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
大铁车一路疾驰,地面的奔兽群被甩远,喧嚣的尘烟,慢慢的消散,周围的一切,变得宁静而清晰起来。
落日的余晖,穿过头顶已越来越稀疏的树顶,将大股的金色光辉洒向了地面。又自西向东斜射到车顶之上,将这位浑身抽搐,却倔强不倒的少年,向东方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身影。
孤独,落寞,凄凉。
但有,无尽的坚强。
少年背对着东方,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身后不远处,就是森林的边缘,就是活着的希望。
可惜,面前三丈之外的这只飞禽老祖,带着一队鸟王穷追不舍,令这个拼命争取而来的希望,化为了泡影。
“呵呵……嘿嘿……哈哈……”
萧弋在心里笑着,已无法形容,自己全身上下这感觉。
鲜血在流逝,生命在枯萎,痛得已麻木。
就好像,被人千刀万剐的,凌迟?
凌迟后,还被接上了电线,通了电?
这滋味,太**,太酸爽……宁可就此死了,也不想再承受一分,一秒!
愤怒的禽兽对人类的报复,当真是毫不留情,没有一丁点儿的怜惜可言。
而自己之前对它们,不也同样如此?
谁对,谁错?
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且很无聊的问题了……
自己已拼尽了全力,流干了鲜血,无愧于心。终于还是没能冲出这上古丛林,看来是命中注定的结局。
“该死的进入者,跪下!”
飞禽老祖充满怒气威严无比的灵识,直透萧弋眉心,令他整个识海都猛烈地震荡起来,仿佛立即就要崩塌,分解,碎裂!
呵呵……反正都要死了,我还会鸟你一只老不死的怪鸟?
“呵呵……我跪……嘿哈……跪尼玛啊……呵嘿……跪……”
他被电得口齿不清。
我跪尼玛啊跪!
哈哈,老鸟,听清了没?!
车内的小伙伴们,努力地分辨着萧弋那古怪的颤抖不已的吐词,当弄清了这话的意思时,眼泪如决堤之海一般,疯狂奔涌!
盯着光幕中那道倔强挺立的身影、那随时有可能消散于这天地间的霸傲嚣张的表情,与他相遇相识相知的一幕幕,在每个人的脑海中,飞速闪回……
比如,潜伏在崖顶之上,看着他浸泡在绝世寒冷的潭水中坚强修炼时,那咬牙硬抗的样子。
比如,他嘴里嚷嚷着“给你看个够!”挺起胯下鼓起的一大坨,那色色坏坏的样子。
比如,苦守在寒潭岸边等他上来,他光着身子从水里走出来时,那叼叼的样子。
比如,他将铁木古槌丢给牛二,差点而把牛二压死时;他装疯卖傻激活了一堆铭文,骇得牛二和温乃文魂飞魄散时,那笑得鬼鬼祟祟的样子。
比如,他面对掠夺者慕尘不卑不亢、顽强抗争,直至飞奔上巨木之巅发起决死逆杀时,那不畏强敌以死相博的样子。
比如,他被断月绑在了车内座位上,那急不可耐拼命挣扎的样子。
比如,他欺骗众人跳上了车顶,却把玄雷投向了前方用于开路时,那奸计得逞时的可爱样子……
所有的这一切影像,经过车顶之上这惊心动魄的一刻钟的血腥洗礼,战飞禽,杀雪猴,斗恶狼,最终都凝固为了现在被雷电牢牢锁死、浑身鲜血淋漓,却始终不愿倒下的,这一道孤傲身影!
“萧弋!我的好兄弟!哞哞嗷嗷嗷……你是条牛比的汉子!俺牛二打心眼里佩服!”
“呜呜呜……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此次碎片之行,我温乃文能认识你这样的好兄弟,已是死而无憾了……”
“真尼玛丢人……作为一名流血不流泪的虎蛮人,我虎六,居然哭成了这傻比摸样?”
“我刘明,落此境地,不恨天,不恨地。恨只恨,与你这样的好兄弟,这么晚才相见,才认识……”
侯晟紧盯着驾驶台上显示前方状况的那面光幕,神情最是古怪。
大铁车前方,已再没有一棵参天巨木。不远的地方,便是青青的草甸,鲜花盛开,一片和熙美景。没有凶兽,没有恶禽,鸟语花香。
也许只需要再多七、八个呼吸的时间,就能逃出这上古森林,奔向前方那片没有死亡的乐土。
可惜……就算奔去了,车顶上的兄弟,还在么?
侯晟停下了两手的一切动作,大光头无力地低垂了下去。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颤抖的腿上。
我跪尼玛啊跪……这句模糊得难以分辨,却牛气冲天的话语,也许是这位铁骨铮铮的兄弟,留给这世间和众人,最后的遗言了……
飞禽老祖显然也听清了这句话,表情古怪地沉默了两息。
然后,才再次冷厉‘发声’:
“如果这铁壳子不立即停下,他,立即便会死。”
显然,是‘说’给车里人听的。
啪!
这次尚未待众人开口,断月也还未发出指令,泪流满面的侯晟已立即抬头大力地砸向了一个按钮。
噗,‘八足铁马高车’猛烈地朝四方喷吐了一圈白色气浪——元石镗炉里已从元石中抽离的元气一泄而空。哐哐哐,八条蜘蛛长腿又往复伸缩了两息,大铁车降速随着惯性又朝前行进了几丈,哐,停住了。
萧弋本来笑着的脸,立即变得扭曲:
“混蛋!”
“为什么停了?!”
“也许再朝前行进个几息的时间,就能穿过森林大阵屏障,这些该死的元兽也许就会被阻隔,你们就能活!”
“为什么?为什么要停下?”
可惜他心里的话,出不了口,只能憋得自己一颗心都几乎爆炸。
嗯?
真的停下了?
看来车内的人,对车顶上的这名同伴,很看重啊……
飞禽老祖如果会笑,立即便会桀桀的冷笑起来。
它随着大铁车的停下,翅膀一动不动,便悬停在了空中。身后十几头铁羽鸟和三眼寒电禽鸟王也飞了上来,侍奉在它的身后左右。
它只冷冷的瞪着萧弋,不再开腔,似乎在等着什么。
很快,滚滚的烟尘又漫卷了过来。
低阶奔兽和飞禽们,赶上来了。
原来这老祖,是想等齐这丛林里所有最后的幸存禽兽,对这个该死的人类,发起最后的审判!
当所有的低阶奔兽和飞禽围在了大铁车四周驻足,飞禽老祖盘旋俯视了一圈,以这种方式宣告:
这一车残害了我们数之不尽同胞的凶手,已经被老祖我,擒下了!特别是车顶这个罪魁祸首,对他的审判,希望能被你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稍微消除你们失去亲朋挚爱的痛苦,稍微平复你们失去美好家园的愤怒。
尔后飞禽老祖又面对萧弋悬停空中,冷厉‘道’:
“小子,你跪下罢。只要你愿意跪下,表示你赎罪之意,我能赏你立死,免去把你丢入愤怒的兽群中,被一点一点的将皮肉从骨头上撕扯下来,最后再敲断骨头分而食之,受尽无穷折磨和侮辱而死。”
此时笼罩在萧弋身上的寒电之力,已逐渐减弱,他流血不止,但浑身的颤栗,已停。
他淡然瞧着老祖,嘶哑着嗓子:
“想怎么弄死我,都行。但想让我堂堂正正一个人,向你们禽兽下跪,没门。”
老祖见状也不多言,双眼一眨。两只铁羽鸟王飞上前来,嗖嗖!
两支铁羽箭,朝着萧弋疾射。
这鸟王射出的铁羽,箭杆有大拇指粗,一尺多长,力道一千多斤,轻松穿透巨岩。
萧弋瞧着这飞来的铁羽,眼睛都没眨一下。
如果就这样射死我,那算是我萧弋占了大便宜!
结果没想到,噗噗两声,射穿了自己的膝盖……
“呃!”
好特么,狠毒!
萧弋腿一软,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的砸在了乌金玄钢车顶之上,溅起两朵血花。
轰!
禽兽们,发出了震天的呼喝!
什么堂堂正正的人,在老祖面前,在我们禽兽面前,还不是一样得乖乖下跪!
可未曾想,震天的兽号禽鸣刚刚稍有平息,萧弋就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嘴里喷出的血沫子,化作宁死不屈的漫天血雾,令飞禽走兽们,目瞪口呆!
飞禽老祖微微变色:“小子,都这样了,你笑什么?”
萧弋藐视地瞪着它,硬声硬气道:
“人虽跪,心未跪!”
“呵呵……这么说来,你还不服气?”
“你这老鸟,倚强凌弱,叫我服哪门子的气?枉自你活了几百年,难道不知道,如此辱我,便是辱你自己?以如此卑鄙手段想叫我服软,证明你的权威,维护你的尊严,其实比三岁小孩还幼稚!”
在两支羽箭射穿萧弋膝盖之时,车内,已泪流成河。悲愤的嘶号,响成了一片。
“萧弋!啊!啊!啊!”牛二愤怒地撕扯着自己头上本就不多的几缕鬃毛,哀嚎着,眼珠已快彻底鼓出眼眶。
“再龟缩在此,何以为人?”
“出去!跟这老鸟,还有所有禽兽,拼了!”
“宁愿死,不愿看着兄弟独自一人受苦受难!”
泪流满面的侯晟没有任何犹豫,猛的一砸按钮。
哗,车顶开了。
断月率先一跃而起,落在萧弋身边拥他在怀,悲声泣呼:
“男人,你怎么样?!”
唔,好累……萧弋头靠在这温暖的怀中,看着那张俏丽的挂满泪痕和无尽担忧的脸庞,咧嘴一笑。
仿佛像要彻底睡去的孩子,声音,也渐渐的低了下去:
“我,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