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苒吩咐秋月抱着那十来本书,直奔书楼。
这一次,她干脆就坐在书楼那宽大的窗台上看书,一边看书,一边看着秋月急的团团转。
秋月急的汗都出来了。
姑娘呆在这里不走了,偏偏她出来的急,忘了叫个小丫头跟着,这书楼位置偏,府里又从来没有人过来看过什么书,这周围就几乎没什么人,要找个能往老夫人和夫人那里递个话的人都找不到。
上一回,因为那个小丫头只知道姑娘出去了,不知道姑娘去哪儿这件事,她被夫人好一通训,她可不敢再随便找个人传话了。
唉,就是她想随便找一个,这会儿也找不到啊,这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
书楼一角的滴漏指向午正,李苒抬头看向秋月,“你去把午饭提到这里来吧。”
“是!”秋月如蒙大赦,提着裙子就往回跑。
可算有机会去跟老夫人、夫人说一声了。
至于李苒那句把午饭提到这里来,她没顾上多想。
秋月是灰头土脸回来的。
“姑娘,这书楼是读书写字,做学问的洁净之地,不是吃饭的地方。”秋月垂头和李苒道。
“这是老夫人说的,还是夫人的话?”李苒看着秋月问道。
秋月顿时涨红了脸,“是……夫人的话。”
“那哪里能吃饭?那里可以吗?那里呢?”李苒指了指不远处的小亭子,又指了指离书楼二三十步远,放在一棵桂花树下的石桌石凳。
“那……”
“你再去问一趟。”李苒打断了秋月的话。
秋月的脸更红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垂头耷肩转身要走时,李苒又叫住了她,“你是这府里的奴婢,只能听主人的话,办好主人的差使。所以,该去禀报就去禀报,该去请示下就去请示下,大大方方的去,用不着藏藏掖掖。”
“姑娘,我不是……我……”秋月窘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去吧。”李苒挥了挥手,低头看书。
秋月再次回来,带着两个小丫头,将饭菜摆在了稍远一点的亭子里。
李苒吃了饭接着看书,一直看到看不到字了,才拎了两本书往回走。
钱嬷嬷和她前后脚,也进了翠微居,见了礼,撂了句话:河间郡王府请老夫人、夫人、三娘子和姑娘明天过府赏菊。
李苒看着撂下话就走的钱嬷嬷,眉毛一点点挑起,好一会儿才落下来。
和上次传话进宫相比,酸味儿还在,可那股子郁忿没有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挺有意思的。
隔天不是一大早出发,而是午饭后。
午饭比平时早了一刻钟,吃饭时,秋月委婉无比的催了两回,没象上次那样明催。
李苒从前吃饭极快,现在这个小身板十分孱弱,她刻意放慢了吃饭速度,可是,因为这个小身板的饭量最多是从前的三分之一,她吃饭的时间,还跟从前差不多,甚至更短一些。
这样的吃饭速度,当年是能傲视整个大学食堂的,放在这里,难道能慢了?
就算她吃饭慢,那不是应该早点送饭菜过来吗?
今天要出门这事,可是昨天就知道的。
唉,她还是这样的脾气,虽然不计较这样的小细节,可还是会想,还要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象林辉说的那样,她就是个斤斤计较无比小气的人,她没报复,不是因为她大度,而是因为她没有能力没有本事。
可她真不是计较,她只是喜欢想的明明白白而已。
想到林辉,李苒有几分怔忡出神。
林睛把她诱入死地,林辉是知道的吧,要是不知道,那也是他不想知道……
“姑娘,时辰不早了。”秋月看着举着一勺子汤出神的李苒,只好明着催了。
“喔。”李苒放下勺子,示意她吃好了。
秋月却犹豫上了,“姑娘穿哪件衣服?”
“出门就得穿出门的衣服是不是?我有几件出门的衣服?”李苒反问了句。
秋月一脸尴尬,“出门的衣服……”
“只有一套是吧?”李苒走到妆台前,“那就穿那一套,没有什么穿过的衣服不能再穿的规矩吧?”
“那……”秋月想说那套衣服实在太那个啥,可一个那字出口,后面的话,怎么想怎么说不出口。
算了,反正姑娘穿着那套那个啥的衣服,连宫里都去过了。
和上次一样,李苒在二门里等了一会儿,三娘子李清柔挽着陈老夫人,张夫人落后半步跟着,张夫人后面,跟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媳妇,一起出月洞门过来。
李苒打量着那位年青媳妇。
这位必定就是老二李清平的媳妇,二奶奶曹氏了,她身上的衣服就是她的,长短正好,略胖而已。
这位二奶奶果然身材窈窕,长的也十分秀气,行动举止间,书卷气十足。
三娘子李清柔瞪着李苒那一身金光,下意识的唉了一声,看向她二嫂。
李苒是头一回见二奶奶曹氏,曹氏却不是头一回看到她,就是这套金光闪闪的披挂,也是第二回看到了,上一回大约是离得远,看着还好,这次再看到,怎么这么刺眼呢?
这位姑娘这份淡定,是不知道自己穿成了什么样儿?还是知道后依旧淡定自若?
只怕是知道的,毕竟是皇家的血脉,还是绵延了四百多年、真真正正的皇室贵胄,肯定和一般人不一样。
张夫人脸色微青。
陈老夫人紧拧着眉头,脸上怒意隐隐,拐杖在地上猛戳了下,哼了一声,“她既然喜欢,就让她穿着吧。”说着,一下下戳着拐杖,扶着张夫人的手上了车。
二奶奶曹氏虚扶着张夫人上车,三娘子李清柔往后走,经过李苒,手指在李苒僵直的衣袖上划了下,说不上什么意味的唉了一声。
李苒看着三娘子白胖的手指从她衣袖上划过去,转过身,往最后一辆车上去。
河间郡王府离的不算太远。
进到河间郡王府二门里,河间郡王长子媳妇曹夫人扶下长安侯母亲陈老夫人,抬眼间,看到最后一辆车里一片金光闪出来,那份惊愕差点没能掩饰住。
那天在宫里,看到长安侯府这位新归家的四娘子这一身金光闪闪,她不过微微惊讶,可今天看到她竟然还是这一身,曹夫人不光愕然,还十分无语了。
怪不得母亲嫌长安侯一家市井人家乍富乍贵,脸面上过于豁得出去,还真是,这么糟践这位四娘子,稍稍明理一点的,只能觉得四娘子可怜,这糟践的,是他们府上老夫人,夫人,以及长安侯的脸面。
可看她们老夫人和夫人这样子,可半点没有觉得没脸的意思。
曹夫人是个八面玲珑的,转着心思,也没耽误和陈老夫人、张夫人,以及曹二奶奶和三娘子李清柔寒暄客气。
“大姐儿好些没有?用艾条炙肚脐没有?”陈老夫人先热情的关心曹夫人的长女。
“炙了一回,还真是管用,已经好多了。”曹夫人笑应着,正要陪着往里走,张夫人笑着拦住她,“咱们两家跟一家人有什么分别?不用客气,我侍候我们老夫人进去就行,让老二媳妇在这儿给你帮个忙,你们姐妹也正好说说话儿。琳姐儿也忙着呢?”
河间郡王府里,跟她们长安侯府一样,都有一子一女正在议亲。
三公子霍文灿是张夫人和陈老夫人眼中最佳女婿人选,幼女霍文琳,则是两人眼中最佳媳妇儿人选。
张夫人和陈老夫人,正致力于能和霍家结上一门亲。
“可不是。咱们两家,就是一家人呢。”曹夫人语笑亲热,“琳姐儿在迎芳阁,她们小姑娘都在那儿玩呢,三姐儿带你妹妹也过去玩去,可别客气。”
李苒站在这一团寒暄之外,细细打量着河间郡王府这个二门。从雕刻着不知道什么典故的影壁,看到古老高大的银杏树,以及另一只角上那棵枝繁叶茂,开的正盛的金桂。
房子易建,古树难得。
“让她跟着我。”陈老夫人一把拉住要去拉李苒的三娘子李清柔,和曹夫人笑道:“你也知道,这姑娘跟三姐儿她们可不一样,三姐儿她们都是只知道玩笑的傻妮子,可看不住她,三姐儿去找你琳姐姐玩去,不用管她。”
“老夫人想的真周到。”曹夫人一脸笑。
唉,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没拿这位姑娘当自家人看,得让人提醒琳姐儿一句,别说错了话。
王老夫人一行几人进了月洞门,曹二奶奶留下来帮忙。
她和曹夫人是同族堂姐妹,出嫁前关系不错,出嫁后来往的很密,十分亲厚。
曹夫人示意曹二奶奶等一等,先招手叫过心腹丫头,低低吩咐了几句,让她赶紧去给大娘子霍文琳提个醒儿,至于婆婆杜王妃,比她精明多了,就不用她操心了。
曹二奶奶看着曹夫人吩咐好,才过去两步说话。
“怎么穿成这样?听说是你的衣服?”曹夫人往月洞门里努了努嘴。
进宫那回,曹二奶奶没去,这是自李苒到长安侯府以来,她们堂姐妹头一回见面。
“这事儿,真不能怪我们夫人。”曹二奶奶压低声音,“本来谁也没说这衣服不衣服的事儿,是侯爷,特特打发人传话给我们夫人,说什么她头一回进宫,多少只眼睛都看着呢,让夫人多操点儿心,还说什么外头现买的衣服,只怕不合适什么的。
你也看到她了,我们三娘子比她矮半头,倒圆了小半圈,那衣服怎么穿?只能从我这儿找,侯爷既然说了,夫人就吩咐我,把最值钱的衣服拿出来,夫人说的明白,最值钱的衣服。”
曹二奶奶重重咬着最值钱三个字。
曹夫人唉了一声,一脸无语,片刻,也压低声音,“你们夫人,这股子怨气可不小。”
“这事儿……”曹二奶奶一脸干笑,“你看我们夫人,咱们家老祖宗说过一回,我们夫人那样的,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从嫁进李家,十二年里头,生了三子三女六个孩子,这还是我们侯爷在外头东征西战,不怎么在一起呢。
荣安城那时候,我们夫人正怀着三娘子,那之后……”
后面的话,曹二奶奶没说下去,只摊着手。
三娘子是她们府上最小的孩子。
“唉,”曹夫人况味不明的叹了口气,声音压的更低,“我听我们王妃说过一回两回的,说你们夫人和侯爷青梅竹马,患难夫妻,从前那些年,情份深得很。”
“青梅竹马是真的,患难夫妻也是真的,一块儿枪林箭雨中搏过命呢。情份,那就不知道了,我嫁过来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侯爷在前院,夫人在后院,隔了半个府,除了过年过节,没在一个桌上吃过饭。”
曹二奶奶跟着叹气,她听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说过一回,老夫人待夫人好成那样,是因为心疼夫人受的委屈。
“前儿从宫里回来,我们王妃感慨了好久,说她从小儿就听说那位公主这个那个,神仙一样的人品,王妃说她没见过公主,说听我们王爷说过,是真真正正的神仙一样。
就看那位姑娘,说句老实话,要不是亲眼看到,让我怎么想,也想不到长的像你们侯爷,也能好看成那样。
经过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儿,回头再对着你们夫人,是有点儿……”
曹夫人抬手掩着嘴,轻咳了几声。
“唉,可不是。这事儿,我瞧我们老夫人那意思,挺抱怨皇上的。”曹二奶奶往曹夫人身边凑过去,耳语道。
“也是……”曹夫人正要再说话,婆子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又有客人来了,曹夫人忙止语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