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心月远离之后,主仆二人关上门窗。鬼面此时早已气质大变,之前狠厉的行事风格,只是伪装而已。那柄嗜主邪剑也有影响,但终归没有控制住身上早有使命的鬼面。
鬼面真名即剑名,名为尚清。他也并不是秦姓,秦字只化音“清”字。真姓为苏姓,全名苏尚清。
腰间尚清神剑,兵器百谱排名第四,单论神剑排名,仅次于雷家穹光。尚清上任剑主护卫宫廷之中二十年,上达天意,几近为神,也是国师始终忌惮之人。但其实现在已是残烛,坚持不了太久了。国师想必也有察觉,才有近期之变。皇宫易主还是国师灭门,这两个结局总有一个快到了。
“皇上,我们,回皇宫吗?”
隋姓少主捻着茶杯,思忖少许后摇头道:
“往南去,找到那位枫姓年轻人。”
显然,这位所谓的隋姓少主也只是化音,他本姓王,真名王燧,为当朝皇帝。
“西门不惑既然为千夜余孽,那我们直接与他合作定然不可能;好在为了那句谶语,我还留了一记后手……”
苏尚清皱起眉头:
“皇上是说,千夜公主?”
苏尚清作为皇帝最亲近倚重之人,诸多内幕全都知晓。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去相信那句谶语?实在是如今形势逼人,皇帝早已成了孤家寡人,边将兵权几乎全到了国师之手,京城之中,皇帝同样不剩多少信得过的亲卫。好不容易苏尚清跻身化生境,有些资本去试探雷家,雷家忽的就没了。国师早已是只手遮天了啊!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那句谶语了。从国师这么多年致力杀掉镇北仅剩的枫姓余孽来看,确实不是空穴来风。但枫氏分明是把双刃剑杀虬之后,便是斩龙啊……
王燧倒云淡风轻些,这份气魄,苏尚清都自愧不如。
王燧站起身:“本以为她是枫氏最后的血脉,后来才知道镇北被柳山凌带走一个,如今又蹦出来一个。我想,西门不惑大抵是愿意见见这个前朝公主的,说不得血脉还亲近得很……”
苏尚清知道,这位十岁登基的皇帝,如果是如江湖子弟一样的热血心肠,是活不到今天的。想起那个不似人间凡物的白衣年轻人,苏尚清欲言又止,终归长叹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双刃剑该怎么用呢?大概是杀掉一人后,便使它折了吧……
……
“雷家没了?!”
柳山凌一巴掌拍在桌上,骤然起身,面色愤慨,一时间整个房间仿佛都盖上了一层重压。
此时的柳山凌因为风千陌的事已经被免去大供奉之名,赋闲在万军山内。但各种信息,终归会有人告诉他。柳山凌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镇北人,而是早年因为为枫氏说话被发配边疆,他年轻时同样是东苍皇朝的战将。身在东苍,从东苍长大的后生一代,哪一个心中没有一个雷桀渊?
柳山凌额头青筋暴跳,满心愤怒之后是不可置信:
“这消息是假的吧?雷盟主怎么可能……以他的本事,谁杀得了他?!”
那汇报消息的跪在堂下,早已被这股压力压得汗流浃背,哪里还有力气回他的话。所幸,韩语立轻轻挥了挥扇子,那跪在地上的传信人终于缓了口气。
“你先下去吧,我们知道了。”韩语立既然开口
,那送信人也就下去了。不过边走边觉得有些丢人,明知道大当家不会把他一个传信的怎么样,还是被那突如其来的重压压得说不出话。大当家尚且如此,那东苍的雷盟主该多强啊!就是这样的人还……
报信人唏嘘着离开了这房间,房间之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韩语立叹口气,轻声道:
“大哥,节哀,老英雄应当是……”
柳山凌攥紧了拳头,牙齿紧咬:
“国师府那老家伙!”
韩语立晃着玉扇,站起身在房间中踱步,沉吟半晌,道:
“大哥,你要出山了。”
柳山凌惊愕道:
“我?我心中虽想前去东苍一探究竟,但此时既是代罪之身,又师出无名……”
韩语立摇头,解释道:
“不是去东苍,而是陈兵镇北全部边境!”
柳山凌也不是庸碌之辈,一点即透:
“你是说……”
韩语立攥紧拳头,眼中有怒火:
“那老家伙向来算无遗策,这种时候,他会让我镇北有时间腾出手来?你我都心知肚明,除开镇北辖境连通北疆,接壤部分莽金边境外,莽金与东苍直接交界处无数,几大军区守将几乎都归国师府调度。雷盟主哪怕老了,也绝不是随便能动的,要么是国师亲自出手,要么就是任骧那小人出手压阵。这么多年,那老家伙从不会将自己置身险境,让他去面对四大宗师之首的雷盟主,你觉得有可能吗?”
柳山凌同样攥紧了拳头,面色阴沉:
“所以多出来的这股力量,来自边境,此时东苍北方,边防全无。”
韩语立停下脚步,望向柳山凌:
“大哥,莽金与国师府必有交易!”
门外,又有传信人急步前来,人未到声先至:
“报!”
“东苍北方诸郡全部断绝钱粮交易,今日所有商贸全部停滞!”
柳山凌背转身,将高挂的帅袍披挂上身,大步向外:
“传令全境,一级战备!”
……
五日后,莽金宣战镇北辖境,陈兵边境。
北疆之内,亦氏居南,刘崇喜居北。刘崇喜背靠莽金,宣战亦氏,遥遥剑指万军山。
……
东苍皇宫。
“成婚?!为何?”皇帝高坐朝堂,堂下文武分列,国师司徒虬总领文武,端坐堂前太师椅之上。老人今日倒是没有带上那柄摄人的鬼神杖,但在这东苍中,能奈何他的那个雷姓老头子,已经不在了。
国师端坐椅上,回皇帝问话国师也不必站起,只在椅上俯首躬身:
“老臣观此女星象,为紫曦星命,命中当为皇后,娶之者可得天下,为社稷安稳,望皇上能纳之为贵妃!”
皇帝在珠帘之内,面色阴晴不定,不知这老家伙葫芦里卖了什么药。皇帝负手直接离座,转到堂后乱踱几圈,情绪躁动。群臣缄默,他们都知道皇帝暴虐性情,此时多言,只怕惹祸上身。
只有武将之首,三军元帅,威武将军敢开口言语。此人阔面大耳,相貌粗犷,声音如雷:
“皇上,老臣虽然与国师素不对付,但如今只是纳个妃子,纳便纳了,又不是皇后,怕甚么?”
群臣又是沉默汗颜如今敢这样说话的,除了这老元帅,真是一个也没有了。
皇帝在龙椅后转了几圈,终于又回到堂上。他长出一口气,本来面色难看,现在忽的又换了笑脸:
“好好好,纳妃是好事,好事嘛!那朕就多谢国师美意了!”
司徒虬坐在椅上微微拱手,轻声道:
“皇上圣明!”
群臣只有此时敢附和一番,齐声道:
“皇上圣明!”
皇帝摆摆手:
“成天只会圣明圣明,尸位素餐,小心我拿你们这些没用的都斩了!”
“还有要禀的吗?”
堂下一片沉默,此时还有谁敢当出头鸟呢?
皇帝显然不是个能等的,又暴躁起来:
“都是些没用的!退朝退朝!”
如同钢丝之上走一番的文臣武将尽皆散去,皇帝也回了寝宫。
几个面白无须,如同女子一般俊美的太监跟随在后,随皇帝一起去了。
次日夜晚,皇宫大喜,处处火红喜庆,皇帝更是直接下令,大赦天下。
而在北方,镇北辖境与莽金接壤处,已有骑哨不断遭遇,不断喋血……
皇宫门口,司徒朗炎戴着兜帽,遮住面容,与昔日敌人对坐饮酒。
雷正则满面胡须,哪还有昔日半点英姿飒爽之态,分明与路边流浪汉无异。
司徒朗炎端起酒杯,慢慢地啜着,眼含笑意:
“抱歉了雷公子,今日奉家父之命,不能让你扰了皇帝好事。”
雷正则手始终紧握剑柄,眼中全是血丝,狰狞恐怖。他一言不发,但分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司徒朗炎似乎乐于看到雷正则这副模样,可能是在国师府耳濡目染久了,昔日大将军成了今日小人模样:
“雷公子也不必过于担心,皇帝暴虐,却也不会如何为难自己的妃子……哦,那姑娘大概也不会反抗,只是不知道,我一向擅制毒的司徒家制出的春药,是差些,还是更霸道呢……”
雷正则浑身冒出紫色的雷电,桌上的酒壶剧烈颤抖起来,这位昔日的纨绔公子今日彻底一败涂地,马上就要彻底崩溃。
司徒朗炎却半点不收手,他还是不紧不慢地喝着酒:
“若今日就闯进皇宫,那姑娘,是要死的哦……”
雷正则眼中滚出两滴血泪,他暮然将巨剑拔出,一剑劈向司徒朗炎,一时间紫电狂舞,整片城墙被映照成紫色。
“混蛋!”
巨剑横空,半点不留力了。
“雷正则,你和那姑娘,也到此为止了。”
司徒朗炎不为所动,那巨剑,停在了他额头之上一寸处。
司徒朗炎还是安安稳稳喝着酒,甚至懒得去擦额头上淌出的鲜血。
他抬起头,望向收剑转身而去,消失在黑暗之中的那个背影,良久无言。戴上帏帽,司徒朗炎仰望了一眼这城墙,在周围越来越多的火光和嘈杂的卫兵呼喊声中轻声道:
“如此,倒还有救。”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近日京城阴雨格外多。
这一天的紫色电光,造出了很多传言。但作鸟兽散的武盟,让所有人明白,雷家,没了就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