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最后是躺着回去的。
出乎人意料之外,今日酒醉的人似乎偏多。游戏到最后,大家完全抛开了往日正经的面具,一个个倒像是杀红了眼,每道触及隐私的问题和惩罚都让众人兴致盎然。许多相交多年的挚友居然通过一场游戏看到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的对方真实的样子。
曾听说养尊处优,最爱享受的安王爷对饮食极为挑剔,可今天当事人却告诉大家他最爱的食物其实是阳春面;
风华绝代,气质高雅的甑夫人被爆小时候居然是个小胖墩儿,还一度差点被教坊的麽麽放弃;
还有看着就病怏怏的神算公子,小时候的愿望居然是想成为捕快!就连一向和女人绝缘的麓山书院山长询子墨,不是还对着人家甑夫人说了一炷香情话吗?
只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居然让大家惊奇的发现,平日自认为十分熟悉的友人居然是如此陌生。就连放浪形骸的江重焕,也让所有人跌破眼镜,这出了名的浪子,最喜欢的居然不是美人美酒,而是粗茶淡饭,最爱的吃食居然是糯米软糕!
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有人在说谎话,可游戏到最后,美酒一杯一杯下肚,气氛越来越高涨,宾客们全都面红耳赤,醉眼迷蒙,给出的答案更是千奇百怪、出乎意料,完全和往日自身形象不符。失去意识之前,李钰倒是开始相信,这些人应该是要比自己往日那些同学有节操多了,论起人品和节操,这些文人倒是比他们高上不只一筹。
回去的马车上,已经有七八分醉意的山长大人死死搂着彻底醉倒的小李博士不放手。三个孩子都一脸稀奇的缩在马车角落默默围观,谁知道眯着眼睛的山长大人还清不清醒呢!
馥郁的酒香和李安宁身上的淡淡冷香在小小的车厢发酵,本就晕沉的脑袋像是闯进了迷雾,轻飘飘的落不了地。明明知道孩子们就在旁边,自己这样抱着李安宁实在不妥,但若他又撞上车壁怎么办?看李安宁脑袋上红红的大包,怕是又要好一段日子才能消了......可能是被安王府的美酒彻底瓦解了意志,随着摇晃的马车,七分的醉意也变成了十分的睡意,幸而两人酒品还好,既没有乱说话,也没有发酒疯,两人只是就着紧抱在一起的姿势彻底昏睡了过去,留下完全不可置信的三个孩子相顾无言,这下子......到底要怎么办啊?
别院的管事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车夫是况家的老人,一看山长大人醉的不轻,又带着几个孩子,老车夫十分有经验的立马托人回来报信。
实际上大家都很惊讶,山长大人一向都很克制,从没有喝成这样回来过,更何况还是带着书院学子的情况下。因此惊动地就不单单是管事,还有正躲在屋里和琴科王博士一起对弈的杨博士。
眼见得天色越来越暗,风也越刮越大,等在别院门口的众人都忍不住跺脚取暖了,山长大人的马车居然还是不见踪影。杨博士间歇的弯腰揉一揉膝盖,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听回来的侍从说,山长和李博士都喝醉了,这还带着三个孩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
正在众人着急万分的这当头,远远地终于出现了马车的踪影。须臾间,在离门口还有几步的地方,马车停了下来。没等车停稳,里面的三个孩子就迫不及待一把掀开了车帘子相继跳了下来,除了小胖子跳下来的时候用力过猛打了个趔趄,其他两个倒是显得身手轻盈。
皱着眉看着冒冒失失,半点没有尊师重道意识的三个弟子,杨博士只觉得心火直冒。自己是这么教育他们的?不说悉心服侍师长下车,就这样毫无规矩的争先跳下来也实在太不知礼数了,况且山长大人还在里面,这些小子是要找骂吗?
“杨博士,您还是让管事们上车去搬人吧,山长大人……和李博士,他、他们都醉倒了!”见师长大人一脸的山雨欲来,三个倒霉孩子立马不敢沉默以对,只能磕磕巴巴的向杨博士解释。师长大人,不是我们不懂尊师重道,实在、实在是里面的画面......真的让人不忍直视,要是山长大人清醒过来,自己仨人不会被灭口吧!?
被仨孩子脸上那副有口难言、欲言又止的表情气笑了,杨博士无奈的递了个眼神给琴科的王博士,算了,还是自己这老胳膊老腿来吧,山长大人一向不喜欢别人近身。但真的就已经醉到这个程度?居然在安王府的赏雪宴上喝醉了,这完全就不是山长大人的风格啊,很是奇怪啊?
带着满肚子疑问,杨博士和王博士爬上了马车……
掀开的车帘带着冷风灌进李钰微松的领口,睡梦中小李博士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头愈加向旁边的热源靠过去,直到深深的埋在了山长大人的胸口,才又沉沉的昏睡过去。整个车厢里都带着酒香,被掀起车帘带进来的冷风一吹,身体较弱的杨博士忍不住大大打了个喷嚏。
僵住的王博士被这势浩大的喷嚏吓回了神,清俊的脸上是完全的不可置信,转过头,连面对着杨博士说话声音听起来都发虚。
“这......该怎么办,要叫醒他们吗?”
“你说呢?”木木的抬手揉揉自己的鼻子,杨博士也觉得束手无策。
“......”看着像扭股糖一样四肢交缠在一起的两人,毫无办法的两位博士竟无言以对。
李钰其实已经清醒了。拜杨博士那声响亮的喷嚏声所赐,从御龙山一路昏睡的小李博士终于醒酒了。只是......看来还是醉过去比较好!小心翼翼的侧了侧头,悄悄虚开一条眼缝儿瞟了一眼面前正在发呆的两位同事,李钰心虚极了。而且,自己居然还浑身热乎乎的被山长大人抱了个满怀,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决现在这种坑爹情况的小李博士只能学鸵鸟,把头更深的埋在身下人的怀里,假装自己毫无意识。
僵在这里总不是回事儿,车外还有管事儿和弟子,总不能真让山长大人抱着李安宁在马车上睡吧。又不能真的让人过来把人搬进院儿里!
死道友不死贫道,杨博士老奸巨猾,还想支着一旁的王博士去叫醒山长大人。可惜年轻人脑子转得快,人家琴科的王博士号称七窍玲珑心,更不愿意去当炮灰。对着还在左右为难的杨博士歉然一笑,身手矫健的立马跳下了马车,留下肢体僵硬的老博士闻着满车的酒香鼻子直发痒。
询子墨是被耳边一直嗡嗡响个不停的声音吵醒的,还没醒来就先皱起了眉头。感觉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沉,偏偏脑袋却觉得轻飘飘。曾有过几次宿醉的经历,山长大人知道自己肯定是喝多了。
长长的眼捷快速颤动,薄薄眼皮覆盖的眼珠也动的厉害,忍着浓浓的不适,山长大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被悬在自己面前只有一个手掌距离的菊花脸吓得不轻,山长大人条件反射的向后一退,可惜头脑不清醒的某人还没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还和别人亲密相缠,突然往后退让,反而被自己身上的负担阻止,直接造成山长大人的后脑勺和坚硬的车厢来了个亲密接触。‘彭’的一声,山长大人这下真的是完全清醒了。
从没见过山长大人这么窘迫的样子,杨博士眼神古怪的瞟一眼两人还缠得紧紧的身子,对着眼神愈加清明的山长大人僵硬一笑。
“看来,安王府的美酒真是名不虚传啊......”拐着弯儿调侃了一句,杨博士板着脸忍着笑识趣的下了马车。
询子墨现在完全不敢动,怀里还泛着酒香的温软身体,灼热的喷洒在自己胸膛上的呼吸,还有隐隐能感觉到的心跳,每一次颤动都让人完全镇定不起来。
缓慢的低下头,询子墨哑然失声。
只见李安宁整个人都埋在自己怀里,看起来睡得正香。自己的双手还紧紧贴着人家纤细的腰身,像是在护着什么宝贝,把他整个人都拢在怀里。实在、实在是太过亲密的姿势......
动作缓慢的移动身体,双手小心翼翼的护着他的头,山长大人额头见汗,就怕这当中把人吵醒徒增尴尬。幸好李安宁看起来醉的不轻,这么大的动作居然都还没醒。
好不容易把人移到榻上,山长大人这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明明不用这么在意的,偏偏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不想让李安宁知道自己同他这么亲密过。
一臂之外,李安宁‘睡的很香’。
就见他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随着呼吸似乎如蝶羽一样在轻轻颤动。果然,李安宁这长相真的太过清秀了,而且......十分单薄啊,真应该多吃一点,这种身体......还是......
拉回莫名跑远的思绪,询子墨终于狠下心准备叫醒李安宁。没让山长大人花费太多功夫,装睡装的十分辛苦的李钰意思意思演了一回甜梦初醒,抛开略显浮夸的演技,也算是那么回事儿,至少心神不稳的山长大人还没发现破绽。
两人装作若无其事相继下了车,李钰又学着山长大人面瘫着一张脸,假装看不懂杨博士和孩子们探究诡异的眼神,十分镇定的回了房。
见当事人毫无反应,总觉得发现秘密的众人也只好闭紧嘴巴,各自回去休息。忽略几人之间各种奇怪的眼神,麓山书院今日一切正常。
好不容易避过了众人,进了暂居的小院。看着前面背影挺直的山长大人,李钰实在无法就这样若无其事的回去睡觉。其实多大点事儿,不过就是喝醉了抱在一起嘛,怎么就弄得好像酒后乱性一样!虽然山长大人什么都没说,但小李博士可以发誓,这个人绝对在别扭。
那到底要不要摊开来说呢?不过,比起这个,自己还真是有件事不吐不快,当时在宴上,自己就忍得够呛,要不然就不会一杯又一杯的借喝酒忍住质问的冲动了。
“那个,山长大人,我想问你一件事儿,可以吗?”
放下想推开房门的手,询子墨转过身,身后的李安宁眼神闪烁但语气执拗。
“何事?”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握紧,他想问什么?
“您在宴上为什么要念《洛神赋》和《诗经》?”而且声音低沉,情感还那么真挚!难不成山长大人原就对甑夫人有意,所以抄袭了感人的情话借机表白?可甑夫人不是喜欢那个江重焕大叔吗?难道还是三角恋?虐恋情深,挚友反目?
完全控制不住开了闸的思绪,小李博士脑洞大开,越想越纠结,整张脸都皱成了团。先前就是因为在宴会上想的太多,才没注意一时贪杯,现在一清醒,对山长大人居然会抄袭就更在意了。
“不会。”
“咦??”李钰歪头,啥意思?不会?不会说情话?
“我从未说过,所以不会。也不曾写过,只能借用。那本诗集我誊抄了一份赠予安王爷收藏,大家不会误会。”像是完全了解李钰的疑惑和不解,山长大人镇定自若,面无表情。
“哦......”除了一声无意义的语气词,李钰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俩人就这样僵在了卧房门口,面面相觑。
“只是一场游戏罢了。”说完转身,进屋关门,一气呵成。留下直愣愣的李钰对着空气呆立,只是,游戏吗?
麓山书院这边两位还在懵懵懂懂,那边单方面明恋了某人十几年的甑夫人应该算得上是经验丰富。
可惜遇见了永远醉醺醺的江大才子,纵使你万种风情也是喂了狗。这人你说他不解风情吧,偏偏人家确是很多姑娘的座上客。但你要说他很懂女人心,怎么自己这十几年的等待就换不回人家一个眼神。
固执的靠在栈道上,任寒风拂过长发,任你是绝代佳人也不过就是个为情所困的痴儿。
江家的马车已经看不见踪影,雪地里一身红衣的佳人却还在黯然神伤,江重焕真是有个体贴的好女儿,每次总会安排好下人伺候好酒醉的痴人,不管是秦楼楚馆,还是荒郊野外,都不会忘了让人带他回家......
“瑟瑟,回去吧。”
“今天不劝我吗?”
“有用吗?”接过管事撑起的纸伞,轻轻为她挡去风雪。这么多年了,这孩子还是放不开,明明知道没希望...
“呵呵呵......算了,我可是倾城美人,说不定再过几年,江重焕就是老头子了,念着他干嘛,对不对?”
看着鼻子红彤彤,眼里水光弥漫的瑟瑟,安王爷笑了,“可不就是嘛!江家小娘子今年也是二八年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