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北辰,皆是世间凡人无法到达的地方。在神州源远流长的传说中,那是天人以及已逝贤人们的居所,人们怀着憧憬将那些地方叫做碧落。在天地苍茫的尽头,他们守着天纲,护着尘世繁华。然而,这些终究只是传说而已,从来没有人得知真相。寻求真相的人不在少数,不过,即便是号称“帝之下都”的昆仑之虚都没有人亲眼看见,又何况是处于昆仑绝顶的雪域圣地或者碧落极北的北辰行宫。
茫茫世间,却有一个地方,是人必定会去的——黄泉。黄泉是连通碧落尘世的地方,一条忘川,分隔了生死。彼岸,通向碧落,此岸,通向红尘。两岸,都开着凄艳的曼珠纱华,如火如荼。
每百年,黄泉边便是一个盛大的花期。但曼珠纱华总是兀自绽放凋谢,因为这映遍天地的红泪,如血雨,仿若不祥的征兆。千万年来,几乎每个花期都到忘川边赏花的,大概只有羲冉一人。
“我从北辰来。你在昆仑,难怪,我从没有见过你。”
花雨中,宓甯看着羲冉温暖宁静的笑颜,眼中的迷雾愈加浓重:“北辰……北辰在哪里?这里又是哪里?我又从哪里来?”
她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她闭起眼,贪婪地吸着风中每一缕曼珠纱华的芬芳,想忆起什么。但,那些袅绕的香气只换得脑中纠结牵扯的痛,寻着痛的根源,她的目中只有一幅宛如末日的图景——喷薄的血,尖锐的齿,无声的绝望,撕碎的花瓣。
突然,宓甯跪倒在花间,清丽的面容深深埋在双手里,声音尖锐而凄厉:“是谁,把我留在这里!是谁,让我醒来却忘记一切!痛!我很痛!真的痛啊!”
她猛然抬头,青丝缭乱飞扬,漆黑的瞳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这样的目光里,已经全然失却希望,一松一紧只有碎裂的绝望。
羲冉收拢了笑,神色中露出悲哀,他走上前,一手扣住宓甯的双腕,一手轻轻掩起她的眼眸,在她耳机轻声说道:“快醒来,你入虚障了……”
许久,宓甯终于平复下来,伸手拨开羲冉修长的指,喃喃道:“真的很痛……”
“生老病死是痛,贫瘠饥苦是痛,痴怨憎恨是痛——正因有这些苦痛,那些点滴的细小欢颜才弥足珍贵。苦痛与真实相生,且不可因此入了虚障。”羲冉望向遥遥天际,笑容更加宁静闲雅,“你可知道红尘中如梦浮生的苦乐相生?我在北辰,守着尘世人间,等于守着永恒的别离。但万物有限,于是,人心中生出一个‘惜’字——惜时、惜人、惜别。所以,我也守着天下苍生点滴的欢愉。正如曼珠纱华,绽得那么真实。”
“其实,什么都不记得未尝不是一件幸事……那样,北辰昆仑的亦生亦死,不会成为望不到尽头的茫然无措。”
宓甯看着面前男子白衣飘飞的背影,觉察到渐渐弥漫开的怅然,幽幽开口:“世间的人们希望得到的,恰恰就是永生。”
“未必是永生。他们想要的,其实,是永恒。”
在宓甯懵懂的注视中,羲冉伸出双手,周身围绕着不知生于何处的气流。凛冽的风,让宓甯闭上了眼睛。待她再度睁开双眸时,看见羲冉的手上,托着一面晶莹剔透的云雷纹镜,旁边围绕着一层萤萤蓝光。
“凌冰云雷纹镜,代代北辰之主用以查看尘世的灵器。”羲冉解释道,“其实,永恒不过是一个静止的瞬间,所有人都是拥有自己的永恒的。”
语音未落,镜中的光纹泛起涟漪,分合出一层层图像。
起初,是一轮圆月,随后渐缺,缺后又圆——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月光忽而全然渐碎,映出一张头发散乱的小脸。寒冷冬日,他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泥痕——是一个不超过十岁的乞儿。他的身躯在无情北风中瑟瑟发抖,右手却依然抚摸着一只小狗。小狗吃着他左手中拿着的半个脏兮兮的馒头,不时伸出冒着热气的舌头,舔着他冻得青紫的手。然而,他笑着,笑得如此满足。
——接着,是一个妙龄女子。梳洗罢,斜倚雕栏,美目盼兮。尽管视线所及,只有层层竹树,她的眸璀璨晶莹,定在蜿蜒的鹅卵石小道上。风抚动她的发丝,而她,就宛如一座永恒宁静的石像,默然无声地诉说等待。尽管,这等待,极有可能,是徒劳无功。
——镜像再度聚散。这次,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亭前,枫叶绯红,秋日清空,正如同最透彻的碧蓝宝石,偶尔,几片淡云舒卷着离开。他们坐在石凳上,面前,是摆开的棋局。两个人,都专注地凝视棋盘。突然,其中一个剧烈咳嗽起来,用来掩口的手巾上,竟然有点点血迹。时日无多。但他向对面的朋友摆摆手,继续下棋。
……
宓甯看着,轻轻叹息一声,扭过头去。毕竟是天人,纯黑眸子里,掩不住悲天悯人的神情。纵然她为之叹息,也无法抑制心中丝丝缕缕蔓延开的羡慕——爱憎生死,这些都是她所从来不知道的东西,或许,在此之前,这些东西从未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这些瞬间的永恒,值得我以我的一切来守护。”羲冉收起晶莹剔透的镜,静静看着忘川逝水,“尽管这些情景,只有极短暂的一瞬,早已胜过冰冷的永生。忘川不枯,则誓言不逝。”
“对了,既然,你不记得任何过往,不如就别再用‘宓甯’的名字。”羲冉的嘴角牵出微笑,“我叫你凌冰,如何?凌冰,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北辰?”
——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北辰?
宓甯一惊,随即问道:“为什么?”
“因为……”羲冉低头沉吟了一下,又是清淡一笑,“因为你并不喜欢昆仑上亦生亦死的传奇。如果可以,我想带你去人间,看无比真实的生死爱憎。”
还有一个原因,羲冉并没有说——他初见宓甯时,她的脸上纯净如雪的笑靥。
“我……”
“见过北辰之主,东皇太一,羲冉殿下。见过宓甯殿下。”忽而,遥遥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宓甯的回答。
宓甯回头,看见一身青衣的男子,清秀的面容她是熟悉的,却如何也想不起半分。
他行了礼,恭敬中带着敌意,“羲冉殿下,您的邀请太过唐突了。毕竟,宓甯殿下是属于昆仑的,天帝殿下有吩咐,她不得离开昆仑。您也知道,整个碧落,无论谁,一旦有了触犯天纲的做为,便是违逆者。”
然后,他转向宓甯,向她伸出手去:“宓甯殿下,我奉天帝之命,接你回昆仑雪顶。您可能已经不记得我,我叫云沧,天衡云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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