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宴再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沉重地像是吸满了水的海绵。
他无力地以手抚额,用力地拍了几下额头才觉得有了那么一丝清明。
有人顺着他心意地把一块浸了冰水的毛巾搭在他额头上。
扭头去看,是霍德尔。
“我在想我要是一扭头看到的是路西菲尔,该有多么的绝望。”林青宴勾起一个自嘲的笑。
霍德尔沉默不语,整个人沉重无比。
“有时候我也在想,就这样自欺欺人挺好的……我有一个乖巧的弟弟,当我失去一切,绝望无途的时候有一个兄弟可以依靠。不用怀疑,满心的信任,无比的安心……”
林青宴话说的极慢也极轻,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哀伤。
他的眸子无光,那些深沉的算计全被抛在一边。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
霍德尔眼睛酸胀,有什么液体在成形。
他觉得很委屈,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很委屈。
“对啊……你怎么会做错?那是博德的父母不是我的……我又是什么东西?说是替代品都是高抬了……我莫名奇妙的,有了一个神明的记忆……那记忆让我以为他是他……可我不是……这样的感觉很难受……我以为那可爱的弟弟是我的,我以为那严厉的父亲是我的,我以为那温柔的母亲是我的……但其实都是我自作多情。除了我谁会这么觉得?”
林青宴盖住双眼,晶莹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中漏出,那是无声的痛。
“好笑的不得了……那仇人是我的……那憎恨是我的……那痛苦是我的……那绝望是我的……有时候我在恨哈迪斯,如果他不重新凝聚了我这灵魂,我是不是就没有任何痛苦,没有现在几乎要把我压碎了的沉重……”
所谓的爱……就是那个人开心的时候,你也会因之快乐……那个人伤心的时候,你也会因之流泪。无论是情人之爱,还是家人之爱,还是朋友之爱。
霍德尔只知道他流泪了,然后自己也流泪了。
这个人伤心让他心痛……就好像那天他站在虚空里,因为失去而被心中汹涌的孤独淹没。
有没有这样的人,每天习惯性的看着你。有没有这样的人,将生活与你相连,你的一切,便是他的生活。有没有这样的人,无私的陪伴,温暖你的孤独心脏。有没有这样的人,全心的信赖,把最脆弱的暴露给你看,却对别人披着不能再坚硬的壳子。有没有这样的人,对你是独一无二……不是亲人,不是情人,不是朋友……他愿意为了你,抛弃一切底线。
有……于是这个人也是你的独一无二。
霍德尔趴在床上,手里握着林青宴的手。
“尼伯龙根……女预言家伐拉……我和博德出生的时候,王父请她为我们兄弟预言……他们相信这样的东西,那些预言从未出过差错。她说哥哥能为世界带来救赎……说我,会杀父弑母。”
霍德尔也揭开了自己的伤疤,把博德并不知道的事说给林青宴听。
“他们不会全信……之所以有预言存在是为了避免灾难……他们觉得能够避免。但是谁会喜欢一个被预言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呢?还是一个阴沉寡言的孩子?只有博德傻得不得了,一心一意地对我好,好像真是一个能够保护弟弟的好哥哥。”
霍德尔发出凉凉的笑声,却是在嘲弄自己。
“双胞胎的孩子总是这样,父母总是偏爱一个。但我并没有不在乎……当那个博德死去的预言实现,奥丁就坚信他会死在我手上,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让瓦利杀我……我是个瑕疵必报的人,所以我也杀了他……我没想杀母亲,毕竟母亲的天性让她对我心软,但已经晚了。”
霍德尔蹭着林青宴的手心,以此安抚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杀了他们之后,是无尽的孤独和空虚……心中空荡的想要死去。
林青宴怔怔地看着他,“抱歉……我不知道……我不该责问你。”
“没关系……但是,林青宴。”霍德尔第一次叫了林青宴的名字,还有那么一丝生疏。
林青宴有些惊讶,他看着霍德尔,“你的意思是?”
“你是我哥哥……我害怕你离开我,所以我不敢让你知道奥丁的存在。从我厚着脸皮装作我从未背叛过的样子来到你身边时,就决定了……”
霍德尔抱住林青宴的腰,躺在他的腿上,“我们相处了十年,上个世界三年……我们还有更多的时间来验证我今天说的话是否真实。”
林青宴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摸了摸霍德尔的头发,“你是我弟弟了对吧,不是博德的,是我的。”
霍德尔突然觉得林青宴现在幼稚的可爱,他认真的说,“对,是你林青宴的。”
第二天一早,林青宴拎着一桶清水来到花园。
这里有一棵垂樱,高十米,却是跟着林青宴一起来的花嫁。
林青宴用水杯一杯一杯地浇在树根部,一边说着话,“花嫁……你听了我跟霍德尔的话,有什么感想吗?”
花嫁沉默了很长时间,才从树中走出一个美得让人窒息的虚影,是花嫁的虚影。
“我觉得你很可怕……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我分辨不出你的眼泪是不是真的……”花嫁无比复杂地说道。
人就是这样,当你把你另一面掀开给他看,他就会怀疑从前的你是不是真的。他会开始怀疑你的每一句话,却分不出真假。
“那这样的我还真是可悲啊……”林青宴不怎么在意地说。
“我对你来说很重要吧?”花嫁忍不住问。
“当然,我们一起度过了二十七年的岁月,时间让你变得重要。”林青宴淡淡道。
说到底还是不够重要,因为花嫁不够信任他。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自己没做到,却要求别人做到。做不到的话,就变成了可以舍弃的东西。
花嫁的记忆很漫长……有太多的人和物在他心里留下记忆和位置,而林青宴,只有短短的二十七年。
霍德尔与花嫁又不同,花嫁有太多美好的东西,霍德尔呢?因为不曾得到,所以可贵,所以珍惜。
但花嫁对林青宴来说的确重要,因为他挡在了林青宴面前,保护了他。林青宴不是不会感恩的人,只这一件,就足够林青宴为他保留重要的位置,更不要说那十七年的忠心守护。
“恭喜你,有个好弟弟。”花嫁像是放下心病般的展颜一笑。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林青宴在一主一仆在逐渐亲密的对话中,一杯一杯的,细致地给花嫁浇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