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浅宁一看见走下来的两人,眼里的火苗立刻变成绚丽的烟花,蓬勃的怒气烟消云散,脸上瞬间换上明媚如春的笑颜。
“几何,苍生,你们怎么在这里?”歌浅宁对着那两人开心地叫道,这么多天了,陆庭第一次看见歌浅宁发自内心的笑,那笑容像是被溪水洗净过,眼波清澈,神采飞扬,仿佛还是当年陆庭初见时,躺在树上调侃他的那个少年。陆庭的心微微刺痛,眼中含着不易察觉的伤苦。
这二位公子正是望月仙庄的三庄主萧几何,四庄主问苍生。歌浅宁离开望月仙庄后,已过了一个多月,问苍生一走下楼来,就朝歌浅宁胸口抵了一拳,嘴里还不忘埋怨道:“歌浅宁,你拍拍屁股走了,庄里那么多事,全丢给我俩,你真好意思!”
歌浅宁皱着眉头捂着刚才被问苍生不轻不重揍到的地方,忍了忍眼里的痛色,装作不在意地说:“我好意思。”
“没良心的狗东西!”问苍生笑骂道。
“苍生——”萧几何低喝了一声,问苍生这口无遮拦的毛病,萧几何训过他许多次,如今收敛了许多,但一和歌浅宁混到一起,就犯老毛病,萧几何也只能见一次,提醒一次。
问苍生知错地闭上嘴,陆庭正站在歌浅宁身后,问苍生消停了才注意到他。
“浅宁,这位公子是?”问苍生直勾勾地盯着陆庭,虽然觉得有些失礼,但陆庭身上那种与凡世不接融的天人气质让他挪不开眼。
歌浅宁默然,若只是在路上遇见,他可以完全当不认识,可现在陆庭人就在跟前,他要如何装作不认识。如果坦白他是谁,萧几何和问苍生肯定要追着他问他不想回答的事情。
“在下陆庭。”陆庭简单道,没有过多的介绍。
“陆庭,陆庭……”问苍生反复叨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种冲撞心门的熟悉感。
这时,萧几何好心提醒他说:“苍生,我记得你仰慕的一位上仙,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对呀,天界的陆庭真君,可不就……”问苍生突然震惊地回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陆庭。
九天绝伦,风华无双,静若莲台,动若山泉,年少时便以一己之力劝退魅族大军,后来又和战神雷霆联手将鬼族八万大军逼退到九界之外。陆庭值得称颂的事情多不可数,大到战场上的丰功伟绩,小到寻常的救死扶伤,都印在那些画本子上,问苍生经常把省下来的馒头钱拿去买《陆庭传》或者《雷霆风云史》,但他更喜欢前一本,因为画本子里的雷霆看起来凶神恶煞,远不可及,不如陆庭亲善。如果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心中的陆庭真君,那就不会再有别人了,所以他有生之年是真的见到陆庭本人了?
“几何,快,抽我两嘴巴,让我知道这不是在做梦,我真的看见陆庭真君本人了!”问苍生嘴巴哆嗦地拿起萧几何的手准备在自己的脸上意思意思地打两下,谁知,萧几何却不客气地把他的肉拎了起来。
“哟——啊——!”萧几何一点儿也没手下留情,掐的问苍生疼地脸都变形了。但是这般的疼痛反而让问苍生心里高兴地激动不已,他肉疼,看来这不是梦,他真的见到陆庭真君了!
“陆——陆庭真君,我叫问苍生,你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我特别崇拜你,我,我——我喜欢你!”
“……”陆庭。
“……”歌浅宁。
“……”萧几何。
“不,不是那种喜欢,是那种喜欢……”问苍生着急地想要解释他的喜欢只是单纯的仰慕,却忐忑地不知怎样组织语言,似乎越解释越不对劲,表达出来的意思离题万里,完全变了味。问苍生直言不讳地把自己心里所想说了出来,让歌浅宁和萧几何惊讶地跌掉下巴,相比而言,陆庭倒是淡定许多。
“公子过誉,陆庭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并无任何过人之处。”陆庭极少碰到这么赤裸裸地与他说这种话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男人。问苍生目光纯净,不用他解释,陆庭也能明白,他的喜欢是不饱含爱意的喜欢。
“怎么会没有过人之处,你和雷霆真君的那些英雄事迹,都记在了小人书上,我小时候天天看,现在都能倒背如流了。”所谓小人书,又叫公仔书,就是民间将一些大人物的故事添砖添瓦地凑些情节进去,绘上一些插画,编成小册子,再以适当的价格卖给顾客,不过这些顾客一般小孩居多,小孩子辨不得真伪,书上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特别是当他们钟爱某个人物的时候,他们对自己心里的英雄人物的形象就不局限于小人书上的画像了。在问苍生心里,有各种各样的陆庭,或风雅,或朴素,或面冷,或温和,而今日问苍生见到陆庭本人,简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让人惊叹。
“那你倒背一遍我听听。”歌浅宁看见问苍生兴高采烈的样子,冷不丁地说道。
“我……”问苍生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他以前确实能倒背如流的,只是看见自己从小到大崇拜的英雄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紧张激动地把什么都给忘了。另外是因为,他觉得书上写的太浅薄,画的太糙,连陆庭真君天人之姿的三分之一都没表现出来。
“行了,这么晚了,还睡不睡了?走走走,去睡觉!”歌浅宁推搡着问苍生和萧几何往楼上走,完全不管陆庭。
“睡觉?那你跟我们走干嘛?你的房间又不跟我们在一起!”问苍生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被落下的陆庭,眼里情深深,雾蒙蒙,十分不舍,歌浅宁明明和陆庭一起来的,他和他们走了,陆庭怎么办?
“我跟你们睡不就好了。”歌浅宁厚颜无耻地说,他不晓得,问苍生和萧几何来时将手中钱财大半施予了可怜人,手中所剩不多,为了省钱,他们只订了一间房。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改变主意,他宁愿和他们挤在一张床上,也不愿意和陆庭住在同一间房。
“那,陆公子怎么办?”萧几何淡淡问道,他细细地看着歌浅宁,从他脸上的神情中,萧几何发现歌浅宁对陆庭的态度有点不对劲,有种刻意地疏离。
“陆庭真君身份尊贵,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染指?还有一间房,刚好留给他。”歌浅宁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没有刻意地说给陆庭听,也没有刻意地避开,但陆庭还是听见了。
陆庭看着那倔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才缓缓地收回视线,他没有说什么,也绝不会怪歌浅宁,原本错的人,就只有他一个而已。曾经,歌浅宁喜欢他,撩拨他,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楚地跟明镜似的,他由着他,不是因为不在意,而是他贪恋歌浅宁带给自己的自由和温暖,他不是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但又舍不得放手。如果不是他自私地贪图那一点微薄的短暂的幸福,早在知晓歌浅宁心意时,便及时放手,也不至于最后伤他这般深。
他此生负的唯一一人,是他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