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有载,唐明皇之贵妃杨氏,天生丽质,宛似一葩出水芙蓉,拥有倾城倾国之美,堪称大唐第一美人,且与西施、貂蝉、王昭君并称为中国古代四大美女。此后千余年,无出其右者。
后三者的沉鱼落雁之颜,江采苹无幸一饱眼福,然而今,杨玉环的花容月貌之色,却是真格地展现在其面前。
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正所谓食色性也,现下,亲睹见传闻中杨贵妃的闭月羞花之貌,江采苹心下禁不住卑喟。无怪乎,不久的将来,李隆基硬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夺子之爱。
这等美人儿,任哪个男人窥见了,又能忍住不思之念之,全然不触动心弦?何况,于后妃之中,其不止色姿绝冠,尚善歌舞通音律,单是一曲霓裳羽衣,轻歌曼舞之下,便足以虏尽帝心。
内里净添着搅忖,江采苹眸梢的余光,不由自主探向身旁的薛王丛。于史书上,李隆基上演了幕老牛吃嫩草,于后世落得糟老头子扒灰之名,薛王丛同样是个男人,且是个风流的多情种子,处处留情不说,往昔更乃惯常到处沾花惹草之徒,时下,就有个活生生的绝代佳人站在其眼前,身为男人中的风骚者,其又将作何反应……
“无须多礼。”
委实出乎江采苹意料的则在于,周遭的场景半晌沉寂之后,面对杨玉环主奴二人的揖礼,薛王丛本人,竟仅应了这么只字半语。且口吻,应语得不咸不淡,听似全无丁点话味可究。
因于江采苹前刻崴脚扭伤脚踝的缘故,这会儿薛王丛依然半搀半环着江采苹腰身,而江采苹自是亦尚离不开薛王丛臂膀的扶持。薛王丛的臂膀,虽说不怎谈得上强壮,确也有够温暖。至少,在这场雨中,较之于凉天湿地,让人格外倍觉暖心窝子。
“玉环闻下人通报,言,‘圣驾至’。诚未想,叔父亦屈尊荣至,实乃令府上蓬荜生辉之彩。”杨玉环美目流转间,已是挑见正偎靠于薛王丛旁侧的江采苹。
此刻的江采苹,身上披搭的蓑衣,衣摆早就在滴答着往下淌泥水珠子,脚上所踏的那双翘头履,亦早被身畔的那洼小水坑浸湿犯沉,乍看上去,整个人不免有些叫人惨不忍睹的糗窘相。纵然看似带分衰样儿,江采苹通身所散发出的丝丝气息,以及眉宇间难掩的那种一尘不染气质,于濛濛烟雨笼罩的影象里,仍是让人豁然眼前一亮,颇不易忽觑。
只不过江采苹此时正暗自沉“醉”于杨玉环的姿容中,加之,一见杨玉环之际,其原就已生莫名的卑怯心理,对于杨玉环的突兀出现,可谓既震又汗,是以,眼下的场状,其根本就意识不到自身具备的优人之处。
特别是,于提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楞被杨玉环那对泛闪着灵亮眼波的美目瞥了挑过后,江采苹心神愈发变忐忑,站立不安。连本已紊乱了节拍的心跳,亦明显骤然加遽数个频率,快得直令其跟不上呼吸的节奏。
“恕玉环冒昧,且不知,叔父旁边这位美佳人,可是出了何差池?切不可着了风寒才是……”婉词之余,杨玉环略顿,方再启朱唇,轻声续道,“倘若不嫌府上寒酸,但请叔父暂把佳人,嘱于玉环小待之,同玉环且返房中,小做番换洗,梳妆暖身下。想来,佳人资质不俗,定然耽搁不了叔父几时,只需片刻即可妆扮毕。事后,玉环自将佳人,亲完璧归赵于叔父,不知可行否?”
杨玉环举手投足尽显和贵之气,粗作以打量,脾性仿乎尚算可亲,貌似亦并未被熏染上诸如这时代的一般人,枉自沉湎于权势而妄抬己身份位的架式。坦诚讲,这点着实使江采苹为之动容。
若果如是,那何以史载称,杨贵妃矫情媚态冶艳妖娆?难道说,人之本性,当真亦可有大起大伏之变?衍生于后世人心目中恃宠而骄的杨贵妃形象,莫非亦只是在杨玉环被李隆基收纳入宫且晋封为贵妃之余,才日渐蜕变,成长而成的……
换言之,后.宫,那方巴掌大的天地,果是这般骇人悚人之境么?
暗生纠扰的工夫,江采苹忍不住战栗,浑身瑟缩起层鸡皮疙瘩。
察觉江采苹异样,薛王丛剑眉亦于瞬间皱了皱。江采苹纤纤指尖,隐隐透有些许凉息感,当下,攥握在薛王丛衣袖上,自然轻而易举即可穿透单薄的衣衫,触及至薛王丛手臂之上。
一叶落而知秋,一场秋雨一场寒。况且,时下早已将至深秋时节。换做任何一个女人,久立于风雨中,想必也难以承受得了这夜气的吹袭。
“如是也好。”薛王丛不动声色说示着,便朝尚立于原地在耐候其表态的杨玉环,点头应允了句。语毕,这才稍侧身,继而转对向似有所思的江采苹,敛正色接言道:
“汝,且随寿王妃,前去更衣吧。本王姑且在外,暂待。切记,行事断不可过甚烦劳寿王妃,只待换件干净衣衫便可。须知,时辰已是不早,勿妨碍寿王妃歇息为是。本王所咐,汝可明了于心?”
实则不必要人明言,江采苹亦当然晓懂,薛王丛这一席交代之语,话里所喻指的另外一层意示。杨玉环适才早是言明,之所以于这时辰尚在府邸内走动,是因于听闻“圣人至”,毋庸置疑,其主奴二人刚才之所以行色匆匆,为的,也不过是及时赶去迎接圣驾而已。
薛王丛同样镜明,既已于寿王府后院巧遇杨玉环,或言,不期竟给杨玉环撞遇见其与江采苹呆在一块,当务之急为免节外生枝,便绝不可就这样让杨玉环主奴轻松走人,前往谒拜李隆基。怎地亦须拖延些时辰才是。
杨玉环既肯主动开口,甘愿延缓其脚程,反省却了局中人借故难为情。但凡脑筋正常者,理当无异议。他人愿助己,己又何乐而不为?
薛王丛对此,自然也一样。
反观江采苹,闻罢薛王丛暗示之语,亦即趁薛王丛侧身之际,不着痕迹抽回尚借力于薛王丛身上的玉手,彼此就此重新拉开与对方之间的距离。与此同时,江采苹亦随就对朝着薛王丛,回予了礼颔首欠身之礼,权作变相默答其一番训话。
江采苹本也欲落落大方的出声作答,奈何当其对视见薛王丛狭目下若有似无一闪而逝的关切眼神时候,嗓子眼楞就吐不出音来了。再者,杨玉环尚旁观在侧,与杨玉环相处的时间尽管甚为短暂,时长甚至并不及半刻钟之长,但江采苹却没法子忽视掉杨玉环正摊露于其面前的这份友善。
狭义上,将之定义为“友情”兴许更为贴切。
起码,在杨玉环尚未进宫,江采苹亦未入宫前夕,单就在这一刻,杨玉环的所作所为,江采苹自以为是,理应将之划入“友善之情”的阶段。想想,即便错了,现在亦非是敌意。
故,江采苹对自己先时对杨玉环抱有的排斥心态,不无愧疚。如此一来,便也再难像个没事人一般,坦然迎对向薛王丛,亦做不到可问心无愧的去接受杨玉环接下来的帮拓之心。毕竟,薛王丛与江采苹,当下确是在利用这个对自个的未来,全不能预见的女子的一片善意。
杨玉环自无从猜知薛王丛和江采苹各自的心思,眼见薛王丛应允了其恳请,当即便满为欣悦地吩咐跟在身旁的娟美道:“尔且先行一步,快些去打提桶热水。稍迟,再煮两碗姜汤,送来吾处。”
被唤作“娟美”的女奴见状,亦二话未置,朝在场诸人一一揖过礼,便扭头一路小跑向寿王府庖屋所在方向。
“叔父请。”待贴身女奴离去后,杨玉环方复对薛王丛作请道。顺带着,亦朝江采苹颔首微笑了下。
对于历史上的杨贵妃,江采苹早生久闻其名,可以说,上辈子便已对其如雷贯耳。纵使这才是江采苹与真实版的杨玉环头回打照面,但之于其而言,实不能说是陌生。然杨玉环对江采苹,则为半分不熟不悉,未作请教前,自不敢冒然唤称。
杨玉环有礼有矩,江采苹自亦得拿捏分寸,不可失礼于人前,便忙就地微屈膝冲杨玉环欠了揖。纵然江采苹入宫在即,却尚未跨入宫门,亦未正式册封有何封号,而杨玉环现如今已然身居于“寿王妃”这个头衔上,仅就尊卑上简单作论,江采苹这一礼,理当揖之无误。
就算明儿个一早,江采苹即被加封妃位,那也是明日之事。届时谁应礼拜于谁,方可再另当别论。更别提,这事儿之于江采苹和杨玉环俩人之间,终归谁人尊高谁人尊低,以后尚有的是嚼头。
“嘶~”薛王丛同杨玉环既已俱走在前,江采苹亦须紧跟在旁,断不可落于人后。可怜的是,一时径顾埋头随人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竟忘却脚上有伤的事儿。
这下,江采苹心下顿叫苦。碍于情面,却又不好独自停下脚,亦不宜唤前头的人,便唯有咬紧牙关强做忍撑。
所幸杨玉环于寿王府内的居所,并不怎远,中间仅须拐过个小弯,少时,便已行至。
道儿虽近,江采苹却亦走得虚汗渍渍。一路瞪视着薛王丛背影,亦平添了份怨幽情绪。
旁人不知江采苹扭伤脚也就作罢,薛王丛可是知之甚清,路上竟也未曾有放缓脚步之时,以致于江采苹连瘸带拐才勉强未被甩没影。经此一折腾,原本的小伤,势必亦已变害,不肿成猪蹄,实为上天垂怜。
“本王且不入内了……”谁想,临到房门前时,薛王丛竟倏地止步。语毕,便回瞥了睨微怔的江采苹。
其实,薛王丛不入内倒也在理。现下已近戌时,虽被唤作“叔父”,可李瑁并未陪在旁,总为不合宜,须识避讳才是。
“那,叔父敬请于外间小坐会儿。待娟美回来,且命其代为招待叔父……”闻薛王丛言,杨玉环亦未多赘,只就亦随之莞尔向江采苹。
杨玉环眼中的意思,不甚明了。然而,此下策却为薛王丛所出,猛不丁其竟临阵打退堂鼓,于江采苹寻思来,反是亦望着近在身前的杨玉环所居的那间门扇,楞亦有点发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