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一过,便至仲秋。【百度搜索八戒中文网.会员登入无弹窗广告】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
这日,云儿侍奉江采苹午憩下,便径自恭退出阁外,并随手掩合上了门扇。彩儿、月儿在庭院中摆弄着两匾唐梨子干,见云儿步下阁阶来,朝云儿挥了挥手。
三日前,江采苹唤彩儿将之前埋在梅林里的一箩筐半唐梨子悉数取出来,过清水冲洗,干麻帛滚去水渍,去蒂留核切刀,一个一个摆于事先备下的匾上晾晒,见日早上挨个翻个儿,是以这两日,彩儿、月儿可是有了活儿干,从早到晚翻弄这些唐梨子。
“云儿你看,这匾上的唐梨子多已晾蔫,可要收入纱布袋中?”彩儿指一指匾上的唐梨子干,挑眉打了个哈欠。
“且待娘子寐醒,看过之后再行决意吧。”蹲下身环目竹匾,云儿信手拈了个唐梨子细看了眼,见彩儿满面乏意,遂道,“娘子已是寐下,奴闲来无事,汝且回房休憩小会儿便是,这儿有奴与月儿照拂。”
连日以来,李隆基夜夜留宿梅阁,早膳晚膳俱在梅阁用食,直夸梅阁的小庖厨弄出的饭菜毫不逊色于司膳房。平日里,彩儿专司梅阁的早食夕食,少不得更要下番苦功夫,三天两头儿委实未少跑司膳房索取食材以及向庖长等人虚心请教李隆基素日喜食甚么御膳,一日两餐变着花样做,端的费心费力熬神熬眼。加之这几日江采苹又要晾唐梨子干,尽管不用彩儿动刀,每一个唐梨子均是由江采苹亲自动手,持刀均匀切三刀摆上,但彩儿三人总也不能光干看着不干事儿不是,何况宫里宫外也从无主子干活奴婢干杵着的事,于是除却打下手。诸如看顾唐梨子晾晒之类的活儿事后便全包了下来。
许是午时日头温暖招人的原由,晒得人身上直觉暖烘烘,彩儿越是想打起精气神来,两眼皮反却越在一个劲儿打架,此刻听云儿这般一说,揉揉眸子。不由犯开犹豫:“可奴有跟娘子拍着胸.脯应承下,定看好这两竹匾唐梨子。倘使奴偷懒。万一有何差池之处,回头如何跟娘子交代?”
见彩儿磨叽着,忍不住又打了个一连串哈欠,连眼泪都打下来,月儿看在旁,蹙眉推了推彩儿,从旁嗔怪道:“有奴与云儿代为看着,你还有甚不安心的?至少比你呆在这儿犯迷瞪仔细,还不快些回房歇息去?动不动便哈气连天。连奴都快着瘾。”
俚语有道,哈欠着人。这话显是在理。云儿捡了方坐席坐下身,见状,遂也笑催道:“可不是怎地?一味强撑不见得是法子。再者说,稍晚点时辰,圣驾便该驾临,届时还需由你掌勺备膳,倘或一不留神儿闹出甚么失误,呈上的膳食不合天家胃口,龙颜震怒可怎生是好?”
彩儿左看看月儿,右看看云儿,细眉高挑。云儿这番话,不无道理。一直迷瞪下去确实不像回事。对着这两竹匾唐梨子干犯迷糊尚是小,如若备膳时候困意袭来。错把饴糖当做盐粒撒入菜肴之中,后果还真就不敢设想。
“你说娘子无端端的,晾这般多唐梨子干作甚?又是洗又是切又是晾,着是有够费事儿,反不如跟之前两回一样,索性贯以海棠果、核桃仁,蘸以冰糖全弄成一串串的糖梨子,酸酸甜甜,不但好吃又好看,岂不快哉美哉?”心下暗生纠结的工夫,彩儿支颐怨叨出声。
睹着彩儿在那啐幽,月儿看眼云儿,倏然站起身来,拉下脸道:“瞧你这副婆妈样儿?又不是逼你上刀山推你下油锅,绕来绕去,连奴与云儿均不合你意,既如此的不安心,你便自个在这守着好了,奴与云儿回房小憩去。”
眼见月儿气嘟嘟的拽过云儿扭头便走,彩儿一时不禁傻眼,干噎口吐沫,忙不迭从坐席上爬起来紧追两步:“哎,别走呀!汝二人若是撇下奴一人不管不顾,奴岂不更没个人说话?”
月儿就地止步,回身佯嗔道:“不走作甚?适才看你困得难受,奴与云儿俱不忍于心,好心劝你先行回房歇息下,此处交由奴与云儿看顾,你是如何答说的?既对奴与云儿百般不安心,这会儿又唤奴与云儿作甚?”
“奴……”面对月儿的当头质问,彩儿张了张嘴,语塞在原地。其实,其并非不懂月儿、云儿是为好意,只不过……
“且去洗把脸也好,瞧你近三五日间,熬渴的小脸都瘦了圈,着是憔悴。”抿唇一笑,云儿适时加以说和道,睇了目梅阁虚掩着的两扇门扇,嘘声续道,“这刻娘子才寐着,奴等切莫为这个多做嘈切,扰了娘子休憩。少时,娘子寐醒,里里外外吾等尚有的忙活。彩儿,快些回房换洗下为是。”
拗不过云儿和月儿的软硬兼施,彩儿只有点下头,报与一笑,转即边打哈欠边提步向西厢房去。话都已说到这份上,如若再不领人情,未免太不知好歹。
目注彩儿撩起门帘步回房,云儿与月儿相视而笑,这才手牵手走回晾晒唐梨子的庭院处,各拿过一方坐席肩并肩坐下身。
自从月儿月前从大理寺天牢被李隆基一道圣谕特赦回宫,这些天来,俩人就还未得闲好生坐下叙叙旧。不止是因于李隆基近日多留宿在梅阁,云儿夜里不是与高力士于阁内守夜,便与小夏子一同值夜,顾念月儿日前在鬼门关走了遭,今下有命得以回宫,继续侍奉左右,江采苹甚为宽待月儿,彩儿白日忙东忙西干的粗活重活较多,夜里又不便熬夜到破晓时辰,故而有特意交代月儿、彩儿夜间无需陪夜。若非圣驾就寝在梅阁,往日入夜之后,江采苹惯不留谁人在阁内侍候。
片刻相对无语,月儿抬眸望一眼天野,只见晴空碧霄之上,一鹤排云上,掠过云端飞向无边的天际。北风吹北云,清秋燕子故飞飞,眉间心上,平添了些微哀戚之色:“吾被关押在天牢之时,原以为往后里再无得见天日之日……”
云儿心下巍巍一颤,侧首凝目一脸迷茫的月儿。忽觉心头泛酸,蓦地竟不知从何抚慰为宜。戴罪天牢的那段日子。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可想而知期间有几多苦闷,几多无奈,明知自己蒙受不白之冤,却无法替己洗刷冤屈,只能含冤负屈在牢中听候发落,那种滋味,何其憋屈何其愤懑,唯有过来人刻骨铭心。
顿了顿。月儿苦笑了下,才有幽幽垂目道:“直到那一日,牢中囚犯中了毒,天牢大乱。大理寺卿连夜差人至太常寺辖下的太医署请了太医来,查悉牢中一干囚犯皆身中断肠草之毒,吾同是身中钩吻之毒,命悬一线,生与死只在一刹那,吾突兀觉得,死,是那般让人可怖,吾拼着一口气,头个活了过来……”说到这。月儿环抱双膝削肩轻轻颤抖了下。
云儿无言以对的抚拍下月儿后背。自晓月儿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内里现下必是煎焦如火。正如海啸般汹涌起伏。唯有道与人倾诉出其中的压抑,才可及早化解开这个心结,是以,与其出言宽慰,时下做个听众更为应情。
月儿吸吸鼻子,使劲抹一把月牙般的双眸,隐潋掉眸底的盈光,直直迎对上云儿的目光,清清嗓子道:“你可知,当时吾睁开眼,发觉自个还活着,那一刻,心中唯一的念头是甚么么?吾告诉自己,吾要对天发誓,经此一劫,只要吾还有命活下去,迟早有一日,吾定要活着走出天牢。”
云儿眼圈一红,伸手抱住月儿,情不自禁声泪俱下:“一切都已过去了,月儿你做到了,过去的便让它过去,来日方长,重新来过未尝不是万幸。”
当日云儿跟随江采苹出宫去天牢看探时,月儿不曾跟其道过这席话。月儿自是肺腑之言,掏心窝子的实话,云儿足可感同身受。
下巴抵在云儿肩胛上,月儿浑然不觉双手攥成拳状,指甲掐嵌入掌心:“是呢,一切过去了,奴有命回宫,然采盈,却未捡回半条活命!”不无狠狠的说着,眼中的泪盈已然一扫而空,闪过一抹狠戾之气,“云儿,你可曾亲眼见过一个将死之人,一夕死在眼前,浑身上下冰凉的全无半点活人气?吾见过了,也摸过了,采盈死的那一夜,便是手脚冰凉,冰凉的一点活息都感触不见,直挺挺躺在牢中的稻草堆儿上……”咬着皓腕哽咽下,月儿再也抑制不住的泪如雨下。
云儿轻抚下月儿左腕上的牙印,一撸月儿袖襟,不经意间却发现月儿臂腕上竟残留着一排齿痕,虽已结痂,一见之下却仍使人怵目惊心,为之一怔之际,心下更为一沉,旋即一叠声追问道:“这是怎回事?”
月儿睨眄腕上齿痕,神色似有恍惚,兀自抽回手腕牵动了下嘴角:“是吾自己咬的而已。”
那般深的齿痕,密长如一条巴掌长的蜈蚣,月儿却说的不痛不痒,好似那齿痕不是噬在其身上一样,云儿不自禁失声气噎:“月儿,你……”
垂眸撩下袖襟,月儿一笑置之:“采盈走后,每当午夜梦回,吾都会看见采盈回牢中找吾,采盈只看着吾,不言只字片语。吾看着采盈站在那,在吾身前一步之遥而已,吾想握一握采盈的手,可是怎抓也抓不住,想跟她说几句话,却又喊不出声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采盈含笑消失在吾面前。每一回从梦中醒来,吾的两颊都是冰凉的泪水,吾的心里痛极了,望着空无一人的牢房,吾蜷缩在角落里,只有拼命的咬自己,让自己吃痛,一宿一宿的坐等天亮。”
云儿抬手为月儿擦拭掉一颗颗滚落出眸眶的泪珠,登时颇为自责不已。月儿回宫以来,从未跟其说提过夜里梦魇之事,其也未曾料及月儿身心上竟已烙下如此重的伤恸挥之不去,说来确是其太过粗疏大意了,无怪乎前些日子宫宴之上,听闻高都公主府上黄女一事时候,月儿的面色当场便有丝惨白,原来如此。细忖量来,若早知此事,其断不会让月儿独自倍受折磨,今刻说开了,但愿月儿的心魔可消除,往昔的前嫌也可就此尽释,言归于好。就如当初未入宫之前一样,彼此心交心全无猜忌。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莫思虑过重了。”稍作沉吟,云儿敛神细声安抚向月儿,“娘子不也说了,人各有其命,采盈之事不关你之过。你又何必这般放不下?”
叹口气,云儿掏出巾帕又为月儿抿了抿腮颊上的泪痕,缓声接道:“今日之事,与吾道一道也便罢了,切莫当着娘子之面,再提此事。须知,采盈一事上,娘子心中的苦痛,绝不亚于你,这等伤心事,惹人抱头痛哭的旧事,只会招人徒增伤感。”
云儿言外之意,月儿本也明懂,故才一直独个隐忍着,连云儿也未告知。倘若不是今个触景生情,又岂会白白害云儿跟着流泪难过。好事一块分享也便作罢,身边人乐得个欢欣,伤心之事说多了,反却累人添堵。
见月儿默然垂首,云儿自知月儿也是个有分寸的人,遂紧握下月儿的手,柔声道:“月儿,由今个往后,吾与你同宿可好?你不在的这几个月里,吾也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跟你说道。”
月儿眸子一亮,正欲满口答应下,不成想适值这时,彩儿竟无声无息的从一边蹦过来,掐着腰插了声:“说甚悄悄话?背着奴不说,方才还故意支开奴!”
彩儿这一惊一乍,差点把月儿吓得低呼出声,虽说云儿亦被吓了跳,好在往日未少遭彩儿吓喝,早已见怪不怪。
“你作甚?大白日的,走个路连点声响也无,存了心吓唬人呢?难不知,人吓人,吓死人?”且待回头一看是彩儿,月儿这才拍拍惊慌未定的胸.脯,气恼的捶了拳彩儿。
白日无谈人,谈人则害生;昏夜无谈鬼,谈鬼则怪至。实也怪不得彩儿,并非是其成心吓人,着实是云儿、月儿相谈甚投入,未留意见其从西厢房那边走过来,于是不由喊冤:“奴哪有存了心吓唬你二人,天理何在嘛!”口中边不平,边悻悻的捂着胸口弯下身,“哎呦,作甚出手这般重嘛!以奴看,明摆着是你二人设计害奴,反而先行反咬奴一口,恶人先告状。”
“叫你回房歇息下,谁叫你又偷偷溜出来找打,反倒怨怪奴。”月儿嘴一撇,不甘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三人正你一言我一句,无人注意到从梅林的小道上正疾奔来一道人影。来人貌似心慌意急,行至近处一看,却是婉仪宫的翠儿。
一入庭院,翠儿便眼尖的先看见云儿三人正在庭前秋千那边有说有笑,即刻压着碎步迎上前,顾不及喘几口气,便气喘吁吁地缉手行礼道:“江梅妃可在阁中?奴、奴有紧要事求见江梅妃。可否烦劳代为通禀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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