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站在空旷的野外,闭目而坐,低声念了一句老者教给他的晦涩咒语,一股玄妙的感觉由心而起,苏浅只觉浑身一轻,再睁眼时已经是黑白世界。
他低头一看,他的肉身还在原地打坐,而灵魂却已经站在了肉身的一侧,甚至看见了原本许多看不见的东西。人还是脚踏实地的立在地上,却又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就像是一缕轻烟,随时会随着一阵风被吹得四散。他觉得有些阴冷,但是并不是很身体上的那种冷,而是一种从心底泛起的空虚冷寂。
扬州城外有一小片池塘,塘中植了莲,塘中有小亭,风景甚美,苏浅经过时也忍不住多望了几眼,此时小池塘旁却多了两个胖娃娃,三四个看着十岁不到的孩子,还有好几个成年男女。每个人皆是满脸茫然的在池塘边上晃悠。
“小友若是疑惑,不妨上前询问一二……”老道士也跟着苏浅魂魄出窍,他站在苏浅身侧,道:“以后若是你要在野外魂魄出窍,切记要寻一个安全的地方,若是肉身被什么老虎狮子野狼啃了去,那你可就真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了。”
苏浅犹豫了一下说:“他们都是魂魄?”他举目四望,原本空旷的扬州城外此时可谓是满满当当,人数并不亚于白天。
“近年来,世道乱了。”老道叹了一口气说:“越来越多的人死于非命,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死在了不该死的时候,自然就没有他们投胎的位置,他们看不到去地府的路……”
“如此严重?”苏浅说:“我也曾游历过不少地方……”他突然顿住,他惊觉自己一路而来,也并非太平盛世,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就是他也是收割走了不少人的性命。半晌,他摇头道:“果然已非太平光景。”
“小友能如此想最好。”老道还欲说什么,就见苏浅走到了池边,问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道:“你为何在此处?”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水好冷……”
“你家在哪?”
“我不知道……水好冷……”
苏浅又问了几句,小孩什么都不知道,翻来覆去几句都是水好冷。他又问了周围的其他小孩,无一例外。
老道看着苏浅的动作,等到最后一个小孩也回答了同样的答案后,他说:“这些都是死于非命的枉死鬼,等到他们有机会投胎之前,将会一直停留在他们死的地方……去的时候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浅还想说些什么,老道士打断道:“先回肉身吧,你第一次魂魄出窍,时间久了肉身会不适应的。”
苏浅点了点头,真想询问自己应该如何回去,没想到只是有此年头,眼前一黑一亮,世界再清明时已然恢复成方才那静谧河边的景象,池塘边空无一人,唯有蛙鸣阵阵。
老道士在他不远处也睁开了眼睛,他说:“如何,老道不曾骗你吧?”
“恩……”苏浅想了想道:“只是为何世界乃是黑白二色?”
“并非世界是黑白二色,而是因为魂魄是感知不到色彩的。”
“失了许多乐趣。”苏浅盘腿坐在草地上揉了揉眼睛,总觉得刚刚返魂后眼睛没有适应过来,依着老道士所言,活人是看不见魂魄的,除非该魂魄有一定的功力且想被人看见,但是苏浅这会儿总觉得隐隐约约能见着几个影子。
“你记着,你如今刚刚入道,出窍时间不得超过一盏茶,哪怕以后成了阴阳上尊,也万万不能超过半个时辰——若是半个时辰后你回不来,你的肉身就会默认你已经死了,到时候再回去也是来不及了。”老道又细细的与他说了很多注意事项,待到讲完人便如一朵水花消失在长河中,只留下老道士的声音依旧在空气中回荡:“老道去也……”
老道士那盏幽蓝的戏参北斗灯猛的抖了一下,然后连忙向远处飞去。
苏浅也不在意老道士走了没,又伸手揉了揉眼睛,看东西依旧有重影——没想到这一揉倒是清晰多了,苏浅四处看了看,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放下心来。他坐了好一会儿才觉着那种阴冷的感觉彻底消退下去,这才翻身上了马,让逾辉耀随着它的心意将他带动带西。
扬州自古也是繁华热闹之地,城内别具一格暂且不不谈,然而这城外走着走着偶尔还会看到一些家宅的断横残垣,有的还剩下一面花墙,有的只是稍显破败。偶尔不知何处飞来的流萤带着一点晕黄的光芒,跟随着苏浅身侧的孔明灯绕飞了几圈,又偷偷的溜走。也许是方才学习魂魄出窍花费了一些精神,又或许是本就累了,在路过一家客栈时,苏浅还是决定去投个宿,好好地睡上一觉。
其实说是客栈也不妥当,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宅院,只不过外头挂了两只灯笼并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可供投宿。苏浅敲了敲门,里头很快就有了动静,听声音像是一个汉子,骂骂咧咧的来开门,紧接着门拉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四十几岁的汉子探出头来,汉子先看了看苏浅,又瞅了瞅他地上的影子,颇为安心的说:“投宿?”
“正是。”
“行吧,进来吧。”
“多谢。”苏浅得了应允,他将手里的牵着逾辉耀的缰绳一抛,冲它说:“自己找地方玩去,明日来寻我。”
逾辉耀打了个响鼻,仿佛同意了一样,自己转头就跑一旁半人高的草丛里去了,那汉子看得啧啧称奇:“这马还挺有灵性。”
“养得久了自然有灵性。”苏浅回答说。
汉子带着苏浅往里头走,一边走一边说:“您也不怕这马给人抓去?这可是匹好马……只剩一间地字号房了,郎君不嫌弃吧?”
“无妨的,有片瓦遮身即可。”
“郎君才赶完夜路?明日要进扬州城吗?”店家领着苏浅经过大堂的时候,有几个人抱剑在角落里休息,见店家与苏浅进来,都警觉的睁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见无事便各自又阖眼小息,店家见苏浅也看了看他们,小声的说:“此处有一些大侠手上不趁手,便在大堂里凑合一夜,郎君莫怕。有这些大侠在,咋们这种开店的心里也觉得太平。”
苏浅点了点头,也没在意。这种情况其实很多见的,江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一袭白衣飘飘袖袋里永远有花不完的钱,腰间总是绝世名剑的,有些人有时候银钱不凑手,便在投宿的时候选择一些小店家,与店家说明白了店家也乐意收留他们过一晚上,毕竟也不花什么钱,却能保一夜平安无事。
店家带着苏浅推开地字号房的房门,里头其实挺小的,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一把椅子,加起来感觉可能连十个平方都没有,看起来倒还算干净整洁,但是大半夜的能投着宿已经是不错了。
苏浅关照了一声不用送食水来,略微梳洗了一下就睡下了。
这一夜倒是平安无事,翌日他依旧遵照生物钟醒来,睁开眼的一刹那甚至有点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这里,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夕何夕。此时也不算太早了,至少苏浅已经听见了外面的人声。
推开门去了大堂,这种民宿一般是提供早餐的,苏浅才在大堂里坐下,就有一个双十左右的小二打扮的男人端了个托盘来,里头是一碗粥并一个粗粮馒头和一碟酱黄瓜,小二给苏浅擦了擦桌子道:“您是地字三号房的客人吧?这是小店提供的朝食,您连带房钱一共给五文钱就成了,若是您还想吃点啥,可以与我讲,加点钱就成了。小店也有干粮清水,您如果要朝后厨房讲一声,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苏浅注意到昨日在这大堂内休息的人已经都走了,他摇了摇头道:“这样就可以了,你忙去吧。”
“好嘞!”
他旁边临窗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桌上也是一碗粥一个馒头,她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吃,方才那小二没一会儿又来了,手里端了两碟小炒菜,显然是加了重油的,香气在大堂里很是明显。小二放到了老妇人桌上,往她那儿推了推道:“奶,爹昨晚上关照给您炒了两碟才,您莫老是吃白粥馒头,也碰点油荤呀!”
老妇人看了看,喉头动了动,问:“荤油炒的?”
小二哂笑说:“哪能,知道您今天只吃素的,爹用菌子熬了油给您炒的,就这么点油,熬了一大筐的菌子呢!”
“浪费,我一个老太太用甚吃这么好。”老妇人骂了一句,小二又哄了好几句才下去忙自己的事情。
老妇人看着对面的位置,将一副碗筷摆到对面,温声道:“今个儿是你祭日,儿子没忘本,给你炒了小素肉,你尝尝。”
她的对面空无一人,她却很专注的看着对面,仿佛有人坐在那处一般。
“一眨眼都三年了,你个狠心的,就这么走了。”
“你莫走得太快,老婆子也没几年了,就来寻你。”
苏浅在一旁静静地听,只觉得眼中滑过一道冰凉的气息,再看时,老太婆对面坐了一个看起来有些邋遢的老汉,捧着碗筷吃得正欢,他回答道:“得了!老太婆你注定是要活到百岁的人,鬼差都讲你是难得的长寿命,你给我安心的过着,我都不急着去投胎,你急什么急!”
“儿子这手艺咋没长进,还没你十分之一好吃,你看这素肉老得不行……”
“老太婆你也别一直吃素啊,吃点肉啊,矮油这死小子又瞒着你炒了真肉……以前没得吃,死了之后倒是吃得不要不要的,老太婆我跟你讲我那地儿特别好,特别旺咱家,你看我这一去家里光景不就好了!”
“还是我儿子好,知道老子喜欢这一口。”
“你也吃肉啊……”
老妇人坐在一旁,恍若未闻,一口一口的吃着馒头与白粥,那老汉急得跳脚,围着老太太打转,左劝右哄的,最后却又无可奈何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叹了口气说:“忘了,我死啦,你听不见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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