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〇)
风潇躺平,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舌根的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嘴里只剩了一种类似空虚的苦涩。本来灵关伤口不算大,修补及时或许能留一半灵,保半条命,但经过一番大动作,灵力终于决堤一样泄尽。仅剩的百分之一都不足以支撑眼皮了。
“怎么还不死?”等了几分钟,玄臾蹲下身来戳他脸。
“耐心些。毕竟瘦死的是个骆驼。”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文盲不需要懂。”
“喂,你说你叱咤一生,就这么死了,亏不亏?”
风潇笑笑:“人总要认栽嘛。”
“也对,你栽在我手里,也算死得光荣。”
风潇又笑笑不说话。他的意思其实是栽在纳兰德性手里。灵关这件事,就好比抢劫的时候递给被害人一把自己出门前磨快的刀子,允许他自/慰。不对,自卫。既然给了,人家真用了也就无可厚非。你说是不是。只能说好一个绅士的强盗。
但是作为强盗居然心生被背叛的感觉,这就是强盗的不对了。
其实风潇不畏死。死到临头心里更加平静,甚至有些跃跃欲试。或许人总是向往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东西,哪怕是所有人都谈说十分可怕的,譬如死亡。虽然玄臾那样嫉妒地说,但其实只有身受诅咒的人自己知道,不死未必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浮冰一族六千年来人口持续凋敝,尤其随着年岁推移,锐减速度几乎呈现抛物线形式。多的是灵人毁灵关自杀,也多的是灵人长命成魔,整个国家阴暗情绪极盛。就连父王近些年来都有些厌世。
风潇之所以能够常年保持五好青年的正常品行,是因为年少时轻狂铸成过大错,种下心结,于是就时刻督促自己要千倍百倍弥补父王与族人,要担起哥哥没来得及担下去的重任,必须让自己变成浮冰一族最后一个倒下的顶梁柱。人嘛,活太久,总要有个念想才能坚持下去。
不过既然死亡降临,他也欣然接受。不像凡人临死前总是遗憾好多事情没能做完,他是觉得一辈子做了好多事情仿佛永远没个完,现在终于可以安心地撒手人寰了,哪怕断在某件事情的中点。往后世界自求多福,没他啥事了。
备注,灵人是没有“孝道”一说的。他此刻对父王感到的不是不能守膝尽孝的亏欠,而是一种离别的惆怅,和六千多年漫长的记忆回甘。
突然感觉关键部位一痛,睁眼一看,玄臾奸笑着握住了他:“伟大浮冰王子殿下,我也来服侍你一回怎样?”
这种时候他就是掰断他命根儿也没办法。
画面到此有点诡异,我们稍后做出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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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后看到的竟然是一座完整的监狱外观,好像从没遭过打斗和破坏的样子。明明就是幻境的伪装。纳兰德性和英陈第一时间都有冲回去的意愿,但还没有所动作就被看大门的警察发现,一边冲对讲设备喊“越狱了越狱了”一边持重机枪跑过来。
由此可见这是一座重犯看守所。
这些警察显然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能够想象到数十名同事已经变成了吃人的怪物。他们表示惊奇的是怎么劫狱的是两个女人,而且是怎么做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人带出钢铁浇筑警备森严的楼门的。犹豫中就没有开枪。于是给了阿姒可乘之机,拎了纳兰德性就翻墙逃走。
英陈被丢在那里不管,随她乱闯乱闹。
也不知道是不擅长飞行还是体力不支,阿姒没有带纳兰德性飞,而是一路疾驰,给路人留下一连串不明黑影。坐过摩托车的人都知道,被风塞满腮帮子是没法说话的,是噎得慌的,所以纳兰德性只能听之任之,一肚子疑问发不出来。
直到路过千峰路新华街口时,阿姒一个急刹车,似乎发现擦肩而过的是个熟人,她又倒回去两步,直接拉住那行色匆匆的女子,说:“你也没走?”
纳兰德性一看,是挺着大肚子的朱莎莎。他因为不知道风潇前段日子送过四个人离开这个世界,当然也就不明白阿姒这话什么意思。
“姑奶奶?你也没走?”朱莎莎表示惊奇,很快又打量了下两人的狼狈行色,“我那天事先在自己腰上系了拖车绳,施法隐形,一进药厂就绑在树上,才没被风先生的力量卷走。”
“难怪我那天看你走路格外笨重,你傻呀,不会拿轻点的尼龙绳?”阿姒真是一副训斥晚辈的姿态,纳兰德性还是头一回亲眼见这对年龄差感人的传说中的“干祖孙”对话,有点听进去了,“你没走,那王建刚应该也在吧?”
“不,当时就怕拖累他,我是牵着他的手的。我知道我不走,他也一定会留下,所以让他感觉到我是跟他一起的,让他以为后来放开手也只是被力量冲散了而已。”
“为什么不走?临盆在即,不为孩子着想吗?”
“我……还没有准备好,思前想后,这里才是我的家。”朱莎莎低声说,有些惆怅地低头,“而且那天,我刚刚接到他的电话,他颠三倒四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总感觉像告别一样。我觉得很不安,我想我还是该当面问问他……”
阿姒沉默了下来。而这一句纳兰德性基本听懂了,大概是被玄臾吞噬的钟秦的灵魂不甘心死去,不甘心遗忘爱人,潜意识驱使身体打了那通电话。电话内容当然是不用揣测的悱恻煽情,阻止了她本来要去的某些地方。
“你们知道他住哪里吗?还跟他有联系吗?”
朱莎莎还不知道打电话的那人早在拿起电话之前就已经死了,残存的只是个念想而已。这样残酷的真相,两个人谁都不忍心告诉她。
这时有一队城管朝这边走来,阿姒赶紧一左一右拎了纳兰德性和朱莎莎继续疾驰。
如果来的是交警她就不会跑了,因为警察里面术业有专攻,交警不会代管刑警的职责。但城管就难说了,城管是全能的。
于是什么话都没来得及问腮帮子就又被风鼓满,纳兰德性一路跟着阿姒来到了一所豪宅,想必是联新千金乔珍的住所。
“你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冲我来的对不对?”纳兰德性看着阿姒东奔西走关锁门窗,打了几个迎风饱嗝问。
“是。”她直言不讳。
“风潇的目的是拿我祭祀,玄臾的目的是破坏风潇,那你呢?”
“保护你。你信吗?”
从她的表现来看,还真有点信。“怎么说?”扶墙的手因为连续高压而哆嗦不止,不小心按到一个按钮,客厅里一面实木镂空花纹墙突然缓缓向两边开启,露出镶嵌整面墙壁的黑色屏幕,屏幕随着露出面积的增大而逐渐亮起,伴随房间各个角落十六只隐藏音响的立体环绕声,正在演当地新闻时讯。
“……就这样,王大爷家的母猪被民警小张从树上救了下来,王大爷激动得拉起小张的手……”
而纳兰德性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母猪身上,因为电视屏幕实在太大,他不得不清楚看到画面底下平常根本不会去看的滚动字幕新闻——在逃杀人嫌犯纳兰德性仍在全力追击中,据警方最新消息,有路人表示五分钟前曾在千峰路见过可疑人员向西逃窜。
“插播一条最新消息,”王大爷千恩万谢送走小张后,新闻主播突然正襟危坐,拿着临时稿子说,“十几分钟前在两名神秘女子协助下成功越狱的纳兰德性仍在逃窜,但其中一名女子因为受伤没能逃走,负隅顽抗几分钟后自己晕倒,被警方英勇捕获……”
画面里应景地出现英陈在监狱外面叫骂的场景,但骂的是什么,一句听不懂。纳兰德性突然惊呆了,因为他发现刚才打斗时这几个人讲的都不是中文,但他居然全都听懂了。
“据专业人士分析,从该名女子的身手来看,应该是螳螂拳传人,杂糅了现代格斗,现已被拘捕,调查身份,警方表示就医后会对其进行进一步查问;另一名女子没有出手,所以不能确定身份。”
纳兰德性:“……”
朱莎莎:“……”
阿姒:“……”
导播这时匆匆忙忙入镜,递给主播几页纸,摄像机也跟着慌里慌张晃了几下,看架势就是出了大状况。果然主播更加严肃了,甚至有些激动,毕竟作为一个每天播报东家长西家短的主播通常一辈子都很难遇到这种突发大新闻,就好比被派去现场报道台风的记者,一定要表现得越紧张越好,这几乎是一种行业内约定俗成的荣幸。她满腔愤慨地说——我们这边得到最新消息,纳兰德性越狱事件竟然有了颠覆性的发展。警方在看守所内部发现了一名奄奄一息的风姓男子,他声称是自己带那两名身手了得的神秘女子劫持了嫌犯纳兰德性,目的不明。而几分钟前死者卢俪的验尸报告得出结论,大明星死亡前竟然遭到了丧心病狂的性/侵,体液鉴定与风姓男子吻合,该男子在审问之下也承认是自己在卢俪生日宴会上打伤纳兰德性,行恶之后伪造指纹和血迹嫁祸于他。也就是说,纳兰德性的嫌疑有望洗脱,真相可能另有玄机。”
播报完后主播长长叹息一声,痛心疾首点评了一句“令人发指”。
“好我们会继续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同时警方也表示会大规模展开对纳兰德性的营救搜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