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端王这个让人头疼的话题,沈妱还是很开心的。
她穿越来的这个时候雕版印刷也才出现没多久,更别说彩色套版的了,沈妱这次尝试也是首创。虽然技术所限,这回她只能在黑字之外用朱蓝二色来印朱栏和批注,相对于后世精美的装帧十分逊色,但在这个环境下做到如此已属难得。
至少在秦愈和董叔谨看来,沈妱的这个方法可以算开一代先河了。
沈家刻书之所以能在庐陵有名气,除了沈平选的底本好、校勘的书籍质量颇高之外,也是因为沈家的书雕刻精美、字体端庄,所用的纸张也十分考究,一纸一字莫不追求完美,一页页翻过去,赏心悦目。
秦愈跟董叔谨捧着看了半天,爱不释手,薛凝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翻看之间,脸上也有艳羡。
董叔谨素来爱跟沈妱闹腾,看完后一把抱在怀里,一副霸王模样,“阿妱,这书归我了啊!”
“这书刻印起来辛苦,沈夫子都还没看,你倒先抢走!”秦愈不满。
“阿妱你不可能只印这一本吧?不然多浪费雕版。”
董叔谨毕竟出生在盐商之家,在生意成本盈亏的事上格外敏感,晓得这本书耗费不小,沈妱不可能只印一本就将雕版弃之不用,便将书紧抱着不放。
沈妱无奈,只好笑道:“叔谨算计东西的时候脑袋可真是灵透,这书我印的不算太少,送你一本也没什么。益之兄这里我也备了一本,”又转头淡声问薛凝,“薛姑娘若是喜欢,我也送一本如何?”
——不同于薛凝对男子的“公子”称呼,沈妱因为从小被沈平带着各处逛,在书院里待得久了,自然不好对所有人都公子公子的叫,便和书院里其他学子一样,亲近者以字号相称。因秦愈比她年长两岁,便加了个“兄”字。
至于薛凝,虽然对这精美的书十分感兴趣,却还不至于迷了心窍。
她和沈妱性情素来不和,互相没少冷嘲热讽,平常若不是为了和秦愈多接触,她才不乐意来沈妱家里。这会儿见沈妱在秦愈面前出风头,薛凝更是不愿捧场,只扭头道:“不用。”
沈妱原也没打算送给她,如此正好。
秦愈等人告辞的时候,沈妱便安排人将董家预定刻印的那套书装好,派人跟着董叔谨好生送过去。
已经送出去了两本套版书,剩下的那几份自然不能拖太久了。当晚沈妱拿早就备好的锦盒将书装好,一部分送到沈平那里,由他赠给友人,她这里也留了几套,是要亲自送过去的。
第二天一早,沈妱梳洗打扮,准备前往蒋家。
柔白如梨花的交领织锦半袖下是一袭水色百褶裙,豆绿的宫绦上系一枚精巧的玉佩,她只挑了一支珠钗,又摘了新鲜盛开的海棠别在发间,巧笑嫣然。
沈夫人来到玲珑山馆的时候,见了她这身装束,着实欢喜。
娇美的宝贝女儿身姿玲珑,平常穿着书院学子的冠服时还没觉得怎样,换上女儿装束时经那罗纱朱钗点缀,脸上敷了薄薄的一层细粉,朱唇丽面,十四岁的姑娘已经有了些娇媚的味道。
扫一眼空空荡荡的耳垂,沈夫人不由一笑道:“石榴哪去了,怎么又忘记给你戴耳珰?还有手上的碧玉镯子呢?”
“是女儿觉得累赘特意摘了的,娘你别怪石榴。”沈妱怕沈夫人怨怪石榴,不免凑过去贴在她胸前撒娇。
沈夫人将她搂在怀里,温言道:“平常穿着书院的衣裳各处奔波,难得这样清闲,怎能不好好打扮呢?过来。”
她从梳妆匣里取了一副珍珠耳珰,又将一只通透的玉镯子给沈妱戴上,“这是你姨妈专门请匠人做的,可不许辜负了。”
“女儿晓得,姨妈待我好嘛。等姨妈的生辰到了,我好好送她件礼物。”
“你有这份心就很好。”沈夫人拉着沈妱的手左右端详了一阵,真是越看越爱,心里甚至隐隐觉得,若把这么个娇美可人的心肝嫁出去,恐怕她得心疼死。
还是招婿的好,女儿时时在身边,就不必怕她到了婆家受委屈了。
想到这个,沈夫人眼底蓦然浮起一丝雾气。
这孩子小的时候被家里众人宠着,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掌心怕摔,养得最是娇气,自打八年前她兄长失踪,虽然还是爹疼娘爱,她那娇气却渐渐的少了。
这样的变化叫沈夫人十分心酸——还是该早日找个可心的姑爷,好生疼她宠她,把那点娇气养回来才是。
要不然,真是让人心疼。
出了玲珑山馆,外面已经备好了小马车,母女俩同坐在里面,后头跟了沈夫人身边伺候的两个人和常跟着沈妱出门的石楠。
从沈家到布政使蒋文英家里不算太远,经过靠近留园那条巷子的时候,沈妱掀起车帘子往外瞧,果然见那里停了顶大轿,恐怕是想要去端王那里拜访的。
留园门口冷清荒芜了多年,这会儿再次热闹了起来,就连那蔷薇都开得格外夺目。
谁知道母女俩行到中途,马车忽然一顿,沈妱诧异掀帘,就见父亲沈平正在前面,道:“阿妱,端王殿下召你到书院去,快跟我走。”
“哦。”沈妱还在感慨,随口应了声,下了车骑在马背时忽然一个激灵——
刚才父亲是说……端王殿下召她?
沈妱心里很没底。
她和端王并不熟悉,哪怕那天在书院里小憩时碰见,她也不曾自爆家门,端王殿下也未必知道她是谁,可如今端王点名召她?沈妱偏头问沈平,“爹,你知道端王为何召我吗?”
“端王刚才驾临静照阁,我去的时候他在跟你姨父说话,只吩咐我把你叫来,却没说原因。”沈平安慰道:“我瞧他兴致不错,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
“那姨父有没有说什么呢?”沈妱不死心。
“端王跟前,你姨父可不敢随意多嘴。不过我问过外头的人,他们说起过咱们的书肆。”
“沈家书肆名气大,征书的时候提起这个也没什么奇怪的。”沈妱细细想了想,端王殿下会注意沈家不算奇怪,可是专程召她过去……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沈妱心宽,既然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安安稳稳的骑马到了书院,随沈平步入静照阁。
阁内蒋文英正陪着端王闲坐,旁边还有学政大人薛万荣。
父女俩入内行礼,待端王说了声“免礼”,蒋文英虽没说话,却以目示意父女俩在下首坐着,又叫人奉上茶水。
端王徐琰的目光落在沈妱身上,驻留了片刻,突兀问道:“沈姑娘今日倒没穿书院冠服?”
沈平护女心切,虽然知道端王应当没什么恶意,还是要出头顶着,起身拱手道:“回禀殿下,小女今日有事外出,刚才应急召而来,未来得及换上书院冠服,若是唐突了殿下,还望恕罪。”
“沈先生客气。”徐琰伸手示意他坐回去,又向沈妱道:“套印书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原来是为了套印书啊!沈妱微微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起身道:“回禀殿下,正是民女。”
“印得很精致,先前宫廷中也曾有人试过,只是印出来效果欠佳。沈姑娘有妙招?”
“殿下过誉了。”沈妱微微一笑,才不打算把独家秘技轻易告诉他,反倒存了点勾起他好奇的心思,只谦虚笑道:“倒也没有妙招,只是沈家刻书向来讲求精良,选纸、着墨、雕版都十分用心,但凡这些做好了,按寻常的印刷之术做出来便可。”
这事说起来容易,真个执行起来却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
徐琰不由一笑,颔首道:“沈姑娘有这等才华,不枉沈先生苦心栽培。”
他沙场征战惯了,浑身有种冷硬刚厉的气质,所以叫人不自觉的敬畏,不敢轻慢。这一笑之间洞悉沈妱心事,容色轻松坦荡,带着几分亲近的语气,便如猛虎细嗅蔷薇时乍现的温柔,加上眉目英挺俊朗,沈妱的目光不由黏了片刻,这才慌忙收回。
“殿下谬赞了。”父女俩齐声。
徐琰便道:“沈先生若不介意,能否择日带本王去书肆走走?本王倒是很好奇。”
“殿下若能前来,自是蓬荜生辉。”沈平笑着抬头,态度端方有礼,“留园与书肆不远,殿下若得空,随时派人来说一声,沈家自当扫径相候。”他说的恭敬客气,身份之别横亘,便生了疏离之感。
徐琰便也按下话头,点了点头,依旧跟蒋文英说话去了。
剩下个沈妱站在那里,有点摸不着头脑。
特特的吩咐沈平把她叫过来,就只为了问这么一两句话?端王殿下这也太能折腾人了!
她暗暗腹诽,觉得脚边一动,低头看时,就见那只小白狐狸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了,正趴在她脚边,揪她的裙角玩。沈妱心里一软,不敢明目张胆的拿手去逗它,只轻轻挪动着脚,逗小狐狸玩儿。
忽听旁边沈平一声低咳,她连忙端出恭敬的态度抬头,目光一扫,就见端王正盯着她……脚边的狐狸。
沈妱一阵心虚,再不敢出小差,恭敬的听他们商议。
不过上首几位说的也不是闲话,沈妱听了几句,倒也有点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