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彩儿、月儿被一群人掳走,眨眼工夫连人带马消失无影,江采苹怔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儿来,环顾四下,一片死寂,好像刚才绝尘而去的十几号人不过是一刹那间的幻想而已。
待要追赶,才惊觉无力,想要呼救,才想起先时一混出城主奴三人就专拣人少的僻静之地逃路,这会儿四下别说找个人求援,荒寂的大路上,连匹马儿都没有,更别提以其一人之力追赶。怔忡着,忽觉有些晕乎,两腿兀自一软,竟瘫倒在冰硬的地上,只觉膝盖一疼,便不省人事了。
昏沉间,隐约听得有低沉的说话声,还有脚步声时近时远,身下一颤一颤的,仿佛是在乘船破浪,下意识的想要睁开眼,只是神识却越发的迷糊起来。原以为安平的出了洛阳城,算是挣脱出了牢笼,不成想刚出了城门还未走几里地,竟遭此劫掳,心神低靡的再难凝神儿的瞬息,脑海中莫名一闪而过一道人影。
待江采苹醒来时,已是七日后,身在一张软榻上,曳地帐幔轻飘,荡漾着若有似无的脂粉味儿,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撑在榻上浑身软绵绵的,感觉四肢乏力,竟提不起一丝气力,回想起在洛阳城外昏倒的那一幕,不由得冒虚汗,端量身周,隐隐有喧笑声。
勉强咬唇步下榻,还未走两步就摔下身,皓腕扯着幔帐,身子向前一倾,却跌入一个微带凉意的怀抱,鼻尖一疼,撞在了身前的那堵胸膛上。
“醒了?”
慵懒的嗓音,再熟悉不过,恍惚中却又令人心颤。江采苹呼吸一窒,猛地抬首,正对上一双狭长的细目。
一指之隔,揽着怀中的人,薛王丛唇际一弯,难得展颜露了个笑,怀里的女人身子却是一僵,眸中的迷离,直看得人心头酸酸的。
“才几年不见,便忘却本王了?”
江采苹只觉腰上一紧。已被眼前人抱起,大步坐回身后的榻上。热息吹拂在耳畔,听着那浑厚的笑诮声。不觉间双颊飞霞,越加如在梦中。
“亏得本王煞费苦心把你抢回来……”一手勾着怀里看似痴痴发愣的人,薛王丛细目促狭,全无放开之意,四目相交。片刻相对无言,如玉长指轻抚上怀中人那张魂牵梦绕了整整二十年的娇颜,依是如当年初见时那般清媚,不染尘烟。
感触着指尖的温度,抚过唇瓣,江采苹不禁颤栗了下。这才回拢神思,纤手有些颤抖地覆上轻抚朱唇的手,眼泪儿无声的滑落面颊。
“本王这不是好好的?”薛王丛狭目一深。满眼的疼惜,如若这些年的相思,可换得今时的相守,哪怕只是战乱中的一日相拥,此生也足矣。
从不曾想过。会如此的放不下这个女人。想当年,亲手送其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一路上不是没有做过思想斗争,不是不就结,不是不矛盾,但理智终归是战胜了那所谓的情情爱爱,奈何天意弄人,在随后的几年里,每每与其多见上一回面,深埋的内里深处的那根弦就一回比一回绷得紧,宛似埋了一颗种子,在一日比一日生根发芽。
可那时已是回不去,所谓的礼制,所谓的伦理,无一样不禁锢着身心,得不到,放不开,只有远离。
直到其那位兄长,不顾父子伦常把自家儿媳也收入后.宫,蛰伏了多年的种子,一夜之间膨胀,窜成再难压制的住的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无以克制。犹记得那年宫宴上,在梅林的梅亭处,看着这个错过了的女人守着孤寂的背影,许是从那时起才痛下狠心,恨不能不管不顾一切地带其走,天涯海角,消此余生,可却再一次错过,不敢也不能只为一己情.欲而毁了其清白。
天不负人意,二十年过去,今时一日竟盼来相拥相守,确实犹如梦中。没有人知道,当得悉洛阳被叛军攻陷的那一刻,其心里有多惊慌,这一生从未有过甚么时候能逼得其手足无措过,心慌意乱,情不知所起,更不知所归。好在一切尚为时不晚,派出的人经过十余日的暗探,终于查探到消息,与其安插在上阳东宫里的暗卫接上头,里应外合之下,才得以将这个女人偷回来。
究竟在这个女人身上下了多大的功夫,费了多少的心思,只有自己心里明白。今时这来之不易,甚至用命换回的相守,又岂容破坏掉。
“你……我……”情乱意迷之余,江采苹竟有些口吃,很多事情急欲弄个清楚,一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口气不顺,楞是被憋得涨红了脸,自个明明早不是不懂人事的小女儿家,这刻偎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却是心绪混乱,又想哭又想笑。
“嗯?见着本王,连话也不会说了?”薛王丛反倒好整以暇的一笑,这时,帐幔外传来推门声:
“娘子让奴过来瞧瞧,人儿可是醒过来了?”隔着帷帐,来人的声音听似有分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是何人。
“已无碍。”
薛王丛长臂轻揽,环在江采苹纤腰上的力道紧了紧,不愠不怒地回了句。那人立时自行退了出去。
“这是何处?”直到这会儿,江采苹才凝眉轻喘息了声,隔着衣衫,腰上传来的热度却有些炙燥,想要推开些怎奈浑身软的像一滩泥,直觉身上不对劲儿。
“身上可还是无力?”薛王丛却未答反问,起身将江采苹放回榻上,掖了掖锦褥搭盖上,“时辰尚早,多寐会儿。”
眼见薛王丛提步,江采苹心下没来由一慌,想也未想伸手就拉住薛王丛的衣襟:“你,你要去哪儿?”
“本王去去便回。”薛王丛似是一怔,触及江采苹眸底的依恋,勾起一抹笑意。
江采苹颇有些不自然的收回手,浑然未觉掌心尽是汗渍,垂眸蹙眉,薛王丛已是撩起帐幔大步离去。
许是在上阳东宫独守了三年的缘故。乍一见除却彩儿、月儿之外的人,心中难免澎湃。也或是薛王丛杳无音信了五个年头的缘故,时值乱世,再见故人总不免情重,几多离愁,是以才分外激动,情难自禁罢了。
自知身边有个可依可信之人,起先的不安随之消失,或许整个人这些年以来着实过的太累了,不论是在那座深宫高墙藩篱下。亦或是在迁入上阳东宫后,十几年来竟没有一日不在战战兢兢地谋计着,活在认命与挣扎之间。在薛王丛关门离开后,江采苹闭着眼不多时便又沉沉睡了过去,一觉天黑。
烛笼下,悠悠琴声,似水柔绵。
待看清那抚琴之人。江采苹心头又是一紧。
察觉榻上的人醒来,青鸢抬眸嫣然一笑,举步近榻:“身子可还觉不适?”
“这,这是……”
“这是伊香阁。”仿乎看出江采苹的尴尬,青鸢毫未介意的付之一笑,“你昏迷了七日。今儿个可算无大碍了。”
江采苹又是微微一怔,听青鸢言下之意,现下应是在平康坊。岂非回了长安来了?可当时是昏在洛阳城外,转念一想,既已过去了七日,此刻身在长安也不奇怪,再细想下白日薛王丛的那几句话。估摸着是薛王丛从中安置的。
“叨扰了……”迟疑了半晌,江采苹才启唇对青鸢报以一笑。尽管当年与青鸢只有一面之缘,却是印象深刻这个人,是故刚才一眼就识出,一晃十几年,这张脸仍一如当初笑靥如花,身在这烟花柳巷之地,仍是出淤泥而不染。
薛王丛失踪的这五年,乃至之前的那些年,想必便是藏身在了这里,也难怪宫中派出那么多的人都未能找寻见薛王丛的下落。试想堂堂一个亲王,且那会儿是在奉旨代天巡视边患,又怎会其实还在这天子脚下。
若果如是,想是三年前,其在宫中的变故,也早为薛王丛所知,故才能如此的从中斡旋,布置下这许多事。
可不知为何,一思及这些,尤其是一转过弯儿来,江采苹竟觉满心的苦涩,甚至此时有些无颜以对面前的青鸢。
这时,房门再次被人推开,回首见薛王丛步进来,青鸢一礼,抱了案上琴转身退出门外去。
一见薛王丛径直步向卧榻来,江采苹蓦地撑着身子坐起身来,一时有些心烦意乱的急躁,不成想皓腕一麻,胳膊肘硬生生顶在了榻沿上。
薛王丛紧走两步,长指扶了江采苹半揽入怀,气氛一时间胶凝。
“少时与本王用膳可好?”
片刻的沉寂,薛王丛低沉着嗓音,极尽轻柔地拨开了垂散在江采苹额际上的几绺青丝,声音尽是温柔。
江采苹有一瞬间的晃愣,额上一层细密汗珠,唇齿却有些发干:“云儿,云儿可是在这儿?彩儿、月儿呢?”
“云儿现下不在,半年前随崔名舂去了珍珠村。”像极早就料准江采苹会有此一问,薛王丛几乎是连想都未想就答道,“至于彩儿、月儿,也在去莆南的路上。”
江采苹心下一喜,顾不及挣开薛王丛的怀抱,仰面凝向薛王丛:“阿耶,阿耶可是还好?”
虽说明知薛王丛既早已做下安排,江仲逊在珍珠村势必一切安好,至少不会被时下的战乱祸及,江采苹还是未能忍住作问。看来,薛王丛当真是未少费心,既要保全己身,还要营救其,更要保得其身边每一个人无恙。
“怎地便不关切本王一字?”剑眉一皱,薛王丛语带不快。
江采苹面上一热,心下却是一沉,怎会听不出薛王丛话中暧昧之意,此生欠下薛王丛太多,人情也罢,情意也罢,只怕都难报,何况今下其还顶着皇妃的名分。(未完待续。
无弹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