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人可是留下了?”
叶老夫人半靠在屋里铺了宝蓝色五幅团花的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上,抬眼朝朱妈妈看过来。
朱妈妈点了点头,搬了个锦墩在叶老夫人身边坐下,然后拿了一侧的美人捶手势娴熟的帮着叶老夫人捶起脚来。
叶老夫人见朱妈妈点头,绷着的脸上神色便柔和了些许,她微微坐直了身子,朝朱妈妈看去,轻声问道:“你说,羽儿能把姚黄收用了吗?”
朱妈妈却是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叶老夫人不由便有些不高兴,拧了眉头说道:“你这是干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就我和你,你还有什么不能说,不敢说的?”
朱妈妈默了半响,稍倾叹了口气,摇头道:“夫人,九爷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坚韧,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您就让它过了吧!又何必九爷不喜,您自己也不快,还伤了母子情份呢?”
“这不是别的事!”叶老夫人略提了声音说道:“这是关系到他一辈子的事,我就是死,我都不会让他娶那样低贱不堪的人过门!”
说着,叶老夫人脸上便泛起一团不健康的潮红,整个人也呼哧呼哧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吓得朱妈妈连忙上前帮她顺着气,待叶老夫人好点了,她急急转身去多宝架上取了一个大红色的檀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一粒乌黑色的药丸,又倒了杯水,侍候着叶老夫人服下。
药服下,朱妈妈又帮着顺了会儿气,叶老夫人脸上的潮红才慢慢的退去,她闭了眼乏力的往身后靠去,朱妈妈连忙拿了一个宝蓝色绫锻大迎枕替她垫在腰后。
“您看您,这都做祖母的人了,脾气怎么就还是这样急呢!”
叶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朱妈妈坐下。
“三岁看到老,我这脾气改不过来了!”叶老夫人自嘲的笑了笑。
朱妈妈便劝道:“您啊,还是改改吧,不为别人也为着您自个儿,您要不是吃在这脾气上的苦,何至于这么些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老爷他……”
“你别跟我提他!”没等朱妈妈把话说完,叶老夫人打断了她。
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
沉默半响,朱妈妈眼见叶老夫人虽然脸色变了变,但胸前还算平静,她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夫人,老奴不跟您说,还有谁能跟您说这话?”
叶老夫人撇了脸,虽然脸色还是很难看,但总算是没有再喝止朱妈妈。
朱妈妈拿了被她扔到一边的美人捶,继续隔着一层薄被轻轻的敲打叶老夫人的双脚,尽管屋外寒风肆虐,但因着层里烧了地龙的关系,谁也不觉得冷。
默了一默,叶老夫人轻声叹道:“阿媛,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
才说让叶老夫人改改脾气的朱妈妈,这时候却是轻声说道:“哪里呢,人家不都是说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吗?夫人这么一个大活人哪里就能没点性子!”
叶老夫人被朱妈妈的话逗得一笑,摇头道:“你啊……”
朱妈妈笑了笑,轻声说道:“都这么多年了,老爷他也早就知道当年是他误会您了,您为什么就不能递个梯子,让老爷下呢?”
叶老夫人哼了哼,没好气的说道:“他一句错了,我这么多年的委屈就白受了?他为了那个贱人,连我父兄都记恨上了,多少年不肯与他们走动不说,最后却为着那贱人留下的贱种……”
“夫人!”朱妈妈眼见得叶老夫人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连忙一把攥了她的手,轻轻的拍着,安换着情绪激动的叶老夫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夫妻哪有隔夜仇的,您才是老爷明媒正娶的,您才是那个同他生同衾,死同穴的人。过去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不可能的!”叶老夫人虽然声音压得低,但神色却是异常激动,“别的我都能忍,可是他明明知道那贱人害死了我的烨儿,他却包庇那个贱人,烨儿也是他的骨肉啊!他怎么就能……”
想起自家长得玉雪可爱的小主子,朱妈妈眼角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擞擞的直往下掉。
她怎么就不替自家夫人委屈,堂堂学士千金,以为成的是金玉良缘,可谁会知道,自家老爷心里早早有了人,既然有了人,当初为什么就不与叶老太爷抗争,却要祸害自家的小姐!
“夫人,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您不能因为六爷,这一辈子都不搭理老爷吧?九爷他也是您的孩子啊!死了的,我们顾不了,难道活着的,也不顾吗?”
叶老夫人目光陡然一历,她咬牙道:“阿媛,你放心,叶明霖那个老匹夫要是敢再打羽儿的主意,我不但一包砒霜毒死他,我连他心尖尖上的那个狼崽子,我也一并弄死了!大不了,我把这条命陪给他!”
朱妈妈还要再劝,叶老夫人却是已经摆手道:“阿媛,你不要再说,我心里清楚着呢。当初公公在世时就说过,他的才学犹胜大伯,可是为什么大伯从庶吉士一路升到了酒子监司业,而他却不但高升无望,就连官都做不下去?不就是因为他为人忖才自傲却又是非不分吗?!”
“他自以为他比谁都聪明,比谁都看得清,却忘了,女人一旦狠起来比男人都狠。当年那个贱人不惜用自己的亲生骨肉来裁脏陷害我,他何曾明辨是非?要不是爹爹和兄长替我作主,要不是楠哥儿争气,现如今的我只怕就是黄土一坯了!”
叶老夫人说到激动处,反握了朱妈妈的手,咬牙道:“阿媛,我跟楠哥儿说过的,百年之后我不入叶家祖坟,这一辈子,活着我不想见到他,死了,我也要离他远远的!”
“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啊!”
朱妈妈握着叶老夫人的手呜呜的哭了起来。
哪个女人死了不是享受子孙后代的香火,不入葬叶家祖父,夫人又不能葬回朱家,她一这辈子不就是个孤魂野鬼了吗?
叶老夫人轻轻拍着哭倒在她怀里的朱妈妈,轻声说道:“阿媛,你别哭,我跟你说,我这样很好,我宁可做个孤魂野鬼,我也不想再跟他叶明霖有任何的牵扯!”
朱妈妈摇头。
叶老夫人轻声安慰着怀里的这个忠仆,从花信年华朱妈妈便在她身边侍候,跟着她进了叶家,亲眼看到她是如何一步一步熬过来,为了帮自己,阿媛以姑娘之身梳了妇人头留在她身边,终身未嫁!
看着伤心的不能自已的朱妈妈,叶老夫人忍了眼里的泪,扶起朱妈妈,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轻声说道:“阿媛,你说,我这半辈子都折在那个贱人手里,我怎么敢让羽儿娶这样的人进门啊!”
青果这是不知道,要知道叶老夫人拿她跟一个白莲花的姨娘比,怕是得吐血三升!
朱妈妈听了叶老夫人的话,却是认可的点了点头。
“要说起来,这罗姑娘跟董姨娘还真有点像!”话声一落,朱妈妈连忙神色讪讪的朝叶老夫人看去,轻声道:“夫人,奴婢该死,奴婢忘了……”
...
很长一段时间,自家夫人只要听到“董姨娘”这三个字,她都会控制不住的大发雷霆。那是一种对一个厌恶到骨子里的憎恨!以至于,不论是大爷还是九爷来往的人里连董姓这个姓氏都没有!
现在,朱妈妈乍然在叶老夫人跟前提到董姨娘,真怕自家夫人又生气!
叶老夫人摆手,“都这么些年了,对她再大的恨,我也磨得差不多了,再说了……”叶老夫人却是话锋陡然一转,轻声问道:“是吧,你也觉得罗青果跟那个贱人很像?”
朱妈妈点了点头。
叶老夫人闭了眼,身子往后重重一靠,讷讷道:“那就没错了,那贱人死的时候不是说一定会来找我报仇的吗?十几年了,她真的要托胎投生,也该是这个年纪……”
朱妈妈被叶老夫人的话吓得脸色一白,连忙打断,“夫人,夫人,您别自己吓自己,没有的事!董明珠那个贱人,她绝不可能有投胎轮回的机会!”
“没有吗?”
叶老夫人睁开眼,怔怔的看着朱妈妈。
朱妈妈点头,“没有,是奴婢亲自请的人,做的法,她永生永世都不能超生!”
“我知道,我知道的。”叶老夫人点头道:“是我想多了。”
“夫人,睡吧,天不早了。明早,九爷还要来向您请安呢!”朱妈妈上前取了叶老夫人身后的靠垫,扶了叶老夫人躺下去。
才躺下被窝的叶老夫人却攸的睁了眼看向朱妈妈,急声道:“不是她,也不能让罗青果那个贱人进门!”
“不会的,不会的。”朱妈妈安抚的拍了叶老夫人,轻声说道:“九爷最是孝顺您了,您不喜欢,九爷肯定不会违背您的意思!”
叶老夫人点了点头,翻了个身,边才闭上眼,沉沉睡去。
朱妈妈在一边等了等,只等到叶老夫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这才抬手把帐子放了,取了床头的灯去了外室,她的的榻上。不想脱了衣服上床的朱妈妈却是转辗反侧,怎样也不无法入眼,闭上眼就是在京都那些年的腥红血雨。
最后,她干脆披了衣裳坐起来,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一边看着屋外飘飞的小雪,一边将前尘旧事在脑海里一一过了一遍,想到伤心处,眼里大滴大滴的泪直往下掉。
……
归燕楼。
红笺见着从书房出来的叶羽,连忙起身,打算上前服侍叶羽梳洗,叶羽摆了摆手。
“我自己来。”
红笺便安静的退到一侧。
稍倾。
梳洗过的叶羽披着湿湿的长发从净房里走了出来。
红笺拿了一侧的干帕子上前,裹住他长长的湿发,一下一下的擦拭起来。
“姚黄那,你留个心。”
叶羽忽然开口道。
红笺愣了愣,“九爷的意思是?”
“她必竟是母亲的人,只要她不犯太大的事,就把她供着,不过,若是她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我便有必要让她明白,奴才是应该怎样当的!”叶羽冷声说道。
红笺点头,“九爷,奴婢明白了!”
叶羽点头,接过红笺手里的帕子,道:“你下去吧。”
“是,九爷。”
红笺转身退了下去。
归燕楼是坐落在叶府第二进小院东半边,东西厢房各三间,与正房呈“品”字型排列。
红笺是燕归楼的一等丫鬟,东厢房自然便由她住着,另外还有两个八、九岁的丫鬟侍候着。这会子,红笺离了正房,才回到自己的屋里,便看到自己的两个小丫鬟正围着姚黄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见到她,小丫鬟连忙站了起来。
“红笺姐奶回来了。”
红笺笑了笑,边上前边问道:“说什么高兴的事呢?远远的就听到你们的笑声。”
两个小丫鬟里,大些的叫小桐连忙说道:“红笺姐姐,我们在听姚黄姐姐讲老夫人的趣事呢?”
红笺眉头几不可见的拧了拧,稍倾,却又是淡淡一笑,对小桐说道:“九爷的规矩你忘了?回头九爷罚下来,可别说我不替你求情!”
小桐吓得脸色一白,连忙说道:“姐姐,我错了,我这就去打水来侍候您梳洗。”
话落,竟是转身便往外走。
一侧年纪小些的小柚喊了一声,“小桐姐姐我来陪你。”跟着往外跑了出去。
椅子里坐着的姚黄看了看跑远了的小桐和小柚,勾了嘴角,笑意不达眼底的对红笺说道:“红笺姐姐,府里谁不知道九爷最是说好说话的,你这样吓她们俩是个什么意思啊?”
不待红笺开口,她敛了脸上的笑意,冷声道:“还是说,红笺姐姐是不满意她们俩跟我的亲近,故意要给我没脸?红笺姐姐可别忘了,我是老夫人的人,你这样做不是下我的脸,而是下老夫人的脸!”
姚黄的心思,以及姚黄为什么会被指到归云楼,可以说府里稍有头脸的下人都知道。但是,真正知道叶羽心思的怕却没有那么几人!
红笺看着眼前姚黄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里不由暗暗的叹了口气,若是没有之前九爷的那番话,说不得她还真就被姚黄给吓住了!只可惜……红笺笑了笑。
“姚黄,你才来,可能不懂归燕楼的规矩,九爷刚才吩咐过了,让我好好与你说说。”顿了顿,却是话锋突然一变,犹豫的道:“可是听了你的话,我觉得这规矩还是让九爷亲自与你说的好,必竟你是老夫人的是不是?在这归燕楼可没有谁大得过老夫人去!”
姚黄脸上一红,瞪眼看向红笺。
红笺却是无所谓的笑了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不早了,早些睡吧,九爷习惯早起,万一做奴才的起得比九爷晚了,她就是天王老子的人,怕是也不用在这归燕楼呆了!”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姚黄这会子脸色已经是从涨红变成了青白,她咬了牙,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起来。
就在她想要冲出去找老夫人给自己做主时,小桐和小柚打了热水回来了。
“红笺姐姐,热水打来了,你洗洗睡吧。”小桐上前说道。
红笺笑了对小桐道:“让你姚黄姐姐先洗吧,她是老夫人指来侍候九爷的,可不能慢怠了!”
小桐和小柚互相看了看,吐了吐舌头,转身对姚黄说道:“那,姚黄姐姐,我和小柚侍候你梳洗?”
姚黄冷声一哼,“把水端过来吧。”
“是,姚黄姐姐。”
府里各个院里的一等丫鬟身边都是有两个小丫鬟侍候的,姚黄之前在荣安堂的小丫鬟之所以没带过来,是因为她觉得那两个小丫鬟长得太好,性子又活络。在荣安堂那是自己的脸面,可在归云楼那可就是自己的危险了!
这会子,看着轻手轻脚侍候她梳洗的小桐和小柚,两个小丫鬟眉目清秀,长得到不是出挑,可这沉稳的性子却是让人一见便欢喜!只是……...
姚黄挑了一眼一边正整理着床铺的红笺,抿了抿嘴,细长的眼里闪过一抹微芒。
“哎呀,你想烫死我啊!”
话声才起,便听到“啪”一声,姚黄踢翻了脚下的脚盆,水溅湿了蹲着侍候她洗服的小柚一身,小柚脸色一白,怔怔的看着瞬间变脸的姚黄。
“怎么了?”
红笺叹了口气走过来。
姚黄指着小柚对红笺说道:“你这都是什么丫鬟啊,粗手笨脚的,侍候人洗个脚都不会!”
红笺看了眼屋里一地的狼藉,对回过神来的正眼眶泛红的小柚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换身衣裳,把地上的水清理了干净。”
“是,红笺姐姐。”小柚起身,去找了墩布来擦地上的水。
姚黄却是尖声道:“站住。”
小柚身子一颤,站在那,惶恐不安的朝姚黄看来。
红笺皱了眉头,对姚黄说道:“你还有事?”
“当然有事了!”姚黄将自己瓷白细嫩小巧的脚抬了抬,一脸不满的对红笺说道:“我这脚还没洗好呢!”
红笺看了眼灯光下姚黄一脸挑衅的姚黄,默了默,回头对小桐说道:“去重新打盆水侍候你姚黄姐姐。”
小桐应声,走了出去。
不多时,便重新提了一桶热水进来。
姚黄哼了哼,等小桐将兑了冷水的洗脚盆端过来,放在她脚下,挽了袖子准备侍候她时,不想,耳边却再次响起姚黄尖历的叫声,盆再次被打翻!但因着小桐有准备,这次仅仅是打湿了地,而不是溅到她一身!
两盆水倾刻间将屋子里的地面都打湿了。
水很快漫到红笺的脚边,将她脚下的鞋子和裙面也给沾湿。
红笺皱了眉头朝姚黄看去。
姚黄翘了唇角,眸里嚼了抹讥诮的笑无声与她对看。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她到要看看,今夜一过,你红笺在归燕楼第一丫鬟的位置要怎么做下去!
哼,敢跟我叫板,这才只是个开始,往后,有的是收拾你的法子!
红笺叹了口气,对已呆若木鸡的小桐和小柚说道:“赶紧把地收拾了吧,这冷气一散,不要明儿了全都病了!”
小桐和小柚往常哪见过阵仗,早就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听了红笺的话,想也不想的转身就往外跑,去寻墩布。
“站……”
“姚黄,你要是惊动九爷,你就继续闹吧!”
红笺淡淡的漠然的声音响起。
姚黄喊到嘴边的话声一顿,蓦的就想起之前叶羽对她那冷冷的一睃的目光!心有余悸的同时,她紧紧的抿住了嘴,可内心的不甘又使得她不肯就这样罢手!于是,只能用狠历的目光看着红笺。
与她的忿然不同,红笺却是摇了摇了头,转身打算去寻了墩布收拾屋子,这大冬天的,人在这满是水汽的屋子呆一个晚上,回头不病才怪!
只是,才一转身,打开虚掩着的门的红笺便怔在了那。
门口站着一脸冷色的叶羽。
红笺醒过神来,连忙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九爷!”
“九爷!”
听到声音的姚黄想也想,赤着脚便走了出来,一时间心如擂鼓,分不清是喜还是怕,但等她对上正往屋里走的叶羽的目光时,一颗心便如同坠入寒冰,冷的连呼出的气都带着寒意!
“奴……奴婢见过九爷。”
叶羽扫了眼屋里的情形,淡淡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红笺开口,姚黄连忙说道:“回九爷的话,是侍候红笺姐姐的两个小丫鬟笨手笨脚的打翻了水盆,才……”
寻了墩布正往这边来的小桐和小柚听到姚黄的话,顿时不服,张嘴便要替自己分辩,目光一抬,却看到红笺对她二人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两人一怔,续而一脸委屈的低了头。
“打翻了水,让人收拾了就是!老远就听到你的叫声,这又是怎么回事?”话声一落,目光落在姚黄赤着的脚上,皱了眉头道:“怎么赤着脚?万一病了怎么办?”
姚黄原本还被地上的寒意冻得脚如同被针扎一般难受,听了叶羽的话,惊喜之下哪里还想到这脚下的寒冷,立刻红了眼眶,满目委屈的说道。(")
“奴婢正在洗脚,知道是九爷来了,不敢耽搁,就……就这样跑出来了,还请九爷恕罪。”
她本身就长得好看,这会子更是有意做出一副梨花带雨欲说还休的样子,一张脸在跳跃的烛光下,端的是要有多妩媚便有多妩媚。
不想,叶羽却是拧了眉头,冷声道:“洗脚?是你洗脚打翻了水盆?”
“不,不是。”姚黄还沉浸在叶羽适才那虽淡漠但却透着关心的话语里,此刻听到叶羽的问话,想也不想的,便说道:“是小桐和小柚把洗脚水弄得不是冷就是热……”
只是,没等她把话说完,叶羽已经回了头朝红笺看去,“这院里什么时候做下人的连洗个脚都要人侍候了?”
红笺抿嘴低了头。
姚黄一脸错愕的看着霍然变色的叶羽!
这……这是个什么意思?
她们的小丫鬟不侍候她们,那还要小丫鬟干什么?
“我到不知道,你们这些做奴才的,谱比我这个做主子摆得都要大!”叶羽目光凉凉的撩了眼倾刻间脸色已经变了几变的姚黄,“归燕楼有归燕楼的规矩,要是守不来这规矩,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话落,转身便走。
什么意思?
归燕楼有归燕楼的规矩,要是守不来这规矩,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这是在说自己?
姚黄白了脸朝红笺看去,讷讷道:“红笺,九爷,这是什么意思?”
红笺抬头看了眼姚黄,什么也没说,回头对早就吓呆了的小桐和小柚吩咐道:“赶紧把屋里心拾干净。”
“是,红笺姐姐。”
小桐和小柚拿了手里的墩布进屋去擦地上的水,经过姚黄身边时,两人不约而同的都绕得远了些,生怕会跟姚黄沾上。
“去把鞋穿上吧。”红笺对怔在那的姚黄说道:“回头病了,能受的是你自己。”
姚黄还想再说什么,但红笺却是一转身走了出去。
姚黄抿了抿嘴,深吸了口气,将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忍了回去,一转身去了自己的榻上,怔怔的看着小桐和小柚一下一下的擦着地。
为什么会这样?
九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他难道不知道,打了她的脸,就是在打老夫人的脸吗?
小桐和小柚偷偷觑了眼怔忡的姚黄,两人拿着湿了的墩布往外走。
...
路上,两个小丫鬟轻声的嘀咕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九爷发这么大火!”小桐说道。
小柚点头,“你快别说了,我刚才都吓死了!”
“你怕什么!”小桐哼一声道:“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秧。”
小柚想了想问道:“你是说,这是姚黄姐姐和红笺姐姐掐架呢?然后就把我们俩给带累上了?”
“不然,你以为?”小桐轻哼一声,没好气的说道:“看着吧,往后这样的日子多着哩。”
“不要啊!”小柚拧了眉头,小脸皱成一团,轻声说道:“都像今天这样,往后这院里哪还有个安静!”
小桐正欲再说,却是抬头看到了朝她们走来的红笺,连忙笑了紧走几步,上前道:“红笺姐姐,屋子里都弄干净了。”
红笺点了点头,脸上扯了抹苦笑对二人说道:“姚黄是老夫人的人,九爷说了,回头跟老夫人说一声,把惯侍候她的人给要来,这两天你们就多辛苦一点!”
“红笺姐姐,我们没关系的。”小桐和小柚笑了对红笺说道:“我们就是替你委屈,任什么,她一来,就要压着你一头?你才是我们归燕楼的一等大丫鬟啊!”
红笺笑了笑,“别瞎说,大家都是侍候九爷的,都是奴才,只不过是做的事不同而已,其它没什么分别。”
“红笺姐姐,你就是太好说话了,才会被人欺负到头上来的!”小柚嘟了嘴道。
小桐扯了把小柚,示意她别乱说话。
尽管感情上,她是偏向红笺的,但是姚黄是老夫人的人不说,而且很有可能还会是姨娘,成为她们的主子姨娘,这个时候说多错多,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红笺没有在意小桐那轻轻一扯,而是笑了说道:“把事做好了,洗洗睡去吧。”
“是。”
两人齐齐应了声是,走了开去。
红笺却是站在原地良久无语,稍倾,转身,看着自己身后的屋子,好半响摇了摇头,唇角绽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这人还没当上姨娘就摆上姨娘的谱,也不怕传了出去,笑死个人?!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便是大年三十。
因为人丁稀少的缘故,叶府每年的新年其实热闹的都是下人,因为主子就那么几位,下人却是拖家带口,又拿红包又有新衣的,炮竹一放,到处都是稚子童儿的欢声笑语。
荣安堂。
叶老夫人看着身前足可坐八人的大圆桌,等回头看到围着这偌大的圆桌坐着的只有自己和叶羽两人时,眼里不由自主的便多了一抹黯然。
一旁侍候着的朱妈妈见状,连忙笑了上前说道:“夫人,您偿偿这胭脂鹅脯,是九爷特意从京都寻来的法子教了下人做的。”
说着,便拿了公筷夹了放到叶老夫人身前的小碟里。
“难为你了!”叶老夫人笑着对叶羽说道。
叶羽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筷子,对叶老夫人说道:“母亲是不是觉得这满桌的菜就我们俩吃,太清静了?”
“唉!”叶老夫人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筷子,对叶羽说道:“羽儿啊,快些成个家吧!娘,想抱孙子!”
自从那位邵小姐病逝后,叶羽回来这许多日子,老夫人都不曾与他提起这亲事的事,乍然在这个时候提起,叶羽怔了怔后,便恍然一笑,轻声说道:“母亲,这事作由您做主。”
叶老夫人顿时眸子一亮,她朝叶羽看去,问道:“真的,真的还由娘做主?”
“您是孩儿的母亲,您不替孩儿做主,谁能替孩儿做了这个主?”叶羽好笑的问道。
叶老夫人顿时便红了眼眶,说道:“你……你不怪娘?”
“我为什么要怪母亲?”叶羽错愕的道。
眼见叶老夫人失态,朱妈妈连忙取了一块温热的帕子递给叶老夫人,嘴里则笑道:“哎呀,这话可得九爷来说,您都不知道,为着这事,老夫人私下里怨责了她自己多少回,奴婢怎么劝都劝不住!”
为着这事!这事是什么事?
自然是与邵家小姐的婚事的事!
叶老夫人又是难过又是欣慰的看着叶羽。
她虽然从没说过,但叶羽是与邵家小姐定亲后,才有了“克妻”这个名声的。
邵家的婚事,是她的主意,她自然而然便将这一切归罪到了自己身上!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那般厌恶青果,却也只是说了不让青果进门,但对于叶羽的婚事却轻易不敢再提的缘故。
今天之所以敢说,也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叶羽笑着替叶老夫人夹了一筷子菜,劝道:“母亲今天过新年,我们要开开心心的才是,您若是嫌这府里冷清了,等过完年随我一同住回京都,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就不冷清了。”
叶老夫人摇了摇头,虽是什么都没说,但其间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她是不会回京都的。
叶羽也不多劝,看了满桌子动也没动过的十几道菜,想了想,对叶老夫人说道:“母亲,不若我们换个吃法吧?”
“换个吃法?”叶老夫人看向叶羽,犹疑的说道:“怎么换个吃法?”
叶羽想起青果的那个“火锅”,想了想,对叶老夫人说道:“孩儿去去就来,母亲您先在这稍候片刻。”
话落,不待叶老夫人开口,他便起身走了下去。
厨房的人知道自家的九爷来了厨房后,先是齐齐吓得失了反应,再后来又是心惊胆战的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等叶羽带着红笺走进厨房时,个个诚惶诚恐的看着叶羽。
“红笺,按我吩咐的让他们开始动手做。”
“是,九爷。”
红笺便将叶羽复述的那个“火锅”一一说给厨房的人听。
知道是九爷新想来出来的一个菜,而不是自己犯了事后,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连忙去忙呼。
因着是新年,厨房里备下的菜很齐全,鸡汤又是一直锅子上吊着的。于是仅仅一刻钟后,一切便准备妥当。
叶老夫人看着摆满了桌上的那些生鲜生蔬,皱了眉头朝叶羽看去。
“母亲,您吃吃看。”
“你这是从哪学来的吃法?”叶老夫人好笑的问道。
“一个朋友那!”
一个朋友那?
叶老夫人拧了眉头。
那个朋友,应该就是那个诡计多端的罗青果吧?
叶羽见叶老夫人没动,不由抬头问道:“怎么了?是不合胃口吗?”
“不是,就是头一回见着这吃法,有些醒不过神来。”叶老夫人说道,话落,回头对站在自己身后的朱妈妈说道:“你也别站着了,一起坐下吃点吧。”
“哎,这可使不得……”朱妈妈连连推辞。
叶羽笑了道:“妈妈,坐下吧,这些年多亏了你陪在母亲身侧,...
在我心里,我们都是一家人!”
“哎,应该的,应该的。”
朱妈妈说着撇了脸,眨落眼里感动的泪水。
做下人的一心一意侍候主子,那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当有人感恩这份付出时,那又是另外的不同!
朱妈妈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有了朱妈妈的加入,加上叶羽的有心凑趣,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叶老夫人与叶羽坐在花厅喝茶。
朱妈妈则指挥着下人收拾桌子。
叶老夫人捧了手里的茶盏,轻啜了口茶后,对叶羽说道:“初八是释迦牟尼佛出家的日子,娘想去城外的慈光寺礼佛,你要不要一同去?”
除夕一过,接下来的日子便是走亲访友。
叶家在兴城原本还是有些族亲的,但这些年来因着叶老夫人性情冷淡,各家之间走动的其实并不频烦。
叶羽想了想说道:“好的,我陪母亲去。”
叶老夫人满意的一笑。
顿了顿,她忽然问道:“姚黄在你那还好吧?”
叶老夫人不提,叶羽几乎都要忘掉这个人,现在听叶老夫人提起,略作沉吟后说道:“母亲不说,我差点忘了,孩儿有件事正准备同您商议。”
“什么事?”叶老夫人朝叶羽看去。
叶羽放了手里的茶盏,翘了翘唇角,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那院里的小丫鬟粗手笨脚的侍候不好她,母亲能不能把之前她身边的小丫鬟拨过来给她使呼?”
叶老夫人脸上一僵,目光锐利的朝叶羽看去。
她是有意让叶羽把姚黄收用了,可这并不代表,她愿意看到叶羽替个下人出头!
叶老夫人一瞬间心情复杂的难以言表,她捧了手里的茶盏,良久不语。
叶羽也不催她,轻垂的眉眼里含了抹浅浅的笑,谁也不知道他这会到底在想什么。似乎刚才的话,只是一个无心之举。
另一厢。
姚黄却是正拦了朱妈妈,红了眼眶说道:“妈妈,您替奴婢在老夫人跟前说说话吧,就说奴婢想回来侍候老夫人!”
朱妈妈拧了眉头,朝姚黄看去,心里虽是满腹狐疑,脸上却不动声色,说出来的话也是淡淡的冷冷的。
“姚黄,从来只有主子挑奴才的,什么时候轮到奴才挑主子了?你也不是第一天当丫鬟了,怎么这规矩都给忘了?”
“不是,妈妈……奴婢……”
姚黄急得只摇头,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
再加上人来人往的,大家的目光都她看来,姚黄一跺脚,干脆咬道:“妈妈,奴婢连九爷的房都进不得,还怎么侍候九爷啊!”
她这话虽然声音是压着的,但必竟这大过年的,底下的人便松散了些,见着她拦了朱妈妈,早有好事的竖了耳朵在一边听。
等姚黄反应过来时,周边的那些下人,早就拿着异样的目光打量她!一时间,姚黄是又羞又急,眼泪便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啪、啪”的直往下掉。
“要死了,大过年的,你在这哭什么哭!”朱妈妈见了,顿时便变了脸色,对姚黄喝道:“下去,赶紧的给我下去。”
“妈妈……”姚黄连忙擦了眼里的泪,哀求的看着朱妈妈。
朱妈妈却是不由分说的便喊了两个婆子上前,指了姚黄说道:“把她送回归燕楼,找人好生看着。”
“是,妈妈。”
婆子拽着姚黄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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