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野望(六)(1 / 1)

“一个孤老无依的糟糠老朽迫于生计,去扒死人的尸体过活,这样的事虽然值得同情,但是在道义上终究站不住脚。然而,若是这个糟糠老朽走投无路,绝望之下生出弥天大勇,以区区匹夫之身而临人主之庭,直指其面,坦言刺之。最终天助不弃之人,然后人能以智识取荣华富贵。糟糠老朽安然无事,衣锦还乡,受千金重赏而安享天年。那么这样的故事,就足以彰显人智的威力,颂扬进取的精神,从而留芳青史,被人千年铭记了。”

闰鸢公主站在船头,凝视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带着些许的解脱感说出了这番话。到此为止,闰鸢公主自觉这件事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解决。于是她面向楚国的那一岸欣然一鞠躬,然后不带半分遗憾的,踏上了前往齐国的路。然而,这个维持天下间万端事物运转的至理远在公主智识所及的层次之上。闰鸢公主料定了事情的开始,却无论如何也没有猜到结局。

这个孤身一人,乘着小舟前往寿春的老者确实的面刺了楚王,并且在那之后安然无恙回到了齐国国都临淄,领受了齐王的千金重赏。在这之后,整个临淄就沸腾了。一城之内万人空巷,所有的人都涌上街头,他们将老者扶上了华丽的战车,绕着临淄的城墙转了三圈。震天的欢呼声持续从日出一直响到日落,声音之大,即使在城外十里的人们也可以听的一清二楚。于是城外十里的人们听到了这欢呼声,知道了有一个糟糠老朽能面刺楚王之后还安然无恙,最终领受了千金之赏。这些人中拿着锄头耕地的人看了看身边拎着水桶打水的人,拎着水桶打水的人看了看身边拿着镰刀割草的人,这些人的眼珠转向了一边,目光交汇在了一处,继而各自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们纷纷说道:“我们现在每天日出之前就开始劳动,到了日落的时候都不能休息。但即使是这样,所获的财资依旧尽够糊口。那么,与其这样,还不如效法这位老者,如果事成,那就是半生的富贵,如果事败,也不过是横死殿前,尸首被切成几段罢了。”这句话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临淄成外,方圆十里之内所有人共同的声音。声音与声音相互叠加,最后冲上云霄,即使是百里之外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百里之外的人已经听到了呼声,那么千里之外的人就即将要放下锄头,到了最后整个齐国的人纷纷走上驿道,汇集成长长的队伍开赴楚国的寿春。等到闰鸢公主一路游历,姗姗然来到齐国王都的时候,临淄城十室九空,剩下的人中还有一半在收拾行囊。闰鸢公主第一站就造访了名动天下的稷下学宫,此时那里屋舍俨然,但其中寂寥无声。公主走进正厅,看见满地散落着竹制的坐席,那上面刚刚积下了一层浅灰,一个童仆用掸子轻轻的一扫就能拂去。然而闰鸢公主举目四望,看尽了屋舍里的每一个角落,最终看着正中供奉的孔子尊位,自言自语地问道:“儒家的先师啊,请告诉我,现在,我要到哪了去找一个童仆来扫去这尘埃呢?”

下一刻,一个阴森森地声音从公主的背后传来:“扫去尘埃的童仆吗?这里就有一个啊!”

这声音就好像楚人招魂时所颂的哀歌,令闰鸢公主一阵毛骨悚然。她一点一点地挪着脚,缓缓地测过身来,正看见一个廋骨嶙峋地男孩冲着她阴惨惨地笑着。这小孩浑身上下当真没有一点肉,骨头的外面包着一层皮,皮的外面又包着一条不知从哪里扯来的单子。小孩佝偻着身子,两只胳膊晃悠悠地垂着,左手空着,右手拖着一根不剩几根鸡毛的鸡毛掸子。

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确实可怖,然后闰鸢公主却并不相信这就是所谓害人的恶鬼。在她看来,如果所谓恶鬼都是这副毫无战斗力的样子,那么故事里那些被恶鬼所害的人就真的是活该去死了。相对的,她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平日里受尽欺凌,到如今都不能去楚王那里谋去千金的可怜人。产生这个想法得瞬间,闰鸢公主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先师尊位,那个楠木制的,烫着金字的牌子,现在看来突然感觉···好恶心。于是下一刻,闰鸢公主就听到了那阴惨惨的声音再次响起:“觉得恶心吗?就这么污秽不堪吗?明明连我都没有去责怪呢?”

闰鸢公主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再次转回身,盯着这个孩子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不责怪?”

“为什么?这种事情还有什么为什么吗?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这样的事难道应该阻止么?他们会成群结队的去楚国,去谋求千金,只能说现在他们过得并不好,不是吗?”

这种说法···闰鸢公主是确实不知道可以从何处反驳,然而虽然不知道从何处可以反驳,但她却本能的觉得反感。说这种话的人,就好像说他生在这天下间就应该尽享荣华富贵,而诸多的病死疾苦都和他无缘一般。闰鸢公主觉得如果一个人承认说这是仁爱的体现,这是对人,对生命的关怀,那么就他没有颜面去见郊野外黄土之下的的一具具枯骨。于是反驳道:

“面刺楚王的人会得到千金的赏赐,是为了颂扬他的勇气,褒奖他的智慧,同时对他一雪国耻的功绩作出交待。这才是齐王设置赏格的本意,可是如今前去楚国的人,哪一个能说有勇气,又有哪一个可以称得上智慧,为了赏金成群结队前往楚国这件事,又怎么能成为一件一雪国耻的功绩呢。为了一己之私而扭曲人君的美意,这样的行为也可以被辩护吗?”

闰鸢公主冷冰冰地说完了这番话,她觉得说道这个地步已经很足够瓦解谬论了。然而事情总是会超乎人的预料,在说完这番话之后,闰鸢公主得到了这样的答复:“并没有扭曲人君的本意啊,因为做出赏赐的就是我啊。”

到了这时,闰鸢公主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安静的离开了这里。他登上临淄的城头,俯视着空荡荡的城市,徒然地叹息道:“真的···好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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