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王建刚和钟秦插着卫生间的门聊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来一场男人间的决斗,反正乒乒乓乓动静挺大。纳兰德性和风潇面对着失神落魄的朱莎莎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胎儿已经五六个月大了,现在做手术风险很大,但是留着难说会不会向反方向病变。
“莎莎,其实……”风潇沉思半天,才摸着下巴说,“你是想要孩子,还是想要他?”
“什么意思?”
“如果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就拿掉孩子,切记一辈子不要再怀孕。如果你想要孩子,你可以跟我走。那边世界灵力聚集,也有大巫保留了远古的巫神之力,或许能够矫正你肚子里孩子的病变。但我肯定是不会带钟秦回去的,你知道。”
“是个好办法。”纳兰德性赞许,“但你能确定什么时候回去吗?再过三四个月莎莎就临盆了。”
风潇当然听得出来这话里的试探之意,并不正面回答,只对莎莎说:“想好了告诉我。”
末了又说:“建刚人不错。”
送走莎莎后,大家才坐下来跟钟秦谈正事。
“到了这一步,我们就坦诚相见吧。我们的目标一致,都是扳倒林家,对吧?”
“其实我只想针对林安森。”纳兰德性说。毕竟是林家血脉,这事情,不知道了还好,知道了心里就有点莫名的归属感。
“你别忘了,林家已经没人了,现在林安森就是整个林家,整个林家就是林安森。”钟秦说,“而且你一旦知道了林家几十年以来一直在干的不法勾当,一定会觉得他们死有余辜。”
“怎么说?”
“你以为仅仅是家族丑闻值得林安森大动干戈杀人吗?林景襄是个野心家,解放前就靠倒卖兵器、药品赚了不少钱,建国六十年以来,已经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林氏王国’,众所周知的‘大悦影视’其实只是冰山一角,最初是用来洗钱和摆在台面上给人看的,也是道上的人来往联系的中转站,后来不小心越做越大成了行业霸王,你说气人不气人。而林家最大的产业,其实还是在军工、化工、和医药方面。美洲最大最先进的武器制造商‘金色拽根’听说过吗?对,那就是林家的。他们有全世界最顶级的实验室和研究人员,政、府的活儿也接,黑道的活儿也接,听说美帝的新型核武器研发就是跟‘金色拽根’合作的。不然你以为林安森为什么拼死也要□□?掌握了林家大权几乎就能自立为王了,一怒之下炸了地球也不在话下,诱惑简直太大。”(作者完全在胡扯,假设核武研发私人化,别当真。)
“我靠……”纳兰德性听完目瞪口呆,“你刚才说的武器制造商叫啥?‘金色’啥?”
“‘金色拽根’嘛,就是著名的‘’。这都没听说过?”
“哦这么一说我就懂了。不过我们一般翻译成‘无敌金龙’。”纳兰德性说,“不过我靠!‘金色拽根’哦不,‘无敌金龙’居然是林家的!我靠!”
“对,我祖母亲口对我说的。你知道,她和林景襄曾经在粉墨电影厂共事十年,曾是很好的朋友。”钟秦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递给纳兰德性,封皮上赫然“粉墨梦”三个大字,纸质排版都跟大爷爷的那本一模一样,看来是同一批出版物,“这个是初稿,还没发行就被林家买断了。注意,是林家,不是林安森。那时候林安森还没上台。所以林安森杀你父亲、你、以及我的真正原因,可能不单是因为我们知道了你父亲身世的秘密,还因为我们看到了这本书里更大的玄机。就算不是林安森,换了林家任何一个人继承家业,都会来杀我们的。也就老爷子还念点旧情。你仔细看看这本书,比你手里那本多哪些内容?”
纳兰德性翻开一看,前面几页几乎无异。迅速翻到自家藏书缺页的部分,只见那两页上竟然是……被送给秦友仁保管的那半篇谱子。而谱子背面写着一些文字,是钟蝶梦的自述,大致是说——沈先生于我有知遇之恩,相识之初很是照顾,当时粉墨一群友人关系很好,后来虽然经历时代动荡各奔东西,还是基本保持了通讯。当年我与现大悦总裁林景襄在厂子里面年龄最小,独自打拼无依无靠,常常将自己的心事说给沈先生听,好事坏事都告诉他。沈先生是个很可靠的兄长,尊重每一个人,不会拿所谓“正义”“道德”来“规劝”我们这些乱世里求生存的小人物,可以对他无所顾忌地倾诉一切。分别之际,他将我们几人的秘密写在一首曲子里,用他自己的“符号”加密,这些“符号”取材自中国传统的工尺谱,只有沈先生自己能解。曲子取名,一半自留,一半灌唱片,说是留给世人作个念想,但又不许任何人读懂。今日我将辞世,沈、纳兰、林等友人,也俱垂垂老矣,想来一生碌碌,有许多无怨无悔,也有许多有愧于心,想要诉说出来寻个心安,却苦于与沈兄相隔万里无处倾诉,遂擅自决定把那年听沈兄弹琴后偷偷默下来的半篇曲谱公布于世,若逢有缘人能解,望谅我们一世轻狂。
几乎是钟蝶梦对这世界的告别了。写得清清淡淡,又如水惆怅。
“可是,尊祖母这段自白跟你刚才说的‘金色拽根’有什么关系呢?”
“光看文字当然看不出来,但我祖母生前跟我说过多次,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纵容朋友靠制造杀人工具牟取暴利。‘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试想,几页谱子而已,林家那么怕人看到,不惜杀人,我祖母也一再请求世人原谅,那里面记载的会是失恋、苦闷之类的小事情吗?如果是你,会不会把里关于林景襄的秘密跟他制造武器的事情联系起来?说不定工尺谱密码正是记录了‘金色拽根’军工厂的地址坐标、武器批号、生产原料,或者别的什么重要信息呢?”
“有道理。所以你也认为……”
“对,沈先生一定用工尺谱制造了一个密码系统,把‘金色拽根’的秘密记载其中。出于对小弟林景襄的庇护,一直不让完整面世。”钟秦肯定地说,“私人军火商从来没有完全合法的。我们如果能读译出来,再作为证据上报给国家……你想想,以我dang的尿性,会不会以‘里通外国’‘非法涉足军工’‘威胁国土安全’‘间谍罪’等等罪名法办了林安森?”
“可林安森是美利坚国籍。”
“那又如何?国家要整一个人,分分钟想到办法。说不定还能查到‘金色拽根’是从国内攫取廉价原料和劳动力、或者向中国海域倾倒生物垃圾呢。”
“你说得太对了。”纳兰德性一瞬间觉得这人简直是天才,沉思良久,心想人家都已经知无不言了,自己也应该有所表示,于是起身准备去拿藏在保险柜里的完整版谱子。
被风潇按住,他问钟秦:“钟先生有破解工尺谱密码的办法?”
“啊?我……暂时没有。”
“什么,你也没办法?那你急得要谱子干嘛?”纳兰德性瞪眼。
“先看到谱子,我们才能一起想办法解密啊。你们不会想过河拆桥吧?我知道的可都告诉你们了,这回完全没有筹码了。”
“不,多个帮手多条路,我们合作。”风潇说,“不过谱子还不能拿出来,等到找到破译办法,再拿出来不迟。钟先生理解一下,毕竟我们是有话语权的一方。”
“你……”钟秦咬牙切齿微笑,“真是个聪明人。好,好,我这就回去继续翻我祖母的旧笔迹,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希望你们也能从沈先生遗物里找找突破口,并且请别对我有所保留。别忘了,我们是合作的。”
送走钟秦,纳兰德性才说:“风骚你是不是过于谨慎了?”
风潇摇头:“你不觉钟秦的话里有破绽吗?”
“哪里?”
“首先他将一件主观猜测的事情说得那么信誓旦旦,这本身就有可疑;再者他猜测里掩藏的秘密与‘金色拽根’有关,这个时间轴不对,创作于解放前,‘金色拽根’出现于解放后;姑且算他大意,总体来说可信度还是很高的,假设玄臾想要从林安森那里得到这个世界的武器也说得通,但也最好适当存疑。”
纳兰德性又觉得风潇是天才了,分析得头头是道,简直钦佩不已。反正这一场风云际会下来,好像就他智商最低。
不管了,反正有风潇在,什么都觉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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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坐在画家床前抽烟,心里突然很惆怅。有时候觉得日子可能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了,也挺好,但很快又意识到,再习以为常的东西也终有一天会改变。更何况他早知道这日子有个期限。
“画家,你觉得我该怎么办?”他叹气,“现在事情有些超出我的想象了,我很多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句心里话,我迫不及待想林安森死,最好惨死。这他妈是我从小到大最邪恶的想法了,反正我是被判了死刑的,不怕临走捎上一个。”
“可是他死了,你会不会感觉痛快点呢?”
“或者时间充足的话,我先搞垮林氏,看他一无所有沦落街头,再让他惨死。咱爷俩所有的不幸,都是源自这个光鲜的家族。儿子现在有金手指了,变着花样报仇给你看看?怎么样?这样你会不会觉得痛快?”
“算了算了,你又看不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要转身就看到画家手指动了动。满怀希望转回身来,结果盯了大半宿,都没见他再动一下。看来是错觉了。
半夜里做了一场梦,梦里风从窗缝里吹进来,莹白的玉兰花在夜色里纷纷扬扬飘落,冰晶一样洒了一床,盖着棉被也有些冷。耳边好像絮絮叨叨有人说话,说的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楚。辨认了好久,隐约是画家的声音。有说有笑,在讲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说是三号楼的王大妈新开了家书报亭,儿子你放学回家记得去买她家的人教版数学教辅;又说二号楼老李家的阿生今天又来借你的电脑回家放英语磁带听了,儿子你看人家多好学……
纳兰德性笑出声,说:“老古董,别听阿生瞎扯,电脑不带播放磁带功能的,他是借我机子看片儿去了。”
嘟囔完这句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跟谁对话,猛地惊醒。惊醒的一瞬间还在猜测该不会是梦吧,千万不要是梦啊,结果一睁眼却真的看到一个人坐在自己床头,半侧着月光,微笑望着自己。
“爸爸……”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叫出声,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可是,他怎么不说话了?想要抚摸自己脸颊的手也只伸到一半就僵在那里。
有半暖的粘稠液体开始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冷却的过程几乎攫走了那一块皮肤的所有热量,瞬间激得人汗毛竖立,很奇怪的感觉。
液滴越来越多,下落越来越快,几乎连成了直线,噼里啪啦砸向他的手臂,不一会儿就染花了他的被褥。空气里后知后觉地弥漫开冷冷的血腥气,但一来就是一股刺鼻浓郁。
纳兰德性还以为是自己流血了,可是似乎哪里都感觉不到痛。循着血液滴落的源头看去,才发现画家的胸膛里,自后向前贯穿了一把锋利的刀刃,寒光闪闪。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刀刃利索一抽,空洞里鲜血喷涌,画家直挺挺地朝他倒了下来。
没有了这重屏障,纳兰德性直接就看到了后面执刀那人的脸,惊得脑袋阵阵发懵。
直到这一刻还在希冀只是一场梦,可是回头看时大床上已经空无一人,而自己这惊恐、颤栗的感觉真切万分,分明不是梦。
一时之间除了僵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大滴的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坠落,掷地有声。
口虽张不开,脑袋里已经在歇斯底里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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