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柱香功夫,池苑街的喧闹已被平定下来,宫里出来的管事牌子,沿着长街,一一登记了参赛珺君的情况,好在并未有人伤亡。
顾笙原以为,此番闹剧,会导致此次京鉴会临时取消,实际上,她却错估了那群参与护航的皇爵的自尊心。
二皇女、五皇子、七皇子,以及刚刚成年的九皇女,四位皇爵领仪仗队护行,若是被一群边疆派来的刺客杀得落荒而逃,那这江氏大夏王朝的脊背,可都要弯了。
这回刺客闹事,要论最失脸面的人,顾笙觉着,还当属那位腊月里刚接受成人礼的九殿下。
年年京鉴大会都顺风顺水,唯独到九殿下首次正式参与护行,这北狄就出来行刺,也真是她时运不济。
好在没有参赛的珺君伤亡,否则这出师不利的战绩,可就要拖着九殿下“名垂千古”了
顾笙不由捂嘴嗤笑一声,难怪方才那九殿下满条街飞窜,可见她也真是受惊非轻。
这群北狄要说也真是不长眼,咱夏朝最出名的,除了那瓷器与茶叶,就专属“九殿下记仇”了。
偏偏他们挑这时候闹事,无怪乎三年后九殿下首次掌兵,放着作乱的南蛮子不管,第一个就扬鞭踏马扫平了北狄,不愧为夏朝史上最记仇的典范皇爵。
听顾笙说了方才遭遇九殿下营救的经过,二殿下的脸色让人有些难琢磨。
顾笙以为是自己的失礼,引起二公主的不满,低着头吐了吐舌头,也不敢出声。
谁知不多时,二殿下突然沉声开口道:“你以后离老九那厮远一点,别跟她说话。”顿了顿,又补充道:“更别让她碰你。”
顾笙闻言惊讶抬起头,只见二公主眉心微蹙,那双平日处事不惊的淡漠凤目,此时已染上一丝愠怒,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二殿下是气自己没有抢先一步来救她?还是单纯为顾笙见到了那个九殿下而不悦?
传闻说,自九殿下十三岁出宫开府之后,历届京鉴会的容华与良娣就都挤破脑袋往她府里钻。
九殿下也不负“多情”盛名,几乎来者不拒。
大概是超品皇爵的标记浓度过高的缘故,每到夜间相思难耐时,整条后巷都弥漫着美人们痛苦的呻、吟。
却始终不见有哪位美人不堪忍受九殿下寡情薄义,而愿意主动解除标记的。
这不失为一件夏朝的奇闻,因为,除了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任何皇子皇女的珺君侧妾,只要没有正妻的名分,都可以随时要求断绝关系。
普通皇爵,只要略微顾此失彼,就很容易落的一个“被妾休”的惨状。
而这些贵为四品五品的美人,受尽九殿下冷落,却没有一个肯离开,着实令人称奇。
君贵自古就有着至高的自由婚嫁权,哪怕仅仅是个县君,也不会有哪个爵贵,敢于强行标记占有其身体,否则必遭酷刑。
莫说恭候子爵,便是皇爵,也不敢强行占有任何一位君贵的身子。
所以说,那些美人,也都是自愿被九殿下标记的。
这可把大皇子在内的一干皇爵馋煞了嘴,只能眼巴巴看着那些求都求不来的美人们,前赴后继的去九王府倒贴。
介于这一难以解释的现象,二殿下对于自家危险的某皇妹,今日主动对顾笙出手相救,表示出十分的紧张。
顾笙被二殿下的表情逗得捂口咯咯笑起来,眼见二殿下的神色愈发困窘,顾笙才勉强压下笑意,偷偷看了看周围,见无人靠近,才踮脚贴到二殿下耳边,轻声唤道:“江晗,这辈子,我的身子只有你一人能占有,不论你给不给我名份,我都不会离开你。”
话音刚落,二殿下的脸颊就唰的涨红到耳根,她急忙扫了扫周围,见没人看着自己,这才低头对着顾笙嗔怒道:“胡闹!这种话怎么能在外头说?”
顾笙捂嘴憋笑,眼睛都弯成月牙儿了,她爱极了二殿下这般保守又忍不住想偷吃禁果的性子,让人总忍不住逗她。
当时的顾笙也是孩子心性,最爱刺激,故总喜欢做些略微出格、又无伤大雅的事情,每每逗得二殿下面红耳赤,又不好发作。
不过,二殿下倒是很吃这一套,否则也不会为她“守身如玉”七八年,至今连个侍妾都没标记过。
调戏完二殿下,顾笙志得意满的回了轿子。
二殿下也转头翻身上马,一路伴她行至客栈。
因突发袭击,京鉴会延后一日,众参赛珺君全部入住卉羽阁休整,以备明日戌时三刻的选秀。
回到客房后,顾笙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出神,两旁的侍女轻手轻脚的卸下她头饰,拆了繁复的飞天髻,替她挽起个舒适的发髻。
顾笙还在想着二殿下的那句“以后离老九那厮远一点”,不觉有些好笑。
京城里很多关于九殿下的传言,据说她府上的珺君男女皆有,这倒也不奇怪,很多皇爵侯爵都有这通吃的癖好,想知道他们真正的取向,还得看其正妻的性别。
事实上,不论男女爵贵,最终娶同性正妻的,都十分罕见。
传言说九殿下是“好女色以及女妆男色”,也就是爱玩女人,以及涂脂抹粉、忸怩作女儿态的男人,不喜好直裰道袍、妆容寡淡的正常男性珺君。
这也导致此次参赛的男性珺君,比往年更多了浓妆艳抹、荷叶裙摆紧束腰的反常态一类,当真是再现了“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盛况。
发髻梳理完毕后,顾笙起身踱到阁楼二楼的露天栏杆前,看着胡同对街,那与此处楼阁造型完全一致的鼔宣阁,片刻后微微侧头,问随行的宫女道:“你知道二殿下住在对面哪间客房么?”
宫女闻言便知她心思,调皮的朝她眨眨眼,回道:“二殿下吩咐过,您遇到任何问题,都要及时与她联系,奴婢随时可以带您过去。”
顾笙扯起嘴角开心道:“那走吧!”
宫女:“姑娘不上妆吗?”
顾笙:“不用了,走!”
二公主殿下乃此行之中最为年长的皇爵,其客房也位于整间阁楼最高最宽敞的一间。
此时已近亥时,不时还有宫女出入这间客房换碟续茶。
绕过进门的一面折叠式红木屏风,客间里灯火通明,正中一盏精致圆桌旁,安静的坐着四个身着杏黄冕服的身影。
为首自然是二公主,左右坐着的两位皇子态度恭敬,身体微微倾向二殿下,面上一派阿谀奉承的笑意。
正对面坐着的是九公主殿下,此时正低头捏着杯盖,拨弄茶水里漂浮的茶叶,面上不露一丝喜怒。
“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殿下深吸一口气,直当看不见对面那家伙表现出的不合作,兀自对三人总结道:“只要凑齐三位皇爵的花签,顾姑娘就能稳坐容华的位置,我作为她的举荐人,不方便送出自己的花签,只能靠你们了。”
“二姐只管放心!”两位皇子爽快保证,却忽听一旁坐着的九殿下嗤笑一声,极尽讥讽之意,屋内气氛立时僵了。
两位皇子都知这位九皇女记仇的性格,皆不敢出言得罪,只好假装没听见,透明人一般低头品茶,一声不吭。
二殿下板着脸沉声道:“怎么了?阿九,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我自然不会强迫你帮这个忙。”
对面的九殿下闻言挑眼看她,似笑非笑的揶揄道:“不过是感慨花签之事,没想到,二姐也会有不方便的时候?”
若换做平日,二殿下必然反唇相讥,可此番为了顾笙,她有求于这个九皇妹,只得压下怒火,耐心询问:“此话怎讲?你若有何不满,大可与我直说。”
九殿下这才直起身子,反手用骨节扣了扣桌面,挑起眉毛轻笑到:“那我可就直说了,二姐,这两广道江南的水路漕运,官船都快不够用了,你能不能别继续给那些富商行方便了?
你私自挪用官船给他们运货,一趟至少三五艘货物,假借朝廷名义,导致各个海运关口分文不进,每艘货船起码省下数万两银子,他们统共分你多少油水?一万两?你不觉得这交易亏吗?”
二殿下闻言一捏拳头,顿时面色煞白,嘴唇翕动,却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对面的九殿下扯起嘴角,轻笑一声,一双微眯的桃花浅瞳,足有魅惑众生的姿色,口中说出的话,却依旧字字如刀:“一年前西北瘟疫,户部哪怕能多拨出个三十万两,都够救回一个县的人口,你却在当时辽东一战,虚报了两万人的空饷,看来是足够养活那位顾姑娘了,如今又想在她身份上作假?”
“放肆!”二殿下拍案而起,厚达一寸的楠木桌面,霎时间裂开一道三五寸的裂纹,她怒不可遏的并指戳向对面九殿下鼻尖,厉声呵斥:“江沉月!你敢血口喷人!”
九殿下依旧泰然自若,面朝二殿下的指尖,依旧笑靥如梦,宛如古琴般的嗓音清晰答道:“二姐,你了解我,无凭无据我也不会多言,如今我既敢说出来,你心里也该有本帐了。”
闻言,二殿下凤目一睁,霎时间面上血色褪尽,沉默许久,低声开口道:“我今天不想谈这件事,我就问你,这个忙,你帮是不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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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顾笙脸上盖着薄纱,已经跟随宫女走到顶楼,拐过照壁,碎步穿过顶间过道,很快停在了二殿下客房门口。
刚欲敲门,就听咯吱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顾笙避让不及,轻呼一声,身体一歪,被门推倒在身后宫女的怀里,面上的纱巾飘然落地。
回过神时,面前的灯火已悉数被眼前修长的身影挡去。
顾笙抬头一看,顿时愣在原地,没想到,今日竟再次遇见九殿下,她急忙支起身子预备行礼,对面那人已经弯腰捡起地上的纱巾,礼貌的递给她身旁的宫女。
顾笙急忙要开口道谢,就听九殿下用极其悦耳的嗓音对她谑道:“这般姿色,未必需要过分谨慎,依孤看来,姑娘今后出行,大可不必遮掩面容。”
说完,九殿下轻笑一声,绕过两人,悠然迈着长腿离开了。
独留下无故被如此羞辱的顾笙,脸涨得通红。
这话不就是嘲讽她“姿色平平有什么好遮脸”的吗?
人……人渣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