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燕九的本事是毋庸置疑的,虞娘的确跟着他学了很多,很多以前疑惑或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问题,现在都有了清晰的解释,这种感觉就像是隔雾看花,突然一阵风吹散了雾气,眼前变得敞亮了。
所以即便他的教导方式实在是让她痛苦,但成长的迅速也让她快乐,她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痛并快乐着。
看到虞娘每天都着迷一样的跟着谢燕九,最不爽的就是陈挽风了,偏偏他不高兴还不能表现出来,以免让人觉得自己小气,就算虞娘歪着头问他:“不高兴?”他也只能皮笑肉不笑的回答:“没有啊,我很好。”然后背地里画一张小人来打。
哼哼,以为这只是玩笑话就太天真了,大家都是有道行的人了,怎么会光说不练呢,他偷偷捡了几根谢燕九的头发粘在小纸人上,故而不知情的谢燕九最近起床总会莫名腰酸背痛。-_-
别的事情上,陈挽风是帮不上虞娘的,就在食物上讨好她,免得被某些人拉拢了,这一日他捧了一盆猪血端到虞娘,高兴的道:“哎,你看,这村里今天正好杀猪放血,我弄了一大盆来,快吃吧!”
这俩天,他们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落脚,正好村长的儿子媳妇搬去城里住了,便将他们以前的小院子租给他们,今日又赶上了村里杀猪,陈挽风弄来一盆,一进院子就关上了门,献宝一样端去给虞娘了。
猪血这东西,人也能吃,为了方便煮食,所以屠夫杀猪放血的时候总会撒点盐让猪血凝固,这时候猪血已经有点开始凝固了,虞娘找了大勺来,抱着盆子坐在门槛上,就一勺一勺的吃了。
正在吃着呢,里面谢燕九就出来了,看到虞娘在进食,扭头问陈挽风:“这是猪血?”
“当然,我看着宰的!”陈挽风道。
谢燕九往盆里一看,猪血都凝固了,便一脸嫌弃的对虞娘道:“你就吃这个?不会觉得太没尊严了吗。”
本来吃得很高兴的虞娘愣住了,怎么感觉他的口气,好像自己她吃的不是猪血,而是猪食一般。
陈挽风更不高兴了,道:“你怎么说话的,会不会说话,你挑事儿是吧!”他数日来一直憋着气,自然就发作了。
这回,谢燕九倒避让着他,耸耸肩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第一次知道有僵尸可以捧着盆儿吃饭一样舀着吃血食的,一般它们都是直接用咬的,而且我记得僵尸是嗜血族,它们的力量来源于鲜血,对它们最有营养的应该是万物灵长的人血,灵兽血次之,猛兽血再次之,最末等的才是家畜血,僵尸几乎都不爱食用家畜血。”
他说完后还问了虞娘一句:“需要我给你捉个人么,这村里的人倒是现成的。”
陈挽风和虞娘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想到他的师弟聂凤为了养僵尸而在南宫山庄干的那些事,他们都觉得,只要虞娘点了头,他只怕立马就会去抓个人回来宰了。
“你开什么玩笑,虞娘从来不吃人!”为了怕人听见,陈挽风压低声音叫道。
“……”这回,轮到谢燕九吃惊了,这人的三观早就彻底崩坏了,他觉得拿活人来喂养僵尸其实很正常,反而一只僵尸从不吃人血才叫怪异,他讶异道:“她没喝过人血?”
“废话!”陈挽风道。
“那她一直吃什么为生?”谢燕九继续追问。
陈挽风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那盆猪血,然后不耐烦的道:“当然是有什么吃什么啦!”
“……可是这样,她的力量会变弱啊!”谢燕九看虞娘的目光都变了,难道她就是用一具营养不良的躯体去跟南宫山庄的那只尸妖搏斗的吗?这是身残志坚的表率啊,太励志了!
他的目光让虞娘感到十分不舒服,面无表情的捧着盆子站起来进屋了,今后谁也别想看着她“吃饭”了!
小插曲一晃而过,到了晚上谢燕九跟虞娘在水边练习“小擒拿手”的时候,谢燕九才找了个机会问虞娘,为什么要“吃斋”。
“心里……会不舒服。”虞娘答道。
谢燕九理解她感情上还把自己当做人的心态,不解的却是,她怎么能抵挡得住那种诱惑,人的鲜血,对于僵尸是足以令其疯狂的美味。
“因为从没尝过,所以就不觉得难以克制了。”虞娘道。
谢燕九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作为僵尸,虞娘无疑是属于有自虐倾向的那种,如果她是自己的僵尸,他恨不得把每天捉活人关起来喂食各种灵药,养得白白胖胖的而后放血给她食用,像她这样特别的尸妖就应该当心肝宝贝一样的“富养”,额,他突然有些理解师弟聂凤的心理了。
“你的力量,一小部分是先天的,一大部分来源于你吸食的鲜血,你吃得越好,精进越大,如果只图个饱的话,实在是……实在是……还是我去给你捉个人回来吧。”谢燕九痛心疾首的劝道。
“不要!”虞娘嘶吼了一声,看起来有些生气了,獠牙有一瞬间长出来,然后又慢慢缩回去了,她瞪着谢燕九,用目光威吓他。
见她认真了,谢燕九只好打消了念头,道:“那……你可以去狩猎,虽然不及人血大补,但那些野兽还没咽气之前你吸取出它们的活血,也好过吃家畜和家禽的死血呀。”
虞娘狩猎最大的难题是她自己身上的尸臭,如果不是尸臭作祟,陈挽风这几年也不会那么辛苦了,她完全可以自己狩猎。
等她犹犹豫豫说了“尸臭”两个字,谢燕九一拍脑门,道:“哎,我怎么忘了这件事,当然是尸臭,姓陈的小子什么都不懂,当然不会给你‘消戾’了!”
道家主打除妖,养尸门主打养尸,道家的书上自然不会记载养尸门的最基本的消戾术了,消戾其实很简单,就是用药浴消除它们的尸臭,一般来说,养尸人驯养僵尸后的第一步就是消戾,正因为太基础了,所以谢燕九完全给忘记了。
听到有办法可以消除尸臭,虞娘立马动心了。
“只需要几样药材以及微量的化尸粉,你别担心,微量的化尸粉不会对你有害,只是破坏你散发气味的汗腺而已,再配合养尸门的秘术,煮上一锅汤,让你泡上俩时辰,保管以后就不用再为这苦恼了,我这里有化尸粉,所需的药材前面的山谷里就有,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寻,你看如何?”
心动不如行动,正好今日陈挽风没有跟他们一起出来,他们可以快去快回,便一同去采药了,不到两个时辰就采到了足够分量的各种草药,然后用谢燕九的外衣包好带回去,在小厨房里煮了一大锅,搁到了温冷的温度,便倒进木桶里给虞娘浸浴。
这样一折腾,到了一切弄好的时候,也到了黎明前了,谢燕九对虞娘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先告诉你一声,你身上气血不通,如果我不帮你开穴,这药性很难发作出来,可你到底是个……小姑娘,如果你同意,一会儿直接穿着衣裳入水,我在你背后给你开穴,可好?”
按照世俗,一个姑娘家沐浴的时候,怎能让男子在场,但一来虞娘是僵尸,二来她的身体只有十二岁,算是个半大的女童,三来她又穿衣裳,急于“消戾”的虞娘就点头同意了。
谢燕九再三确认了水温,然后将化尸粉斟酌分量撒进浴桶里,才让虞娘进去。
虞娘穿着衣裳入水,按照谢燕九教的法门开始打坐。僵尸冷血,如果是平常人的洗澡水的温度,对于僵尸的感觉就和沸水一样了,这浴桶里的水温对于常人微冷,但对于虞娘正好是有点点烫却又能够接受的。
虞娘体-内的僵尸血缓缓走动,谢燕九在她的背后用自己的内力帮助她开穴,引发药性。
本来虞娘心里有点觉得这事有点冒失,但感到谢燕九十分认真,也没有逾越的举动,慢慢就释然了,专心的浸浴。
谢燕九是有名的冷面郎君,便是再出色的美女在面前也未见他有过动心,又怎么会对身体干瘪的小孩儿有非分之想,再加上十年之约已经过了五年,他怕自己没几年活头了,故而一直以来根本没有作感情方面的考虑,所以在“消戾”这件事上,还真的是一片诚心。
谢燕九助虞娘气血运行了三十六周天,觉得也该差不多,便收手了,拿了一旁的布巾擦汗,正在这时候,厨房的门开了,却见陈挽风目瞪口呆的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的情况。
“你……你们……”
“陈哥哥,谢九哥在帮我消除尸臭。”虞娘急忙解释道。
陈挽风再一看,虞娘好生生的穿着衣服坐在浴桶里,谢燕九衣裳也周整,虽然知道虞娘是僵尸而谢燕九是人,可这一幕还是让他心里不舒服,他也知道自己不该意气用事,出乎意料的没有像往常那样爆发出来,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虞娘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
“你再浸上半个时辰,出来就差不多了,我先去给你找一套干衣物来换,你等着。”谢燕九说着,就打算出去了。
“慢——”虞娘突然道。
“嗯?”谢燕九回头看她。
“他不高兴了。”虞娘望着门外,幽幽的道。
“……”谢燕九当然知道他不高兴,打自己出现后,他什么时候高兴过?
他不在乎陈挽风的心情,但虞娘在乎,她知道陈挽风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喜怒都会表现出来,如果一旦他明明不高兴了却什么都不说,便是真的上心了。
“去尸王大会这件事,他一开始并不赞成,如果最后他反悔了……”虞娘低声说着,抬头看着谢燕九,目光直视着他,面无表情的道:“他不去,我也不会去。”
谢燕九听到她的话就有些怒了,他如此尽心尽力,他们怎能出尔反尔?
“他因你不开怀,所以你来解决。”虞娘几乎是命令道。
这一刻,虞娘的气势变了,她虽然是僵尸,可之前表现的更像是个谦逊的弟子,所以现在这样冷硬的态度令谢燕九还有些适应不来。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谢燕九哼了一声,道。
“你有求于我。”虞娘冷冷的提醒他。
这话倒是一针见血,撇开温情脉脉的外衣,各取所需才是他们真实的目的。
虞娘只是因为太贪心成长,所以才忽略了陈挽风的感受,也忽略了一些谢燕九故意做出来,让他感到自卑的行为,但谢燕九再好也不是陈挽风,如果她可以为了陈挽风放弃一个本就很渺茫的机会,他谢燕九敢不敢去拿找到妹妹这件事来赌?
谢燕九抽了一口气,撇开心里的恼怒不谈,他发现虞娘的态度变化得太快,他一直以为她会站在陈挽风身后,是因为她软弱,但现在看来,她是……
“你是不是太在乎他了?我知道雏鸟会对第一只靠近自己的动物产生依恋,可你是一只僵尸,而他现在对你已经没用了,甚至可能会拖累你,你……难道……”谢燕九想到什么,面色一变,惊讶的问道:“难道你喜欢他?!”
能够将一只乖猫转变为猛兽的,除了情感,还有什么?
僵尸应该不会产生强烈的情感,加上虞娘看上去很小,故而谢燕九没有将她和陈挽风之间往男女方向推测,不过越是了解虞娘,越是感到惊奇,她内心里还没有接受自己是个僵尸的事实,甚至将自己当做一个人,所以还保留着人的感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如果她还以为自己是人,那么对朝夕相处的异性-爱慕也就说得通了,并且这也就能解释,明明陈挽风没有用任何方式将她捆绑在自己身边,她还会对他不离不弃了,因为这不是雏鸟情节,根本就是爱慕!
面对谢燕九的质问,虞娘从浴桶里站了起来,她的衣裳贴服在她身上,水顺着她的衣裳和头发流淌,一如当年她从青崖寒潭里爬出来那样。
“等你处理好了,再来教我。”虞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站起来,扶着浴桶的边沿跳出了浴桶。
她向着谢燕九一步步去,赤足、湿脚,每走一步都形成一团水迹。
最终停在谢燕九面前,仰这一张苍白的小脸望着他,就像所有不知好歹,不感恩图报的小姑娘那样狂妄,她冷冷道:“现在,就看你有多想找到你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