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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1 / 1)

我清晰地记得妙善在被持善派来拂春的前一晚,颇有心机地找到我处,楚楚可怜地问我:“十三,你非池中之物,倘若有一天姐姐我有难了,你可会帮我一帮?”

我当时不解她心底是何算计,便也没有立时拒绝。加上这么长时间也没再联系过她,久而久之,我倒是把这事忘了个干净。现在回想起,我竟这般不够警惕,真是后怕。

今晚她约的这一面,想来不出意外,就是要找我出力了。

云韶府里伶俐的小丫鬟们又加了一勺熏香。一路走来,轻烟幂幂,桂影闲卧,碧海飞金镜。

想来是夜色渐近,也是时候迎客上门了。

带路的小厮引我到一处阁楼前,“十三姑娘,妙善姑娘在里面恭候大驾。”却不再领着我进去。我想起在浮屠宫时,妙善就不喜欢旁人随意进她的房间碰她的东西,大概这习惯被她也带到了云韶府来。

我向小厮道了声谢,毫无避讳地径直走进去。

阁楼间是伊人清冷的脂粉香气。水晶帘下,云母屏开。

“十三,你来了?”

妙善殷切地迎上来,雪肤花貌,媚体娇艳,活色生香,一袭大红长裙聘聘婷婷,是经年浓醇的美酒,最是醉人。

我勾起嘴角看她,装作十分随意地四处打量,有口无心地夸赞道:“地方不错,比浮屠宫暖和多了。”

“你看你,这么久不见了,居然都不想着好好看看人家。”妙善娇嗔地笑了一句,“你要是觉得地方好,以后常来就是了。”

“那可就不合适了。这云韶府烧银子得很,我来不起。”

妙善又是一声娇笑,眼角眉梢都是媚惑,言语间多了一丝撒娇的意味:“就当是为了人家来的嘛~”

我抬手,白光骤现,袖中风迴已然出鞘,锋芒横上妙善修长莹白的脖颈,彻骨冷意直直盖过满屋淡香。

这一剑是先发制人,警告她别把算盘打得太响,我未必会如她所愿。

我冲她笑得清淡:“先给说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在璇玑楼?”

她不惧我,一只葱白手指轻轻推开颈侧的剑,还不忘问我:“十三,你还没说,人家今晚这身衣裳好不好看?”

“唔。”我点头,“红衣厉鬼。”

她白了我一眼,走到案前倒了一杯热茶,隔着一米远直接朝我扔过来,招式狠厉,破风无息,是浮屠宫里掷暗器的手法。

我抬手准确无误地接住,内力汇于掌心稳下杯中茶水,小抿一口,笑道:“好茶。”

“卓朗月重金请璇玑楼仿铸风迴剑的事,浮屠宫欲界六天,至少已经有一半人都知道消息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目不斜视,淡定地同她一个一个数过来:“你知道的事,就表示蔺阙也知道了。到此已是六天中的两人。”

蔺阙是浮屠宫欲界六天的化乐天,擅长音律。最喜在燕歌赵舞,觥筹交错,宾客皆欢时,隐于帐后乐师之列,杀人于无形。

说白了就是个喜欢煞风景的货。

除此以外,他和这妙善的关系也非同寻常。在浮屠宫里两人就是搭档,一个杀人一个放火,一个出阴招一个打掩护;出了浮屠宫到拂春,这夜摩天妙善和化乐天蔺阙更是是焦不离孟,一个跳舞另一个伴乐,真是天作之合。要说他俩没奸情?反正我是不信。

欲界六天,已经有一半人知道了消息,那么剩下的那个人……

我握杯的手不由得收紧:“琰烨也知道了?”

“十三就是十三,这么快就想到了,真是一点儿悬念都不留给人家啊……”妙善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坐到梳妆镜前,开始在一盘珠钗中挑挑拣拣。

我走过去,从中挑了一支镂花镶珠凤凰金钗。她从镜中看到我的动作,也不阻拦,只是静静看着我将金钗斜插在她的发髻上,眯着眼笑起来,满是餍足的表情。

在她的诸多表情中,我最喜欢看她这样眯着眼笑,眉眼弯弯如新月,面庞清丽更胜少女,万般的风情都抵不上这一刻的娇憨。

“十三果然好眼光。”

“是你生得美,任何珠钗梳钿都不过是陪衬罢了。”

她在镜中对我嫣然一笑,笑中犹带了三分羞怯,闭月羞花。美则美矣,落在我眼中,却不及方才钗发时十分之一的真实。

“今晚,我要登台跳一支新舞,到时候卓朗月和琰烨都会来看。”

“嗯。”我瞬间了然。妙善这便是在解答我的疑惑了,都不消我亲自问出口。

——既然能一起到云韶府这种寻欢作乐的地方来,说明除了生意场上的往来外,琰烨与卓朗月还有些私交,而且可能交情不浅,所以这件事率先是他从卓朗月那儿知道的,后来又传到了妙善或者蔺阙的耳朵里。

至于琰烨其人,却是欲界六天中最特殊的那一个,他化自在天。

佛经中,他化自在天为欲界六天中最高一层天,居于此天的众生,不用自己乐具变现,而利用下天化作,假他之乐事,自在游戏,故曰他化自在。

此天为欲界之主与**之主,皆为佛教中害正法之魔王。即四魔中之天魔也。佛成道时,来试障害者,亦此天魔也。《俱舍颂疏世间品》中说:“他化自在天,于他化中得自在故。”

——这是个魔王。

喜欢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魔王,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喜怒无常。

整个浮屠宫里,也就属他琰烨最无法无天,敢明着跟持善过不去。

琰烨在走出浮屠宫后,到了一向以重商闻名于各国的旃陈,致力于旃陈盐米运营之业。短短五年内,他居然凭借一己之力,从寻常贩夫走卒做到了盐米大亨的地位,几乎要垄断了整个旃陈乃至周边一些小城邦的盐米行业。

我与他接触不多,但对于他这一番作为,我还是十分敬佩的。这是个人物。

既然是商界大贾,与名门卓家必然会有生意上的来玩,那么琰烨会认识卓朗月也不足为奇。而在浮屠宫里,无**非想非非想天鄢十三接下了卓朗月这一单生意的事,也从来都不是秘密。那么,妙善,你今天约我到这云韶府来,究竟是想拿什么筹码,与我做怎样的谈判?

妙善转身,盈盈一双眸子里满是真心实意的关怀与担忧:“十三,卓朗月既然见过风迴剑,那你可是已经与他交手过?”如若不是我对同为浮屠宫所出的一行人都了解的通透,就该直接被她感动得一塌糊涂了。

可惜我先是被这眼神整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又莫名想起伶妖的那句“喝花酒”来,于是皱着眉头不耐地催促妙善:“收起你那副嘴脸吧,太假了,有什么话直接说,我现在任务在身。”

“你还能有什么任务?不还是朗月公子那一茬。”妙善冷笑一声,收起了她那一脸看似真切实则虚情假意的关怀,“你失手了?”

我默然承认。

“你居然失手了?”这一次,她反倒真实地惊讶和严肃起来。

我无心讨论这些,索性与她开门见山:“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她一愣,随即失笑,笑如满塘芙蓉乍开,惊艳了一池春水。

“十三啊十三,我终于也有幸看到你算错一次——今晚要你来可不是你帮我,而是我帮你。”

我霍然抬头,心中警醒:“你要在今晚对卓朗月动手?”

“不只是我,还有蔺阙呢。”

呵,真是好大的筹码!他们只怕是还没见识过卓朗月是何等身手,不晓得什么叫天高地厚罢!我压制住周身戾气,将风迴隐于袖中,不动声色地问她:“你想要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和蔺阙离开浮屠宫,你帮我!”

哟,这是准备双宿双飞了?我不禁冷笑,掉头就走:“恕在下爱莫能助。”

“不许走!”

一截水袖向我卷来,精美细软中暗藏杀机。我抬手将这水袖的一头捉在手中,冷冷地看过去,只见身后那女子掌控着水袖的另一头,红衣翩跹,冷香袭人,发间镶珠金钗熠熠生辉,似凤凰展翅欲飞去。

那样美艳的人,那样玲珑的心窍,怎么就在这事儿上犯了糊涂?

我暗叹一声,怒斥道:“我都杀不了的人,你怎么敢轻举妄动?你难道以为你和蔺阙联手就真的万无一失了不成!”

水袖上内力波动又起,从我手中脱身而去,妙善在这水袖纷飞环绕间直直对上我的眼睛,目光幽咽隐忍,如秋夜露凉,零乱寒螀,由不得我移开视线。

“明人不说暗话。十三,我不如你那般幸运,过了这个秋天,我就是二十四岁了,我该嫁人了!”

我被这言语中的悲伤与不甘击中,霎那间明白了她的藏匿了多年的最深的心愿,心中竟是不自觉地生出怜惜。

她不像我,出了这浮屠宫后,便无牵无挂。在杀手漫漫无期的孤寒岁月里,她还有蔺阙。

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

也是一个最渴望在小桥流水下安定一生的女子。

举案齐眉,相夫教子,母慈子孝,共享天伦,这本就是一个女人最普通的愿望。即便这个女人是妙善,也无可指责。

更何况她也已经找到了那个愿意与她执子之手,终结她这半生流离的男人。于是她想为他洗净铅华,生儿育女,洗手做羹汤,从万人追的尤物退而居为一人宠的妻子。

这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

但怜惜不等同于纵然。“我帮不了你。我连自己都尚未能摆脱浮屠宫。”

她却不恼,像是早就料到我会是这般回答,依旧笑得妩媚动人:“如果我说,拼了我和蔺阙的两条命,把卓朗月的脑袋摘给你,还你自由身,你可愿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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