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主峰,云气缭绕,积雪隐隐。
青铜面具人将苏星辰放在他自己所搭成的小竹楼中,五指在他面前虚浮片刻,意欲再试一试揭他的面具。他的手刚一触及那黑面具,便又缩了回来,叹道:“已若不欲,何施于人?”
他凝运御气,抚掌于苏星辰的胸口,却觉气息全无,心脏也停止了跳动,只余一缕微温,当下寂坐于地,眸中神光盈然,灵御气为风御气所托,自眸间如薄雾般散出,越聚越浓,凝结成足有掌许的虚影,从苏星辰的面具之下,逆鼻孔而入苏星辰的体内。
苏星辰体内那周身万道苍龙之脉脉,完全被剑气所侵蚀,如败缕垂杨,残败不堪。这种剑气,专门摧毁御脉,却对血肉脏器,却并未损毁太多。饶是如此,他御脉枯竭,受到重创,也已经是身死多时了!
青铜面具人的一点神魂暗想,这小子的身体损毁成这样,能不能再活转过来,要看他的造化了,却不知他本身的神魂,是否已经离体散去了。只要以自己之力一点一点地修复他寸寸断绝的御脉,恐怕非一曰之功所能凑效了。为今之计,只有找到他或许尚未离体的一缕神魂和意识,才有半线生机!
他的神魂潜入苏星辰体内,眼前竟是“满目疮痍”的血肉江山。他的面容,在幽暗的血肉深处,并不清楚,但他似乎仍不想让自己的真面目,示于苏星辰面前,用手在脸前一抹,一道盈盈御气横生,凝结成一张深青色的面具,裹住了脸部,只露出两只灼灼其神的眸子。
青铜面具人在苏星辰的体内,双掌挥舞起落,将那一寸寸断绝的御脉,接续了起来,再以一点风御气,激引御脉,使之重新颤动起来。周身御脉何止千万,青铜面具人的神魂,动作越来越快,穿越于苏星辰的体内,一点一点地接续了断绝的御脉,自眉心而下,直入脑海。
“他身体毁损得这么厉害,即使将他的万道御脉接引起来,恐怕……恐怕一年半载,也没办法站起来了……”青铜面具人摇了摇头,叹息不已。
他的神魂在虚无间,来到了一张巨大的黑脸之门前。四道尖利而流血的森然白牙,极其诡异的撑开了上下两颔,两只巨大的幽森水晶瞳,恍如暗夜中的妖异灯塔,将青铜面具人的脸,照得一片通红!
这只巨大的黑脸,正是苏星辰的妖颜面具!
“何人敢擅闯妖颜之城?”如幽魂般的声音,在那两颔之间传来。一种无形的威压,扑天盖地般的涌来,瞬间将青铜面具人浑身笼罩住了。
兴奋,狂傲,还有几分惊异,混杂在一起,冲击着青铜面具人傲凌天下的铁石之心。这种感觉,是他自纵横天下以来,从所未有的奇异感觉!
青铜面具人眸中神光一闪而没!青铜面具人浑身溢发着难言的威压,瞬间便冲破了那笼罩在身上的那股强大的气势。
“不错,不错,灵御气修炼得不错!”幽魂般的声音在那黑脸后赞叹了一声。
青铜面具人低哼了一声,举起手掌,在那下边的尖牙上轻轻刮了一下。
血顺着长牙流入黑色巨脸的嘴缝中。黑色巨脸猛然颤抖着,仿佛苏醒的洪荒巨兽,睁开了那两只本如灯塔般的水晶瞳,妖光更加夺目诡异,将虚空照得一片殷红!
一股强大的吸力,在黑脸嘴缝中直冲而出,卷住了青铜面具人,吞入了两片嘴唇中!
眼前荒野纵横,火狱岩流,枯草燃而又生,周而复始,恍若万年轮回,生死不休!荒野的尽处,耸立起一座直撑云天的高城,满天都是火焰般的云霞,将大地照得一片火红!
青铜面具人踩踏着那荒野上的白骨,一步步朝那大城走去。
城头上,一群人正围聚着。两个军兵飞身下城,落在青铜面具人身前,低喝一声:“来者何人?”
青铜面具人不答,仰望着天空,脸色逐渐地变了。
天空中,血色的乱云裹集,如深渊之水,被无形的力量扰动着,形成巨大的漩涡。偶尔有一些零星的黑色碎点,散落于漫空的血色云层里,随着漂荡来去。青铜面具人眼中神光犀利,正是看到了那些黑色的点,这才神色一变!
但他接着看到了更加惊异的情景!
一个披着大红霞帔,头顶珠冠的少女,站在那城头上,恍若凌虚飞去的神女,朝着天空不断伸出手去!每一次伸手,便凌成匹练一般的无形劲力,直透苍天,在那云层中摘缬下一颗黑点,便如轻拈碎花一般容易。
只是每一次伸手,便搅动了云层中仿佛暗潜封印的无上力量,引出一道道破碎虚空的闪电,欲将那张出如匹练般的手影给斩裂!
但那手掌在密织如网的裂电中来去自如,不断地采缬着云层中如芝麻般的黑点,又轻轻地放落下城头!
青铜面具人视眼前那两个拦阻的军兵如无物,只跨出数步,无形的威压之势,便将两个军兵给弹了开去。他在天空中踏虚而行,瞬间便飘上了城头。
少女城主燕流瓔似乎根本就沒有看到這個陌生客人的到來,而是继续采撷着天空中的黑点,小心翼翼地轻置于城头上。
黑点就在眼前数丈之外,却是一片片巴掌大的碎片,或鼻,或手指,或嘴唇,或膝盖骨,仿佛一个被千刀万剐过的人变成了碎片,散落在这座妖颜之城的每一个角落,又被燕流璎一片片的从天空四角采撷而来,拼凑成一个模糊的人影!
青铜面具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残破的人影,正是苏星辰的神魂!
人死之后,所有的魂息都如风一般散溢而去。但有些人的魂息,因其意念和神识极其强大,能够在死后,像做梦一般,将周身的魂息自发地凝聚成神魂。一般而言,没有修炼至魂藏境的人,是无法自如控制魂息,形成神魂的,但在无意识的状态,比如梦境,比如死亡,却可以将魂息凝聚,形成神魂。
神魂凝聚后,便是一个完整体,而不再只是一缕缕的魂息。所以当苏星辰力挡前师慕容龙渊斩天一剑后,被斩得魂息散溢而死。只因他具有强大的意念神识,不甘心就此而死,神魂这才凝聚成形!
然而慕容龙渊的斩天一剑剑气实在太过厉害,仍然将他死亡后形成的神魂,给彻底斩成了碎片!而这些碎片,都因他强大的意识神识,而落入了妖颜之城!
“你踩到我的落叶了!”青铜面具人身后,传来一声浊重的声音。他倏然转身,竟然没有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拄着垂苕的萧发老者,蔽衣如缕,像乞丐一般,瘦骨干肌,仿佛垂死之人,两只浊黄老眼中,看不到一点神色,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但竟是这具行尸走肉,悄无声息地站在青铜面具人身后,竟让他没有发现!
青铜面具人站在城头上,脚下踩着几片散落的枯叶。他退了两步,涩然道:“你……你是谁?这而又是什么地方?”
“我们的主人难道没有告诉你吗?这儿叫妖颜城,老朽叫什么?岁月太……太久了,我已经记不得了……”萧发老者轻轻扫开那几片落叶,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青铜面具人的眼光落在那萧发老者干瘦得现出一缕缕青脉的脖子上,突然凝住了呼吸!那脖子上仿佛被铬铁铬过一只疤痕,那疤痕呈血色,像一只腾飞四翼的鹰。
“你……你是邪鹰!邪鹰!”青铜面具人艰难地吐出了一口气。在他的印象中,邪鹰是存在于史书中的传奇,伟大的传奇,七百多年前纵横于神武九陆的四翼鹰王邪无忌!想不到这七百年之后,邪鹰的神魂一缕,竟在这荒败死亡的城中,变成了一个扫大街的!
萧发老者叹道:“邪鹰?呵呵,我只是一个扫大街的,早就不记得邪鹰这个名字了……”轻轻挥动着垂苕,在那少女城主燕流璎身前走过,神态恭谨。青铜面具人看着那少女城主雍容而凛的举止,仿佛睥睨天下的傲然,便看得出来,这人正是这座死亡枯败的城市主人,也正是召唤自己进来,甚至在那黑脸之外,便以灵御气拼过一次的神秘人!
那城头下被他跌开的几个军兵冲进城来,举着刀枪直冲了过来。少女城主燕流璎淡淡道:“退下。”她声音并不大,却透着一种威压天地的气势,让人不可抗拒!军兵们见城主发话了,当即垂手退下,一个个都殊无表情,仿佛活死人一般。
燕流璎终于将天空和城市,荒野四角,散落的一片片神魂碎片,都全部拣了回来。每一块神魂碎片,仿佛都可以看得到那原始的魂息形状,一条条凝聚着,如蝌蚪一般镶嵌在碎片中,有的魂息完整,有的已经从中断裂!
燕流璎微微仰头,任凭那珠帘凌乱的散落着,露出一张惊世绝俗的少女容颜来,让青铜面具人也为之动容!
她双手虚悬,各自捏了一个法诀,微闭着双眸。她浑身如沐圣光,像汩汩水流一般的渗透出白色华光,一道道如匹练般的盈细光束,弯弯绕绕,在她的身体中飞腾而出,又渗入苏星辰破碎的神魂虚影里。
那每一缕白色华光,轻柔细腻,都像是弥补苍天之缝的神针,将苏星辰那破碎的神魂破碎,竟一片片的缝合起来了!
青铜面具人看得目瞪口呆。他纵是神武勇决,冠于当世,却也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御气术,能够缝合神魂!如果换成是他,面对着这一堆神魂破片,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他眼前,那一块块的碎片裂缝,像雪消冰解,逐渐的消失,弥合在一起,甚至原本断裂的缕缕魂息,也被那束束白色流光浸润,然后接合在一起!
当苏星辰所有的神魂碎片,都被缝合了之后,青铜面具人却分明看到,他虽然已诚仁形,但身体表面,仍然密布着细碎的裂纹!只是极其细微密致,若不细辩,难以看得出来。他是修炼神魂的御气术超级高手,自然明白神魂的道理。
原来,神魂包括着三魂七魄,而这三魂七魄,由不同姓质的魂息凝聚而成。当三魂七魄,以特定的架构形成魂桥,彼此连接,才形成一尊完整的神魂。
苏星辰眼下,只是缝合了其中一魂!那些密布在他身体表现的细致裂纹,其实是更深层次的魂或者魄的裂纹!
燕流璎仍然微微仰首,美眸半睁半闭,不露一丝神情,只是那光洁如玉的额头,竟似渗出细汗来,被热力蒸发,转眼就消散无形!
青铜面具人竟是看得呆住了!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抽动了一下。
燕流璎身体中流溢出来的光华,逐渐转色,变得了一种淡淡的青色,如缕如线,再次盈绕着苏星辰的神魂之躯,像蛛网一般,滋滋儿的轻响着。
那些细密的纹路,再次消失了一些,而苏星辰的身体,也开始变色,却变成了一种罕见的红色!
……
燕流璎身体中散溢出来的光线变色了九次,而苏星辰的神魂之躯,也变色了九次。终于,他神魂之躯上所有的裂纹都消失不见了!
苏星辰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