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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新媳妇回娘家归宁,苏母慈祥仔细地对新媳妇千叮咛万嘱咐,又吩咐苏天佐好生照顾。面对苏母的爱护,林彩云感到一阵温暖,心里产生一丝歉意。苏天佐对她有如宾客,陪着她回水神庙镇。
夫妇俩来到水神庙镇,发现林家铺子门口围着好多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街坊邻居瞧见新婚夫妇,暗自叹息。有的老人叹道:“唉,彩云姑娘多可怜。”林彩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急忙下了马车往里跑,众人给她让开一条道,她跑进大门,发现许多捕快及仵作,大堂上一溜烟摆着一排尸体,居然全是铺子里的人。
爹娘安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可能对自己说些什么了。林彩云悄无声息地站了数秒钟,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大喊,扑在爹娘尸体上嚎啕大哭,但闻哭声凄惨,连绵不断,听者无不潜然泪落,伤心至极,这种悲惨欲绝的光景,可说是闻所未闻,更不用说亲眼目睹的了。
苏天佐和捕快仵作聊了一阵,走进大门,站在林彩云身边,伸手将她掺起。有人低声道:“前些天喜气洋洋,谁知祸从天降,竟遭灭门。”另一人道:“多惨啊,从此彩云姑娘孤苦伶仃了。”其他人嗤之以鼻,道:“胡说,现在彩云姑娘可是苏家的人了,苏家会袖手旁观?”众人连连点头。苏天佐闻之,心里象被打翻个五味瓶,不知什么滋味。他暗自寻思,我想管,可她会让我管吗?她婚前失贞,也是为情所致,我可以深埋心底再不提起,可是她心里老是有别的男人,终是无趣。苏天佐抬头扫视众人,道:“苏府岂会不管?”不管怎么说,在众人的眼里,林彩云毕竟是他的妻子,是苏府的少奶奶。
林彩云哀哭不断,以手扶住苏天佐的胳膊,哭道:“天佐,你一定要查出凶手,替我爹娘及伙计们报仇。”苏天佐一怔,悲痛之下,她居然叫自己为“天佐”,不再调侃地称自己“苏大少”,不由得心头暗喜,心想:“倘若林彩云真的与以前的男人一刀两断,我们还是可以做一对好夫妻的。”
苏天佐点点头,将林彩云交给一个邻居大妈,俯身仔细查看死者伤口。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呼吸也急促起来,看完尸体,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脸色十分严峻。
捕快头子问:“苏少爷,你有什么发现?”苏天佐扫视众人一眼,将捕快头子拉出屋去。
“这些人,要么被许多不同门派的武林高手杀害,要么就是一个懂许多门派剑法的高手所杀。”苏天佐已从死者伤口处看出“剑意”。
捕快头子半信半疑地听着,末了长叹口气,回去禀报县太爷。他自忖这么大的案子,凭他自己是破不了的。他并不着急,而且回去准备劝县太爷也不用着急,因为死人中有苏大少的岳父岳母,苏家还能罢手不管?
苏天佐和林彩云在林家铺子住了几天,安排完后事,打道回府。出了大门,林彩云哽咽着又看了几眼,然后用一把大锁把门锁了。从此往后,水神庙镇没了花上一文大钱,坐上老半天,喝着酒聊着天的好去处,世上也再喝不到水神庙酒,而林彩云再也见不到双亲,自己的幼年、童年及少年,随着大锁“啪”地锁上,将被尘封到一个只有暗自回忆的地方。
段荣不见了,那天晚上他从苏府含怒而去,不知又将漂泊到那个地方?
镇东的水神庙,近来香火旺盛,林彩云要去烧一拄香,替死去的亲人们超度亡魂。其实,林彩云想去看一看,水神庙偏殿的地上,是否还留有她的落红斑斑?那里她与段荣互诉衷肠恩爱欢愉,有她如醉如仙的**时刻。
结婚前,林彩云寻过死,后来考虑到假如自己死了,爹娘如何做人?嫁给苏府,尽一次孝,要死也要死在苏家。到了苏家,苏府一门老小对她都极为尊敬,宠爱有加,苏母更是关怀备至,尤其是发现苏天佐并不是贪图自己的美貌强逼硬娶,苏府没做错什么,这一切都是继母的贪念及欺瞒,阴错阳差造成的,自己一死,如何对得起苏家?她又不能死了。如今,父母双亡,大仇在身,更不能去死,因此,林彩云决定旧地重游,回味一番美好记忆,然后,死心塌地的做苏家媳妇。
这都是命,古往今来,有多少棒打鸳鸯两离分,孔雀东南飞?林彩云也只得认命。
然而她走进偏殿,内心波澜再起。
段荣跪在佛象前,双手合十,似乎在念着经。林彩云并不知道段荣是在忏悔,每天夜里,他都会被恶梦惊醒。
“段大哥,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彩云吃惊不小。
“听说伯父一门惨死,我回来看看。”段荣回头看着林彩云,脸色十分痛苦。林彩云以为他是为了自己而痛苦,不禁脸有愧色。
就在这偏殿上,神佛作证,两人山盟海誓。突然,林彩云想起来了,那天自己要发誓,段荣按住自己的嘴,结果没有发成,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老天爷不让自己嫁给段荣,又不让自己发誓,因为老天爷要自己活下去。
“你还会嫁给我吗?”段荣脱口而出。这是他早也思晚也想的心里话,原话是“我杀了你爹娘,你还会嫁给我吗?”他总算没把前面的话说出口,这个时候他所念所想都是与灭门惨案有关,然而林彩云不知道,只是认为他还在为以前的旧情而伤感,想得到自己的一句承诺。
“我还能嫁给他吗?”林彩云不禁彷徨起来。她瞧见段荣面色憔悴,意志消沉的样子,实在痛心,便说:“只要苏天佐答应放我,你还等我愿意要我,我一定遵守诺言。”
段荣大喜,跳起身抓住林彩云的手,但笑意马上没有了,他痛苦地摇摇头,因为林氏夫妇又浮现在他眼前。
就听一声冷哼,苏天佐铁青着脸挺剑走了进来,冷冷地说:“凡事都有个度。”他指指佛象,续道:“就算无嗔无念的佛祖,尚有怒作狮吼之时。我一让二让,你也不能一进再进,难道我的剑真杀不了人?”
林彩云还从没见过苏天佐脸色如此难看,就算新婚之夜惊闻往事,他也没有如此愤怒,看来这次他恼怒之极。林彩云对他生起一股歉意,她想,在这世上,也许只有自己是多余的,对得起段荣,必定要对不起苏天佐,对得起苏天佐,必定要对不起段荣,自己该怎么办呢?
段荣缓缓抽出剑来,道:“也好,死在你的剑下,也是一个好的归宿。”他暗想,从名义上说,苏天佐是林彩云的丈夫,死在他的剑下,也算是死在林彩云手里,就算她替她爹娘报了仇。
林彩云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实在不知该劝谁,怎么劝,情急之下,哇地哭了起来。就在她的哭声中,两个男人已经剑出。
剑动如电,杀气弥天。这番拼斗,两人都是舍命相向,苏天佐恨他几次羞辱自己,杀心已起,而段荣死意已决,不惜性命,你来我往,凶险异常。
有道是“一夫拼命,万夫莫敌”,段荣舍命而上,苏天佐也没奈何,反而屡遭凶招。段荣剑术本就杂乱无章,一会儿是昆仑剑,一会儿是武当剑,少林、峨眉剑法混杂使用,倒也有板有眼。
慢慢地,段荣占了上风,自卑感渐渐消退,暗自寻思,原来五湖第一剑,也不过如此,我段荣假以时日,也可名震江湖。他觉得自己胡里胡涂死了太可惜,不能获得成功,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真是白活一次。他这么一想,便顾惜起命来,出手狠劲自然顿减,威力便打了折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苏天佐被他不要命的打法弄的十分狼狈,迭遇险招后,内心烦闷,暗想:“我不能败,败只有死。”当下把母亲的谆谆教诲抛至脑后,剑法一变,如黄山松涛,此起彼伏,涛势如海,汹涌澎湃,顿时声威大增。他终于使出家传的“松涛剑法”。
两人此长彼消,情势立刻扭转,但见段荣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又斗数合,突然两人都不动了,原来苏天佐的剑尖,就指在段荣的脖子上。苏天佐就要发力往前一送,但他情不自禁地用眼角余波瞟了林彩云一眼,但见她圆瞪双眼,张着嘴却发不出惊呼,一付吓傻了的样子,不禁黯然神伤,心想:“要是我被他用剑指着,她肯定不会为我伤心。”妒火中烧,真想一剑刺出,但又寻思:“我若杀了他,恐怕林彩云将恨我一辈子,即便我与她终成陌路,也还是让她始终觉得对不起我欠我的情而不是恨我为好。”
说时慢那时快,这些想法在脑海里电闪而过,苏天佐一声叹息,撤剑转身。
段荣万念俱灰,刚刚恢复起来的信心一下子又垮了,我终于不如他?我活着真多余。他绝望地一剑刺出。
林彩云见苏天佐撤剑,心头狂喜,暗地里连声喊着“谢谢,谢谢”,突然见段荣一剑刺出,失声叫道:“小心!”
这声音虽不大,但苏天佐闻在耳里,即便是晴天霹雳,也无此震撼人心的。“她居然也关心我?”苏天佐心头狂喜,一颗心突突跳得激烈,居然忘了去躲闪段荣刺出的那一剑。
林彩云冲上前去拖段荣的手,叫道:“段郎,万万不可。”情急之下,段郎二字脱口而出
“段郎”二字冲进苏天佐的耳里,刚刚狂喜的心情突然间被冰住,“段郎”,叫的多亲热甜蜜,苏天佐心里又酸又苦,怒火又腾地冲上脑门,猛地转身一剑挥出,那把剑却突然僵在空中,因为他看见林彩云挡在他与段荣身边。确切地说,是她替自己挡了一剑。
段荣急收手,但那把剑还是直往林彩云胸口刺去。眼见得这一剑刺实了,林彩云眼里放出安详的神色,仿佛在说,原来我终于死在你手里。
蓦地,刺斜里一剑劈来,这一剑如天外飞仙,势不可挡,后发而先至,正是松涛剑法中的绝技。“哧”地一声,接着“啪”地一声,段荣手中的剑被震飞,段荣脸如死灰,这一剑的声势,是他做梦也没梦见过的,有如此剑术,当可横行九州,尤其是段荣发现,自己练的那些基本功,正好配这一剑。要是自己能学得此剑,定然雄霸天下。段荣浮想连翩,就听林彩云急叫:“你怎么样?”原来刚才“哧”的一声,是苏天佐伸出胳膊,替林彩云挡住那一剑,接着又震飞段荣的剑。
段荣寻思,我说呢,他后发却先至,哪有这种事,原来他用胳膊挡了我一剑。幸亏段荣怕伤着林彩云,已在收剑,否则苏天佐这条胳膊就废了。
苏天佐胳膊上很长很深一道伤口,鲜血汨汨而出。林彩云十分着急,扶住苏天佐,哭道:“你……你不要紧吧?”段荣哼道:“女人善变,果然不假。”林彩云怒道:“有一不能有二,有二不能有三,事不过三,他都撤了剑,你为什么还要刺那一剑?”段荣无话可说,呆立片刻,痛苦地望了林彩云一眼,默默地走开。
林彩云扶着苏天佐走出水神庙,瞧着她一脸着急的样子,尽管伤疼彻骨,但苏天佐却很开心,因为毕竟她开始关心自己了。
“我这是怎么了,杀了彩云的爹娘,又伤了彩云,我……我真是鬼迷心窍。”段荣自怨自艾,陷于深深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他本养成偏激脾气,遇事爱钻牛角尖,坐在廊柱旁倚着廊柱,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该死,实在不应该活下去,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这个时候,什么宏图大志,爱恨情仇都抛向脑后。段荣抽出剑来,非常仔细地用衣袖擦拭剑锋,然后把剑搁在脖颈上。
忽然,他的手一震,长剑脱手飞去,这是今天第二次脱手。一只破鞋躺在剑边,原来是有人抛过一只破鞋,打掉了他的长剑,救了他一命。
一个老僧盘膝坐在段荣侧面,双手合十闭目不语。段荣茫然地问:“大师,是你救我?为什么救我?”老僧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老僧身为佛门弟子,岂能见死不救。”
“可是我不想活了。”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
段荣道:“我罪孽深重,唯有一死。”他以为老僧定会劝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然而老僧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施主未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罪孽便是功德,功德也是罪孽。”段荣怔了半天,道:“大师禅语深奥,在下不明。”
老僧道:“明白即是不明,不明即是明白。”
段荣更加糊涂了,按照老僧之说,世上岂非再无公理可循?
老僧喃喃地道:“世上最难明白的,就是这个情字。有欲可以无情,有情也可无欲。情海欲天,痴男怨女,无不沉迷此中。”
段荣闻言心想,难道你曾经也爱过恨过?当下唠唠叨叨,把自己从小失去父母,师父对自己又喜怒无常,自己志存高远,却才疏学浅,力不能及。与林彩云两情相悦,情深似海,却造化弄人,鸳鸯分飞,一五一十都讲给老僧听了,抹了道:“弟子该怎么做,请大师指点迷津。”
老僧道:“去找她,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应该努力去争,不要放过一切机会。”
“去争?我还能争吗?”段荣心想,却没说出口来。老僧似乎猜知他的心里话,道:“难道你就甘心被人家夺走所爱?你就愿意做个懦夫?”一席话又激起段荣掩埋在心底的偏执和冲动,他拾起剑插入剑鞘,但又变得沮丧不安。
老僧冷眼看着他,鼓励他:“你一定能战胜他的,因为你们学的是同一种剑,你学得是上部,是根基,而他学的是下部,是剑招。剑招易学易用,根基难以速成,要是从现在开始,你学剑招他学根基,你只用半年就可以达到绝顶高手,他没有十年八年,连小成也没有。”
“什么?”段荣惊愕地看着老僧,问:“你……你怎么知道?”
老僧淡淡地道:“因为你们比斗时,我瞧得很清楚。”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学的是同一部剑法?”
老僧笑道:“我这么大岁数了,曾经在江湖上闯荡过,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难道我与他有什么渊源?”
老僧摇头道:“有就是没有,没有就是有,天机岂容泄露。去吧,去苏府,向他索要剑谱。”
段荣心想,真是开玩笑,他就是有剑谱,难道会拱手相送?老僧道:“你若要夺回你的所爱,你若要出人头地,傲视武林,你若要登上天下第一人的地位,那么就去吧,华山一条路,你别无它径。”段荣雄心顿起,握紧剑柄,“大不了一死。”
老僧见他已经动心,道:“苏府机关重重,高手如云,你万事小心。我给你一条咒语,到了生死关头,它可保你平安无事。”
段荣从不相信咒语神符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但那老僧说的极为郑重,也想听听是什么咒语,便点头道:“多谢了!”老僧道:“到了性命攸关千钧一发之际,你只要大叫‘天佑我儿,我儿天佑’,喊得越响越好,定可逢凶化吉转危为安。”段荣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自忖:“真有这么灵验?”
老僧道:“去吧!”双目紧闭,再不开言。
段荣暗想:“这老僧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一定和我或者和苏家有极深的关系,等到事情办完后,一定要问个明白。”朝老僧施了一礼,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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