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思远看见关郁就觉得不痛快,并不是关郁这个人不够好。不论他怎么有能力,怎么长得好,单纯一个伴侣的身份就足够抵消这一切了。因为贺思远从来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要跟个男人结婚过日子,最要命的一点,他从来没想过一直对他采取散养方式的父母,会突然间逼着他搞什么家族联姻。
当初他大哥还活着的时候,他是毫无疑义的家族继承人。而他这个二少爷只需要健康成长就够了,至于将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一步步实现。但不幸的是,贺行远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家里一根支柱就这么突然间断了。而贺思远是学设计的,对于商业管理这一套完全接不上手,而且他也没兴趣。贺思远听到过父母谈论这件事,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他弟弟身上,并祈祷贺韬的身体能够再支撑几年。
可是很快,贺韬的健康状况使这个计划也无法顺利的进行。
贺思远自己也思考过这件事。在这整个事件当中,他最痛恨的实际上是无能为力的自己。他没有能力改变什么,也没有能力替他父亲分担责任,他甚至没有办法应对关郁的介入。于是,对自己的失望、对生活的失望都集中在了一起,即使他也曾想过要克制,却仍然不可避免地发泄到了关郁的身上。
大道理贺思远自己也懂的,他只是管不住自己。因为看见关郁,他就会想起自己有多没用,自己做人又是多么的失败……
贺思远的两只手在长裤的口袋里狠狠捏成拳,随即又松开。眼角的余光瞥见关郁伸手在石决明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心里微微有些不悦。他和石决明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跟自己拥有共同的爱好,而且他还帮自己修改过作品,贺思远早把石决明看成是自己的哥儿们了。关郁算什么,不过就是工作上的小领导罢了,还跟石决明拍拍打打的……有那么熟吗?
电梯门打开,贺思远想都没想,伸手把石决明捞了过来,率先推进了电梯里,“动作快点儿,小心夹在门缝里。”
石决明,“……”
关郁,“……”
石决明简直啼笑皆非,不就是想让他也别搭理关郁吗?怎么还搞出这么一个幼稚的借口?在骗小孩子吗?
关郁也忍俊不禁。不过为了不引来更凶残的报复,他还是默默的把脸扭到了另一边。
电梯下行了一段,突然停住了,电梯门滑开,一个穿着铅灰色西装的男人举步走了进来,两边的人打了个照面,不由得都有些意外。
“老五?”贺思远诧异地看着走进电梯的青年,“你怎么在这儿?”
西装男的视线飞快的在几个人脸上扫视了一圈,唇角勾起浅浅的笑纹,“二哥,关哥。难得看到你们一起下班。”
石决明起初只是觉得这男人看着有些眼熟,几秒钟之后反应过来,这人是贺归远,贺思远的堂兄弟。唐桥说贺归远的父亲是贺韬的弟弟,后来父母出了事儿,所以养在贺韬家里,目前也在“贺星”工作,似乎是负责化工类的项目。
从近处看,这兄弟俩长得还真有点儿像,身高体态、五官轮廓,都带着明显的出自同一个家族的特征。不过贺思远衣着时髦,顾盼之间总是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神采飞扬,而贺归远则要沉稳很多,眼神微微有些阴郁,冷眼看去倒像是比贺思远还要年长几岁。
听了这句话,贺思远的表情立刻就不那么明朗了,皱着眉头哼了一声,很不高兴地说:“这有什么,碰巧了。”
关郁笑了笑没出声,心里却在想之前石决明说的那些话。
贺思远很明显不想让话题扯到他和关郁身上,便问他,“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你办公室不在这边。”
贺归远满不在意地说:“有点儿事来找陈总,不小心就拖到现在了。”
贺思远还没反应过来,“哪个陈总?”
贺归远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二哥,你可真是……陈凤里啊,规划部的。”
“哦,”贺思远恍然,“你说的是陈胡子啊。”
贺归远好笑地看着他,“也就你敢叫他外号。”
关郁和石决明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想起了之前在黄螺岛上听来的话,当初贺归远到岛上去考察修建化工厂的事,结果发现这里正在搞旅游开发,于是向公司提出申请,最终促成了华泰酒店的项目。后来他们又打起了温泉的主意,不过规划部找人进行实地考察,考察的结果却并不如人意。
石决明不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关郁却是心知肚明的。元赫曾说过,“贺星”关于温泉资源的考察有问题,但具体有什么问题,元赫并没有直说。关郁目前在“贺星”的力量还太弱,这里面真有问题的话,他能做的也有限。
关郁在沉思中察觉到石决明在小心的用胳膊肘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贺归远在跟他说话,“听说关哥家里也有很多亲戚在英国,想必婚礼会很热闹吧。”
关郁扫了一眼贺思远,果然他的脸色又沉下来了。关郁笑了笑,不在意地说:“经常走动的亲戚并不多。到时候可能会有一个仪式。”这桩婚事的内情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不办自然是不行的,但真要办的太隆重也没什么意义。身边这一位还不知道会不会配合,搞不好还会闹出什么让人猝不及防的新花样来。
贺归远似乎没想到这一层,反而笑着打趣贺思远,“婚姻大事,自然要办的漂漂亮亮的。还有二哥,以后也要收敛些,再让媒体抓住你胡闹的小辫子,关哥该罚你跪键盘了。”
石决明稍稍退后一步,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总觉得贺归远的话有那么一点儿不怀好意的味道。他是底层出身的孩子,成长的过程中见识过太多的恶意,所以有时也会习惯性的从最恶劣的角度去揣度旁人的心思。贺归远这话如果放在一对普通的恋人身上,自然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的,但换成是关郁和贺思远,这里面的意思可就有点儿微妙了。
贺思远很不耐烦地说:“结个婚而已,哪有那么多事儿。”
贺归远含笑劝他,“二哥别这么想,这可是人生大事,不能马虎。再说关哥这样的青年才俊,临海市不知道多少人暗中倾慕呢。你要是怠慢了关哥,当心有人给你套麻袋收拾你。”
“行了,你就别瞎操心了。”贺思远很不高兴地看着他,“回家?还是回你自己的公寓?”
贺归远看看时间,“回家吧,今天出来之前,大伯母还说让回来喝汤。关哥要是没事,不如一起回去吧?大伯母看见你,一定很高兴。”
“不了。”关郁摆摆手,“家里还有事,改日再上门拜访吧。”
贺归远露出遗憾的表情,“出门之前,听保姆说厨房准备了很好的鸭子。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喝凉血清热的老鸭汤了。关哥工作忙,要多注意身体。”说着伸手在贺思远的肩膀上拍了拍说:“你也要多关心关心关哥的身体。”
贺思远忍了半天,终于翻脸,“你还有完没完?就这么点儿破事儿翻来覆去地说。人家关家可是商界新贵,还能喝不起一碗老鸭汤?”他知道关郁看不起他,只怕他主动邀请,人家也不稀罕上他家去喝汤呢。贺归远口无遮拦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找着戳他的痛脚。真是个没眼色的小子。
贺归远忙着道歉,眼睛却不自觉地瞟着关郁。
关郁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老神在在地靠着电梯想事情。
石决明的感觉却有点儿微妙了,这位堂少爷既然就住在贺家,总不会不知道贺思远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吧?怎么还当着关郁的面儿说这样的话?或者他不是不知道贺思远的态度,只是出于一种粉饰太平的需要,所以才故意说了刚才那些话?
石决明揉着下巴问自己:会是他想多了吗?
但凡一个人要做什么事,总不会全无缘由。如果贺归远是故意在关郁和贺思远之间煽风点火,那他想做什么?或者说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继续削弱关郁在“贺星”的影响力?可是就算他的目的达到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贺韬之下还有贺源,贺源身边还有一群捧臭脚的人呢,真有什么好处也轮不到贺归远啊。
或者单纯的真是不喜欢贺思远,不想让他和关郁的日子好过?
石决明琢磨了一会儿,不得要领。这时电梯已经到达了地下停车场,贺归远打了个招呼,自顾自地去找他的车了。
关郁目送贺归远走开,转身看着贺思远,一脸严肃的表情,“我们谈谈吧。”
石决明胆战心惊地看着贺思远阴沉着一张脸上了关郁的车,黑色的宝马平稳地驶出停车场,很快便汇入了下班时间汹涌的车潮之中。
石决明在红灯前停下来,一根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说实话他对贺思远的性格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但他肯跟着关郁走……
或者,事情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