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秋狩结束,景帝回銮。
围场中闹事的卫奴尽皆处决,四皇子带去的宫人侍卫也一并被处置干净,而郎威因私放卫奴,交由刑部审理。
半月后,刑部判决郎威斩监侯,永宁侯便即上书举荐齐藤,升任禁卫军统领。
后,兵部尚书王永请旨致仕,帝准。
宰辅顾寒林进言,景帝拔擢侍郎史闵为兵部尚书。
景帝体恤王永为国效力,又在平定卫国之战上功勋卓著,在其老家赏赐宅邸良田及万两黄金,并御笔亲题“庆余堂”三字敕造匾额,极尽殊荣。
至于后宫之中,一月后,御马监掌印太监刘全因冒犯淑妃娘娘获罪,没熬过杖刑一命呜呼。
景帝为此训斥淑妃,罚其半年薪俸,沈皇后借机整顿后宫。
如此一番番的风波之后,已进了十月,镇国公府举办的镜园赏菊宴便定在了十月初十这一天。
京城中便即开始了一轮争抢镜园菊宴请帖的热潮,只是今年的镜园宴一帖难求,甚至到了疯抢的程度。
市井百姓不明所以,纷纷谣传皇帝的两位皇子要在今年的镜园宴上选妃,还传出了皇子妃和侧妃的热门人选。
不过也有人指,其实是皇帝最宠爱的怡和公主要选驸马,还列出了几个有机会雀屏中选的公子。
这样一来,不少人便跃跃欲试起来。
不去试试,谁又知道皇子公主不会看上自己?也许你丑的可以,但也许他们瞎呢?
更不要提京中有名的公子,比如沈复、顾安诚,更是那些小姐们心动的对象,便是嫁不成皇子,嫁这样的人也绝对不亏,甚至可能比嫁入皇室更加幸福呢。
当然,还有令人心动的闺秀们,也是不少人向往的对象,有些想要投机的寒门书生,只要看的准,够手腕,往往能借得小姐的青睐一飞冲天,这显然比寒窗苦读要省时省力,还能收获背景强大的岳家,怎么看都要赚翻了。
于是镜园宴的帖子在黑市上被炒到了天价,甚至还传出某个富户家中为了一张帖子子女之间大打出手这种事。
一时间,京城里沸沸扬扬,身处局中之人不自知,局外之人也看的眼热心慌,却唯独一人冷眼旁观,好像这些事都跟他没有关系。
叶棽翻看着手上的几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的都是近期京城的大事小情,包括前朝、后宫,还有民间。
欧阳执垂手站在旁边,见叶棽放下纸抬头,神情不由严肃起来。
他是沈南星举荐的人,以幕僚的身份到行宫随侍已近半个月,实则负责调派叶棽身边的影卫,以及处理一切明暗消息网。
叶棽抬眸:“欧阳先生到行宫有半月了吧?可还觉得习惯?”
欧阳执微一躬身:“回殿下的话,这里一切都好,也多谢殿□□恤,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执感激不剩。”
“欧阳先生何必这么客气,你我说话,可不是殿前奏对。”叶棽把那几张纸叠好收进袖中,道,“你办事妥帖,又有小舅舅举荐,我可是把你当自己人的,你要总是这么见外,那不是生分了吗?”
前世欧阳执便一路追随,直到自己被陷害软禁,他仍旧在外周旋,想方设法要救自己出去。
其实以当时叶棽在军中的号召力,又有欧阳相助,大可以像他所说一般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到时候改朝换代都不在话下。只是当时叶棽早已心灰意冷,早已熄了这份心思。
现在想来,当时还真是傻得可以,凭什么自己放弃让坏人得到一切?
欧阳执连道不敢,状态却明显放松下来。在他看来,这段时日叶棽对他虽说信赖,却并不亲近,很多事交给他办其实也是存了考校的心思。
直到今日欧阳执才松了口气,感觉叶棽明显变好的态度,想来该是对自己近来的表现也是满意的,心里便有些雀跃。
叶棽前世和欧阳执相处日久,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放松下来,心知这人就是这么个凡事求好的性格,如今没做出什么事便受到重用,必然是忐忑的。
不过也不需着急,事情都得一件件来办。
叶棽兀自沉思,手指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半晌才道:“过几日镜园宴的事还要再细细地捋一遍,那日人多口杂,必是极混乱的,若是因乱出错反倒不如不做。”
欧阳执道:“这个您放心,其实宴会的帖子都在咱们的人手上,能进园子的人必是通过了属下的筛选,届时属下再把名单呈给您过目。”
叶棽点点头:“事关重大,欧阳先生便多费心吧。只是我还未想好,怎么叫老四去凑凑热闹才好。”说着嘲讽一笑,“听说他禁足这个月,人都吃胖了。”说是禁足,其实根本就是养尊处优,外间的事一点也不走心。这样的人,前世到底是怎么害了自己的?
欧阳执思索片刻,笑道:“这有何难,殿下咱们这般做。”
如此,两人便又细细商议一番,等一切议定时辰已是不早,叶棽便叫欧阳回去,自己则就在花厅里饮茶。
金漆罗汉床上,越窑青釉三足鼎式香炉端正地摆在黄花梨炕桌中间,迦南香烟气缭绕盘旋,透过榻边缂丝岁寒三友屏风,慢慢地将满室都浸润在奇香中。
叶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靠在硕大的红色迎枕上,重生以来,这一个月的时间真正悠闲而惬意,是他曾经想也没想过的生活。
溪山行宫建在半山腰的阳坡上,面南背北,依山就势,临近山顶的地方是引了温泉的享春殿,也是叶棽每日最多流连的地方。
此时他所在的花厅就在享春殿的西配殿,静静地放空了一阵已是日近正午,傅衣进来问午膳摆在哪,叶棽想了想道:“一上午没动弹,也不甚饿,等等再说吧。”
傅衣笑着应下,知道他哪里是不饿,分明是那人还未回来,惦记着吃不下罢了。
“小宁去这半日,算着时辰也该回来了。奴婢已叫人去后面迎着,接到人便速速来报。”
叶棽瞥他一眼,宁易天还未亮就去了后山,这会的确也该回来了,只不过……
“你心思倒是活络。”叶棽冷笑一声,“怎么地,见不着人我就食不下咽了吗?照你这么说,我现在若是不吃这口饭,还就坐实了这名头?”
傅衣一凛,赶紧跪下认错:“奴婢说错话了,主子莫怪。”
叶棽未置可否,只挥挥手:“你先去吧,我眯一会。”
傅衣被轰了出来,一脸的懊丧,主子心意不可揣度,自己怎么就犯了忌讳呢?真是糊涂大意了!
如今是今时不同往日,大殿下遇事思虑甚多,心思也深不可测起来,自己若是不能加倍小心伺候,光凭着小聪明讨巧,即便再有情分,恐怕绝不能长久。
傅衣走到廊下,挨着飞来椅径自出神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自院外飞跑着进来,到了他跟前打了个千,喘着粗气道:“公公,来,回来了。”
傅衣斥道:“规矩都丢脑后去了?把气儿喘匀了说话。”
小太监赶紧躬身道:“是,回公公的话,宁公子回来了,刚进了角门往这边来呢。”
傅衣摆摆手叫他退下,转头看向花厅,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去通传。
不过也就片刻的功夫,宁易就已经进了院子,他今日穿一件月白色暗纹箭袖袍,腰间大红丝绦束腰,上面坠了一只精巧的鎏金铜铃,随着他走动不时发出阵阵细碎的轻响。
他手上提着一个袋子,也不管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脚步轻快地到了廊下站定,把手里的袋子交给身后的小太监,对着傅衣恭敬地行礼。
“傅公公,给您请安。”
傅衣暗暗松了口气,未等他躬身便已伸手拦住,笑道:“殿下一直等你回来,才刚说要眯一会,你进去看看?”
宁易摇摇头,指了指身后小太监手上的袋子道:“不忙,方才我路过一片竹林,见秋笋初成便顺手摘了些,这新笋得就着新鲜吃,又嫩又脆的。殿下既睡着,那我去小厨房收拾收拾,等会给殿下做来尝尝看。”
傅衣见他兴冲冲的,便随口道:“咱家听闻在卫,在陇西郡有一种绿笋,那才是笋中极品,想必小宁吃过吧?”
宁易眼中黯然一闪即逝,微微一笑:“吃是吃过,也不过是穷人挖来填肚子的东西罢了,哪里就成什么极品了。您也知道人一饿了,吃糠都觉着比蜜还甜三分呢。”
傅衣被他逗得直笑,也知他是故意这么说,便道:“那你快些去吧,我估摸着殿下睡不多久就该饿了,嗯?”
宁易便答应着转身去了,傅衣看他的背影,竟觉着比之前又长高了些。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偏殿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小太监率先出来,又转身想去扶叶棽,却被他摆手挥退。
傅衣上前躬身:“殿下?”
叶棽抬头看天:“什么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