,然后走到苏天鸿身前,取下他身上的佩剑,微微一笑:“苏少侠,清影就借您的剑一用。”
宁崇宇没想到我真的会答应接他十招。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戚清影内功已废,如今还带着手铐,别说是这样就算是四年前我也未必能有赢他本事。毒王宁绽春以毒闻名天下,自创的寒梅剑法古朴浑厚,也属世间一绝,宁崇宇虽未将此套剑法练到登峰造极,但据我所知自出江湖以来一般的人根本无法在他剑下走过十招。
“清影,让梦痕代你应战。”梦痕温柔地在我耳边道,“要不然,梦痕拼死挡住他,你趁机逃走。”现在她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希望尽力保护我不受伤害。
“梦痕,这件事与你无关。再说你的武功根本不是宁公子的对手,代我应战或是拼死相阻,白白送了性命,也未必能化解宁公子与我和慕容庄主之间的仇怨。”我的神情很坚决,故意提高声音,让旁人听得清楚,“梦痕,你听我的话,站在一旁不要插手。如果我侥幸活下来,你还可以照顾我;如果我死了,也好有个人为我收尸。”
梦痕知道我心意已决,再劝也没用,便道:“清影,答应我,一定要活下来。如果清影死了,梦痕决不独活。”
“嗯,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力的。”我凄然一笑,对宁崇宇道,“宁公子请您遵守承诺。”
“当然。不过如有旁人插手,就另当别论了。”说话间宁崇宇一抖手腕,将雪依瑶的剑在手中挽了一个剑花,“这把剑虽与我家传的寒梅剑相去甚远,倒也坚韧。你既然不选慕容覆水的冰雪泣,我也就不用家传的寒梅剑,我不会在兵器上占你便宜。”
“多谢宁公子。”我早就看出他自恃甚高,绝不耻于在兵器上占我这个废人便宜,果然他没用顺手的寒梅剑。我双手持剑,平举胸前,沉声道:“可以开始了。”
寒梅剑法讲究以强劲的内力运剑,招式古朴浑厚,但本身并不繁杂。如若他用的是家传的宝剑,剑身厚重坚韧,气凝剑身,以简破繁,势不可当。雪依瑶那柄剑虽然锋利,却是女子用的剑,分量轻了很多,会让寒梅剑法大打折扣。我选苏天鸿的剑,逼宁崇宇只能用雪依瑶的剑,用意正在与此。
宁崇宇第一招攻出,剑身斜向上,中途转个半圆,扬腕一挑,剑光一闪,剑身夹带的内息与空气摩擦呲呲作响,直袭我前胸。从这一招就可以看得出宁崇宇在剑术上的造诣已非同一般,恐怕苏天鸿那样的身手十招之内也未必能在他剑下全身而退。若是四年前,我基本上毫无胜算。
此时,我却以极快的速度一口气连刺六剑,只听金铁相交之声,宁崇宇的剑尖已歪向一边。虽然可以避过要害,但因为宁崇宇剑身上夹带的内劲化解不开,剑锋扫过,还是划破我胸前的衣襟,留下一道血口。
不等我喘息,宁崇宇回手平撩,第二剑就已攻到。这一回我招架的速度明显减缓,只刺出四剑,还来不及将宁崇宇的剑尖完全带歪,只能勉强转身,让剑身贴着后背撩下一片血肉。
我用的是天龙剑法,招式轻盈灵动,如果配合内力,比之寒梅剑法更胜一筹。现下我故意没用内功,只依靠剑招巧妙的变化去化解宁崇宇凌厉的攻势,但是这样做极耗体力,又因为手铐束缚双手,很多招式用不到位,五招下来我刺了十八剑,挨了五剑,渐感不支。我开始觉得胸闷气短,身形不稳,又因为失血过多,头也有些眩晕。我后悔不该太过托大,如果选了冰雪泣作武器应该更有把握,照目前的状况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撑过十招。
后面的几招陆续攻到,在旁人看来,与其说我是在招架,倒不如说是在硬撑着挨打。落在我身上的剑痕越来越深,衣衫早已被伤口渗出的血水染红,我的动作也越来越吃力。到第九招时,我眼前一黑,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竟被宁崇宇的剑击飞出去。第十招攻了过来,我把心一横,挺身迎上剑锋,微微错身,让剑从右肩刺入,手臂一用力,竟是把宁崇宇的剑生生地卡在了自己的锁骨里。剑虽一时拔不出,去势却不缓,我后退十几步,还是连人带剑被钉在一棵大树上。
“清影!”我听见叶梦痕惊呼,她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我身前。
“罢了罢了!戚清影,你的剑法却有过人之处,若不是内功被废,别说是挡我十招,恐怕百招之内就能取我性命。可惜可惜!”宁崇宇长叹一声,“解药我放在地上,我会遵守我的承诺。”说完他抛下宝剑,留下解药,飞身离去。人已逝,声音却回荡在山谷里:“慕容覆水,你深爱的女子虽然负你,但她的儿子对你如此有情有义,你也不枉活于世了。可惜姐姐没你这么好的福气。”
“梦痕,快把解药给慕容庄主他们服下,已经差不多快两个时辰了,晚了恐怕就没用了。”我的声音微弱却很坚决,我依稀看见梦痕一脸关切欲哭无泪的模样,便强忍伤痛微笑着安慰她道,“我死不了的。”
看着梦痕走过去拿了解药,给慕容覆水等人一一服下,我这才暗中提气一咬牙用左手猛地拔出嵌在右肩上的宝剑,穿骨之痛,血如泉涌,我再也支持不住,跌在地上失去知觉。
我只昏迷了一会儿,有意识的时候发现慕容覆水正亲自为我包扎伤口。我心中暗笑,慕容覆水自命侠义,就算怀疑我图谋不轨,如今受我救命之恩,关键时刻肯定会放我一马。我的伤口虽然很痛,但是有神功护体,决不会如他们想象的那样虚弱。我却故意不睁开眼睛,轻咳着呻吟,不让他们发现我已经清醒,我反而暗中体察他们的一举一动,我不会过早的暴露自己的实力,也不会让局势脱离我的掌控。
过了一会儿苏天鸿也恢复了行动能力。他起身走过来,大概是想看一下我的伤势。雪依瑶功力较浅四肢仍动不了但可以开口说话,她用一种很怀疑担心的语气问:“师兄,你要做什么?”
苏天鸿当然听得出雪依瑶话里的不信任,于是一赌气道:“我去把我的宝剑取回来。”
雪依瑶肯定是误会了,她一定没想到苏天鸿会说的这样冷酷无情,好像刚才我舍命为还剑山庄的人换解药的事,在他眼中还不及一口宝剑重要。她不再多说,急运功挣扎起身,抢到苏天鸿之前来到我身旁,一脚踢开苏天鸿的那口宝剑,冷冷道:“到那边捡你的剑去,别在这里碍事。”
慕容覆水知道他这两个徒弟在闹别扭,不过现下他只顾得我,我想我的伤势不轻。钻心的痛楚早已习惯,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影响了我的判断,我微微睁眼看自己,伤浅处已是肌肉翻卷,殷红一片,深处隐隐透着白骨,尤其右肩贯穿身体的那一剑,血流不止,怪不得梦痕泪眼朦胧,慕容覆水也神色紧张。
慕容覆水见我醒过来,温和地道:“戚清影,真是苦了你了。”
我淡淡一笑,还未说话,苏天鸿就在一旁意味深长地问道:“戚清影,你和叶梦痕刚才完全可以趁机逃走,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你们走了,我师父受制于宁崇宇,身败名裂,我们也有性命之忧,还剑山庄或许就此在武林除名,你不动一刀一枪大仇得报,岂不妙哉?”
我心道我娘要的不仅是慕容覆水身败名裂,还有当年参与围剿我天龙教的所有人都不得善终,小不忍则乱大谋,姑且让你们还剑山庄再得意一时。我心里想什么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轻抿嘴唇大义凛然道:“我们走了,一辈子都是罪人,人们还是会认为我们天龙教的人都是妖孽,就算侥幸生还,良心依旧难安。我要和慕容庄主去松鹤堡,我戚清影诚心改过,没做过亏心事,总有办法证明自己清白,不能让歹人借机生事,祸乱武林。”
雪依瑶眼里含着泪花,哽咽道:“戚清影,你如此善良侠义,断然不会做下连串血案,此去松鹤堡就算找不出真凶,我也定要证明你清白。”
慕容覆水面色悲伤凝重,沉默不语,我猜他一定也为我所动。
苏天鸿则转过头,不让我看他的表情。他的手藏在袖中,可能有些激动,衣衫颤抖。
路上再没有发生什么事,但是在梅香幽谷耽误了时间,又因为慕容覆水担心我的伤势,让马车尽量缓行避免颠簸,所以直到次日午时,我们才到达松鹤堡。比约定的武林大会开始的时间整整晚了两个时辰。
快到松鹤堡大门时,我对身旁的叶梦痕道:“梦痕,一会儿到了松鹤堡,你不用管我,站到随从的队伍里去,别让旁人认出你是天龙教的人。慕容庄主说过,出了还剑山庄,他也保不了你性命。”
“可是你伤得这么重,恐怕没人搀扶,走不了几步就会昏倒。我怎么可以不在你身边?”梦痕关心地道。
“放心吧,我想慕容庄主一定也会想到此结,应该会找别的人扶我。”我微微一笑,“再说我也没有伤筋断骨,就算没人扶,也不至于连路都走不了。好像快到地方了,你先下车吧。”我脸色苍白神情却是坚决,叶梦痕心中纵是不舍,仍是听话的悄悄下车混进随从的队伍。
“还剑山庄慕容庄主到。”随着一声清亮的通报,车马停在松鹤堡大门外。
车子停稳,慕容覆水看见我一个人吃力地走下马车,急忙道:“鸿儿,叶姑娘不方便露面,你去把戚清影扶过来吧。”
雪依瑶碍于礼教当然不能主动提出去扶我,虽然慕容覆水让苏天鸿来搀扶我,但是看得出她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道:“师兄,戚清影浑身都是伤,你不要碰疼他。”
苏天鸿点点头道:“师妹你放心,戚清影毕竟是救过咱们性命的,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他。”
我有些奇怪苏天鸿为什么突然改口叫雪依瑶“师妹”。这一路上雪依瑶对我百般关怀,真情流露,苏天鸿也没有干涉,或许是他想开了,姻缘强求不得,他恐怕这辈子和雪依瑶是结不成夫妻了。雪依瑶却浑然不觉,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我身上,她只对苏天鸿道了声谢。
各路英雄已经在松鹤堡的正堂上等了两个时辰了,我们尚在门外就清楚的听见有些性情火爆的人正在破口大骂:“还剑山庄的人架子可真大啊,简直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
“按道理说,慕容庄主从来不会迟到,大概是路上遇到什么变故。还请诸位稍安毋躁,稍候听他们解释。”我听出这是空远大师的声音,他果然沉稳。
“会不会是他们心中又鬼,不敢来又不敢不来,拖拖拉拉来晚了?”不知是谁在底下小声嘀咕了一句。立即有不少人附和,厅堂之上人声嘈杂。
松鹤堡因为死了两位堡主,里里外外的家丁都披麻戴孝,但是却秩序井然并不参与众人议论。
我远远看见陈云松一身素服,一脸肃穆,坐在左手第一把椅子上沉默不语。他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一定暗自高兴。其实他昨晚就应该听到风声,知道还剑山庄一行在梅香幽谷遇险,肯定要迟来片刻。我想他是故意把消息压下,今晨照常召开武林大会,让大家误会慕容覆水。看着所谓的武林正派人士勾心斗角,我不禁暗笑:“好戏就要开场了。”
慕容覆水昂首挺胸步入正堂,风采气度丝毫不减当年,眼光扫过众人,堂上顿然安静下来。他向众人深施一礼,面带歉意道:“对不起诸位,在下途中遇到些麻烦,所以迟来两个时辰,还望原谅。”
“不妨事,慕容庄主请上座。慕容庄主侠名远播,今日肯受邀光临寒舍,陈某荣幸之至。”陈云松皮笑肉不笑地起身招呼,将慕容覆水和雪依瑶让到右手的座位上。
苏天鸿因为搀扶着我走的略微慢些,直到慕容覆水和雪依瑶落座后才进入正堂。众人十分惊奇地看着这位慕容覆水的大弟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带着手铐的我走进来。我故意紧紧靠在苏天鸿身上,仿佛一分开就会跌倒,神情甚是暧昧。
空远大师已经认出我,开口道:“慕容庄主,你怎么把戚清影也带来了?”
“这次还多亏戚清影,我们还剑山庄的人才能赶来此处。戚清影现在身受重伤,还请空远大师先为他打开手铐。”慕容覆水郑重地恳求道。
“慕容庄主你们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请先向大家讲明白。戚清影是魔教余孽,怎能轻易解开桎梏,万一他趁机逃走,谁担得起这个责任?”陈云松道。
我现在脸色苍白如纸,有气无力地倚着苏天鸿,身上的衣衫血迹斑斑,上好的衣料却是被利器划破了好几个口子,里面隐隐露出包扎的布条,任谁都看得出我确实身受重伤。但是众人一定会奇怪,为什么慕容覆水说是我救了还剑山庄的人。在他们眼中,我的武功四年前就已经废了,自保都困难,哪还有能力救人?
空远大师知道这种必有隐情,于是问道:“慕容庄主,由于牵扯到天龙教余孽,不能由老纳一个人作主,请先将事情的经过讲出来,天下英雄觉得合乎情理,老纳自会替他开锁。”
“途中发生的是在下不愿提起的一段私事,与诸位英雄无关,现在已经解决,恕在下不便明言。但是戚清影昨日确实因救我还剑山庄众人性命而受伤,如果大师不给在下这个面子,在下也不再多讲。”慕容覆水是中原武林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当然不想将他与我娘以及宁崇宇寻仇的事在大庭广众抖出来。
不讲明原由,空远大师为了公平起见免得落人口实,定然不会为我开锁。慕容覆水显然看得出利害关系,话锋一转道:“诸位今日来到此处,想必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在下愿洗耳恭听。”
陈云松肯定察觉到慕容覆水对我的关怀,而且就连雪依瑶和苏天鸿也是如此,按道理他们不应如此照顾我这个天龙教的余孽,以他阴沉的心思必然会认为我们暗中有什么瓜葛。他的两个弟弟都莫名其妙的死在还剑山庄附近,这绝对与慕容覆水脱不了关系。他大概就是要借这次武林大会给还剑山庄一点颜色。
果然陈云松不动声色的抛出一套说词:“慕容庄主,这些日子江湖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陈某的两个弟弟是死在慕容庄主的冰雪泣下。陈某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似乎是有人故意挑拨松鹤堡和还剑山庄的关系,所以才特意邀请天下英雄召开这次武林大会,由空远大师主持公道,希望能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当然慕容庄主应该更了解情况,还请据实道来。”
这个陈云松果然比他那两个弟弟有头脑,漂亮话都让他给说了,不过说来说去还不是在质问还剑山庄?我赶紧抓住这大好时机,挣脱苏天鸿的手臂,跪在地上:“松鹤堡两位堡主的死,都是清影一人策划的,与还剑山庄的人无关。”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意味。
堂上众人闻言均是大吃一惊。
“戚清影,你在说什么?”慕容覆水和雪依瑶几乎同时惊呼。
我想陈云松本意是想借这件事搬倒还剑山庄,让慕容覆水身败名裂,他料不到我突然站出来把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为还剑山庄开脱。他当然不甘心一切计划就此罢手,他这种人才不在乎弟弟到底是被谁杀的,他在乎的是他弟弟的死一定要与还剑山庄扯上关系。
陈云松问道:“戚清影,你既然说两起凶案都是你策划的,你的武功已废,定然还有帮凶替你杀人。陈某的两个弟弟功夫都不弱,一般人不可能一两招就取他们性命,能有此等功力的人,当今武林屈指可数,你可要老实交待。”
“人已经杀了没什么可交待的,我就是主谋任凭你们发落。”我讲完这番话就只是跪在地上,不管别人再问什么,我始终保持沉默。
“戚清影,你难道不为自己辩解几句么?”看来空远大师动了恻隐之心,就算我是天龙教的余孽,犯下滔天的罪行,也还是一个孩子,况且我主动承认过错,又曾救过还剑山庄众人性命,可见本性纯良。世上无不可度化之人,他打算给我一个机会:“你不用一个人承担所有罪名,把杀人者的姓名讲出来。不用害怕,把实情讲出来,天下英雄自会替你作主。”
我嘴唇微启,却没有发出声音,似是有难言之隐。其实我正用传音入密对叶梦痕讲话。
叶梦痕本来要冲出来阻止一切发生,我却对她说:“梦痕,别担心,我已经练成了天龙密笈,论武功他们可不是我的对手,一切都在计划中。你现在不要轻举妄动,别泄漏身份,自会有人找你联系。”看她的表情由担心转为惊喜,我想她已经明白我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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