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蒲鲤坐在窗边轻轻擦拭着高脚玻璃酒杯,嘴角微微扬起,轻轻哼着欢快的歌。
这是邱承彦离开的两个月里她最快乐的一天……飞机会在今天起飞,明天她将在机场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男人。
手中的酒杯被她擦的很亮,像水晶般透明,阳光下散发着五彩的光。她昨天才出去买了这两只酒杯,因为她突然想起,跟在邱承彦身边之后,他们似乎从来没有一起喝过酒。
她很想为他庆功,庆祝他带着他掘到第一桶金凯旋。
她想起前世。他们洞房花烛之夜的合卺酒……那时她不胜酒力,东方文体贴的将她酒杯里的酒倒掉了一半,微醺之后,花烛下的浓情蜜意刚刚开始,她娇羞的依偎在他怀中,耳边尽是他让人耳热心动的情话……
蒲鲤握着酒杯笑起来,眼底化不开的甜蜜与期待,统统被收进了杯底闪耀的那束光中。
这一世……她也要那样完美的一个新婚之夜。
……
飞机还有两个小时起飞,候机室里的邱承彦已经有些急不可耐。
他不停的摆弄手腕上那串银质手链,手链的样式很简单,唯一的亮点是手链上套着的一个指环。
他把手腕举在嘴边,轻轻在上面印下一个吻……这两个月来每天如此,每当他想她的时候,就会在那条手链上烙下一个深情的吻。
手链是他离开前一天,蒲鲤送给他的。
她说这是她从那家街角小店的胖老板那里。说尽了好话讨了来的,而且没给钱。
她对那胖老板说,她们家承彦一定会胜利归来,带着一笔可以东山再起的财富,重新成为南城叱咤风云的人物。
这样一个人物的妻子,怎么可能欠他一串手链的钱呢?
她说的言之凿凿,脸上闪着自豪的神色,最终顺利从胖老板那里赊到了这串手链,还有一枚银戒指。
“这枚戒指就当是你送给我的,”她为他戴手链的时候。认真的看着他的双眼,笑道:“这手链上有机关,除了我,任何人都别想把它拿下来!”
“这么厉害啊!”邱承彦看着她调皮的样子,想起那对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耳钉,那对耳钉戴在她耳朵上,也是只有他才能解开的。
又想起她的遭遇,他心中一疼,把她搂在怀里,不停亲吻她的额头、脸颊,“那你一辈子也别给我摘下来……就当它是个手铐吧,我要你牢牢的铐住我一辈子!”
“那怎么行!”她从他怀中抬起头,睁大眼睛看他,指指手链上的戒指,“起码要把这个拿下来啊!你……你难道不打算向我求婚啊?”
“就……拿这个求婚啊?”邱承彦显然有点不满意,“不要拿这个……到时候我要给你买个大钻戒……”
“就要这个!”她急的跺脚,像个在男友怀中撒娇的小女孩,“我不要别的,我就要这个戒指!”
“为什么?”
“胖老板说了,这是尼泊尔姻缘神庙里求来的!”
邱承彦不禁暗自发笑……自从他和蒲鲤在一起,那个胖老板到底去了几趟尼泊尔神庙了?
他想起那条被他铰成碎片的纱巾,想起那对被人残忍夺走的耳钉,又看着她这么虔诚的样子,却有一股心酸涌上鼻尖。
那个尼泊尔神庙里求来的东西,竟然没有一样是被保存完好的……这些信物似乎都被下了某种魔咒。在他们风雨飘摇的爱情中,以粉身碎骨的方式暗示着这段感情的悲剧结局……
他心中,突然有了不太好的感觉。
只是不忍心拒绝蒲鲤的一片诚意,便笑着答应她:“好……就用这个,等我回来时候。你把手链解开,取下这个戒指,让我向你求婚,这样可以吗?”
……
邱承彦看看表,时间似乎走的特别慢。这么久了,表针连一个格子都没走过去。
他笑了笑,总算体会到了归心似箭的滋味。
他手指轻轻拨弄手链上那枚戒指,又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枚经过精致切割的钻戒,每个切面都像一面镜子,反射着幸福的光泽。
手链上那枚普普通通的银戒指,相形之下黯然无光。
邱承彦笑着……那个傻丫头,求婚哪能那么不正式呢?随随便便一枚银戒指就打发了她。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能接受的了。
他正这样想着,一阵轰鸣声掠过头顶。
他的思绪还未从刚刚的喜悦中跳脱出来,耳边却传来一阵嘈杂,偌大的机场乱成一团,到处都是人们的尖叫声和小孩子的哭喊声。
他定了定神。握紧手中的拐杖,却见身旁已经空无一人。轰鸣声持续了很久,防空警报拉响,刺耳的空袭警铃回荡在机场上方,人们抱头逃窜,像一群失去了方向却又被沿街喊打的老鼠,狼狈不堪。
轰然一声巨响,机场候机室上方出现了一个大洞,水泥石块纷纷落下,一时间烟雾弥漫,粉尘碎末飞扬,呛的他睁不开眼睛。
警铃的声音不停的响起,仿若要刺穿人们的耳膜,每一声都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怪兽的哀嚎。
邱承彦跟随着人们的脚步找地方躲起来,然而机场一片平原,举目望去并没有一处有遮挡物。
人们紧紧凑在一起抱成一团,似乎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慰和温暖……邱承彦听他们议论,恐怕是遇到了一次精心策划的恐怖袭击,恐怖分子的目标是炸毁整个机场,劫持人质威胁政府。得到自己的利益。
邱承彦的心提起来,他向来不惧怕死亡,而这一次,他却感到了实实在在的恐惧。
他的行李已经不知道丢到了哪去,一声接一声的爆炸轰鸣中,起伏不断的哭喊求救声中,炸弹扔下来一瞬间的横尸遍野中,他看到死亡带着魔鬼的面具步步朝他逼近。
他不由自主的摸到腕上的手链,那枚质地粗糙的银戒指,此刻却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他不能让自己有事。这是他答应过她的。
他要活着回去……他口袋里还藏着对她一生的承诺,他还有那么多的话要对她说,他还想牵着她的手游遍世间……他还想跟她有孩子,有很多很多孩子,等老了的时候,他还要给他们的孙子孙女讲故事……
邱承彦的思绪变的杂乱无章,刚刚还大气奢华的候机室,此刻竟是满目疮痍。人们头破血流、血肉模糊,或者干脆被炸的尸骨不存,炸的四分五裂……
他死死抱着头躲在檐下。余光里他看到黑布蒙面的人端着机关枪跑进候机室扫射。
刚才躲在他身边的男人,不顾一切的冲出去挡在他的孩子身前,被子弹击中头颅,死的时候还睁大着眼睛。
邱承彦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无边的恐惧快要把他撕扯成碎片,眼泪憋在胸口,怎么都流不出来。
这种时候就连那些腿脚健全的人都难逃一死……他拄着拐,拖着一条假肢,迷茫的躲在人群里,人们往哪里躲他就往哪里逃。求生的本能让他变的敏捷。
突然一颗炸弹飞过,击中他躲避的那个棚子,他的眼前顿时燃起一片火光,有的人被烧焦了头发,有的人被烧成了灰,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迅速蔓延。
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身上也受了几处伤……他感到有温热粘稠的液体从他头顶上流下来。
他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倒在一片荒草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他集中最后的力气,低头看看手腕。那条手链在一片灰飞烟灭中,闪着夺目的光。
……
第二天一早,蒲鲤在家中收拾妥当,换上了一条玫红色的连衣裙。
镜中的她似乎又重现了昔日南城第一名媛的风采。
这条裙子是她盯了好长时间的,从春末夏初一直盯到现在,整整两个月。
那时在商场里她传给邱承彦看,他被她的美震撼,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而最终,她还是拉着他跑出了商场。
她低着头说不喜欢,其实是非常介意标签上的价钱。那是他们目前还无法承受的数字。
直到几天前她偶然看到这条裙子在打折处理的范围内。
她在镜子前转了几圈,玫红的色彩映着她娇俏的脸庞,把她显得像一颗成熟的蜜桃,浑身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她化了一个满意的妆容,穿上一直保存的很好的那双镶钻高跟鞋,又给了自己一个充满信心的微笑。
她想,在见到邱承彦的那一刻,除了要给他一个拥吻,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先解开他手上的链子……她要让他在整个机场人流最大的地方,当众向她求婚。
想着,她有些害羞的笑起来,刚要踏出家门,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龙泽飞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口,一向冷静沉着的面容,今天却仓皇失措。
他怔怔的看着她,嘴唇动了几下,喉咙里却好像发不出声音。
“阿龙哥……”蒲鲤轻轻推了推他,他眼中似乎噙着泪,这样的他实在太反常,让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出什么事了……你这是怎么了?”
“小鲤……”他望着她半晌,艰难的从口中挤出她的名字,连同那个噩耗,“小鲤……有件事我说了,你一定要保持冷静……”
她心头笼罩着不安的阴影。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尽量不往坏的地方想,像是安慰自己似的说,“什么事啊,阿龙哥?是不是承彦的飞机晚点了?还是……他有事要在那边耽搁几天?呵……我没事的,反正他都是要回来的嘛……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的!”
“他不会回来了……”
龙泽飞低着头,脸色愈发苍白,身体似乎也在不停的颤抖,“他不会回来了……小鲤,他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