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文人的这一番话,吸引的并不仅仅是当事人,他自然也是不知萧恒在场,今日之所以这般故作高深、吊人胃口,也是为了夺得众人的注意。
而他今日的目的显然也是达到了,不管他接下来说的话或是让人难以猜测、或是众人已经心中有数,但毕竟是谈及当今圣上。
不过与被吸引注意力而留下驻足认真听的一些人不同的却是,另一些人,却是不着痕迹与那名文人离得远了一些。
还有几名与这名文人或许是同样心理之人,闻言不甘示弱连声开口道:“王兄所言之弊,可是指那位夫人?”
“是矣!”
最先开口的文人闻言,轻叹一口气,一副忧国忧民之态,“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咱们圣上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却视若无物,眼里只余那位承恩夫人,可不就是社稷之忧,百姓之祸吗?”
王姓文人,说着又是唉声叹气,一副仿若真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模样,倒是让萧恒给气笑了。
萧恒紧紧抓住了杨蓁蓁的手,朝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要上前去理论争辩。
杨蓁蓁倒是不妨萧恒会这般冲动,见此连忙拉住了萧恒,冲着他摇了摇头,想要拉他上楼。
萧恒自然不愿,杨蓁蓁只是固执的看着,最终还是萧恒妥协了,随着杨蓁蓁上了楼。
一进了包间,杨蓁蓁便自己拿起了茶杯,替萧恒倒了一杯茶,然后宽慰着萧恒开口道:“我都不生气,皇上生气什么!”
“你是朕的女人,朕可不容许旁人对你说三道四。何况那书生是个什么东西,毛都没长齐,就敢胡乱议论,都说文人误国,果真其是,就读了几本书的家伙,就敢妄议朝政,说朕的是非!”
萧恒一口气将杨蓁蓁递给他的茶倒进了嘴里,也幸而茶温并不烫,可从他的举止,显然那位书生是惹怒了他。
“听那名书生的口音倒不像是京里的口音,如今又是这个时间出现在京中,只怕是进京赴考,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只怕肚中还是有些货的。”
杨蓁蓁倒是不以为然萧恒的说法,她也知晓,其实自己与萧恒在一起,若是没有非议那才是奇怪呢。
她想了想,又是轻声开口道:“说来百姓能够畅所欲言,也是皇上您的贤明治理下,才会这般!”
其实早些年,对于百姓的言论倒也不像如今这般宽容,杨蓁蓁记着自己刚刚进宫那会儿的时候,京中对于言行的把控还是十分严格的,真正发生这样的转变其实还是当初萧恒御笔亲批下的一个案子。
曾经地方上有一名秀才因为议论当地的县官而全家遭祸,偏生那位县官有些背景,在京中也有人,所以硬是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直到那名秀才的母亲逃过追杀进京告了御状这件事情方才传到萧恒的耳中。但真正让这件事情变成大事的,并不是这件事情本身,而是当时朝中的两派声音,一派自是觉得百姓言论自当要控制,否则如何治理,如何维持朝廷官员的威严,所以那名县官的举动虽然有些过了,却非大错。但另一派却是觉得民声民怨不可压制,做个好官自当倾听民声,倘若压制百姓不敢说话,那自然无从谈起了。
两派意见人数,自是前者占了多数,后者为朝中极少数人,萧恒当时便力排众议,严惩了那名官员,并且放下话,莫说只是普通官员、倘若皇家有不妥之处,百姓也可议论之。
虽然今日这位考生的举动称得上是大胆,敢妄议朝政与皇家之事,但说论罪,自然算不上。
萧恒与那名书生置气,自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杨蓁蓁倒是看的很开,其实便是今日没有在酒楼之中大庭广众之下听得那一席话语,只怕私底下百姓的议论还是不会少的。
她笑着安慰萧恒道:“而且那名书生还夸了你了,说你是难得的明君,将国家治理风调雨顺。”
萧恒听着杨蓁蓁的话,其实也知晓自己其实是有些过激了,只是想到了杨蓁蓁受到的委屈,他心里便心疼,也有一些自责。
他忍不住抓住了杨蓁蓁的手,轻声开口道:“跟着朕,委屈你了!”
杨蓁蓁闻言却是笑了起来,摇着头连声道:“我这哪里是委屈了,只怕全天下的女子都是羡慕我、嫉恨我呢!”
杨蓁蓁正说着,却突然听得包厢之外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除了方才那位王姓书生慷慨激昂的声音之外,另有两个熟悉的声音。
是太子,和杨嘉言……
杨蓁蓁看了一眼萧恒,萧恒面上神色倒并无诧异,只是朝着门口走了几步,然后伸手打开了包间的大门。
他做完这些后,重新走到了屏风后边,与杨蓁蓁站在了一起。
楼下的声音很快清晰的传了进来,先是杨嘉言争辩的声音,很快便是太子的声音气势滔滔的压下了所有的声音:“今日我倒是想要听听你有个什么说辞,若是不在理,可莫怪我不客气,请你换个地方喝茶了!”
即使杨蓁蓁人未出现在门口,但仅凭着太子的声音,便能够想象得出此刻太子的神情。
莫看太子如今年纪尚且不大,但或许是自出生起便居于高位,太子若是发起火来,便是不识其身份之人,也会被唬得吓了一跳。
而底下的一群书生们显然也是被太子方才的气势给吓了一跳,都没有立刻说话,安静了好一会儿后那名王姓书生终于找回了几分神智。
显然他之所以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是非,自然也是有一些底气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嗤笑道:“连当今圣上都不再管束百姓的嘴,你一个小孩子,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啪”的一声清脆响起,杨蓁蓁愣了一下,想要跑出去,却被萧恒一把拉住,萧恒只是冲着她摇了摇头,开口轻声道:“再听下去!”
杨蓁蓁知晓太子身边是有人保护的,但唯一担心的却还是太子的性格,万一闹得太大,暴露了身份,无论占理与否,传出去都不是好听的事情。
果不其然,在这一声像是鞭子一样的抽打声过后,王姓书生气的变了调的声音大吼大叫了出来。
“你是哪家的孩子,无法无天,我要报官!”
王姓书生说完这话,似乎是要朝着门外走去,然而人却并未走到门口便被拦了下来。
太子的声音凌厉之中带着几分狠劲:“我说了,你若是能够说出几分有理的说辞,这事儿便不与你计较,可倘若说不出来,那咱们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你大胆,我可是举人,你竟然敢这般对我!”
王姓书生虽然说的大声,但语气分明便是弱了许多,心中只怕也是惧怕不已。
而在场之中,竟然也没有一人敢出声替他说话,也唯恐太子这个煞神回头就盯上了他们。
王姓书生孤立无援,只能色厉内荏,厉声痛斥:“你和那承恩夫人是有何干系,让你这般维护,瞧瞧,你一个与她有些干系的孩子就敢这般大胆,当众伤人,拘禁有功名在身的举子,只怕平日里更是胡作非为,圣上宠幸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
王姓书生虽然没有将下一句话说出来,可他想要说什么,在场的人只怕也都能够猜测的出来。
太子倒是一反常态,并没有出手再对王姓书生动手,他只是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开口道:“我与承恩夫人自是有干系,否则我费这个事情与你这样的人扯什么话,只不过,我今日对你所为,可不是仗着承恩夫人。”
虽然王姓书生心中早有所猜测太子是与承恩夫人有所干系的,可是等到太子承认后,他还是心中吓得一颤。
他哪里知晓自己哗众取宠,想要借此引起贵人关注的话语,竟然会招惹到与正主有干系的人,而且对方的样子,分明便是不会放过他。
他本是一个外地赴京赶考的举子,进京后自是想着能够得到贵人的青眼相看,当然这贵人并不是指如同萧恒这样高高在上的,而是指京中的一些世家。
他早有所闻听闻世家对于皇上独宠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之事早有所不满,只是碍于圣上之威方才忍气吞声。说旁人不敢说,而圣上也曾金口玉言不限制百姓言行。先时一切倒是好好的,甚至还有几分穿着富贵的子弟与他搭话,可谁知道,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小煞神。
王姓书生此时显然是被架了起来,进退两难,是不说也得说。
不过能够走到如今的位置,他倒也不是个没有脑子,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只是做出了一副清高的样子,冷声开口:“便是圣上与承恩夫人本人站在我面前,我也一样会说。承恩夫人在遇圣上之前,早已成亲生子,对丈夫不能从一而终,妇德有亏。其二,承恩夫人进宫为太子乳母之时,邀上媚宠,勾引圣上。跟随圣上之后,为使自己摆脱夫家,竟对夫家痛下杀手,圣上对此不拒绝、不制止,竟纵容至此,让如此品德不端女子跟随身边伴驾。这已是大忌。”
“你胡说,分明便是那李家背信弃义……”
杨嘉言闻言,顿时忍不住了,想要争辩。
不过太子却是拉住了杨嘉言,又将目光看向了王姓书生,冷笑道:“枉你还自称读圣贤书之人,却没想到,只是听从流言便妄下断论,像你这般人,倘若为官,岂不是百姓之害!”
太子虽然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之言,可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王姓书生一张脸涨的通红。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又是冷声开口道:“我上述所言,民间早已流传,在座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除此之外,杨氏另有两宗大罪!”
太子懒洋洋抬起眼睑,看向了王姓书生。
王姓书生冷笑开口道:“一罪,杨氏自伴驾之后,圣上竟视后宫佳丽为无物,只独宠一人,自杨氏入宫后,自太子之后,皇家竟无其他子嗣繁衍。二罪,杨氏入宫伴驾后,身为太子乳母,本该为太子身边的奴才,不司本职,反蛊惑皇上,威逼太子称其为母,太子殿下为保其位,竟只能尊这么一个德行有亏、身份卑贱的女子为母。”
王姓书生说着,仿佛是设身处地的感受到了太子的无奈与痛苦,竟是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