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谢琅琊抵了抵唇瓣。
霍霜君倒挂金钩，真气形成无形绳索，稳稳贴在横梁上：“嘘什么嘘，不是已经隐形了吗？”
“那也要轻声点。”谢琅琊虚声道：“我的隐形术并不高超，动作太大的话会引起空气发出裂痕，那就露馅儿了。”
“所以，”连城雪伏在他旁边：“这就是我们装壁虎的原因？”
三个人现在身形完全消失，只有彼此法眼内能看见对方。
他们都贴在天顶上，霍霜君挂着房梁，另外两人都伏在横梁上。
谢琅琊脑中五十本古书，囊括了「扶风大陆」所有叫得上名来的修炼功法。他抽出隐形术的法印，二话不说给其他两人一人加注了一个。
用霍霜君的话说，这种隐形术的法印渗透经脉的感觉，就像是无数个吸盘在肌肤上来回滑动一样。
他总是觉得哪里痒，抬手挠挠后颈：“不过，连城雪做的那三个人偶还真像。”
连城雪眨眨眼睛，表情好似个骄傲的小兽：“不要小看了「扶风大陆」唯一留存的纯正人形师血统。”
谢琅琊道：“你已经能把人偶完全做到真人形态了。”
“回去修炼那段时间，每天可不是白吃饭的。”连城雪拍拍他的肩膀，莺声燕语化成轻幽吐息，暧昧拂过耳畔：“我连脏腑结块的伤都做出来了，没有破绽。”
谢琅琊竖了竖大拇指，突然血瞳一凝：“都收声。”
三人完全贴在天顶上，下方传来吱呀一声。
有个人影进了屋，环视了一周。
桌案上杯盘狼藉，那是连城雪特意把每个菜都拣了差不多，用真气销毁了。
看上去就像是大快朵颐之后的残局。
霍霜君回过头来，做了个口型：“是林世宁。”
谢琅琊血瞳凝寒。
在他眼前，林世宁静默站立，看着那三个人偶。
他肉眼凡胎，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谢琅琊并不担心。
林世宁木头似地静立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本以为你们都是些聪明的小鬼。”
谢琅琊眨眨眼睫，这声口不对劲。
“也难怪，沈秋枫说了，那毒不产于「扶风大陆」，不会有人发现的。”林世宁转过身，面无表情，眼神有些神经质地放空着：“看来……我只能靠我自己了……”
谢琅琊歪歪头。
林世宁叫仆人来抬走了那三个人偶，背影有些直僵僵的，一步一顿地走出去。
那老小子好像顿时失去大半力气一样，一看到谢琅琊三人“死了”，就一脸灰暗。
他也没关门，门半开着，透出一线灰白的天光。
今日有极为浓重的阴云，仿佛暴雨欲来。
谢琅琊轻抚下巴：“他说‘只能靠我自己了’。”
“他想干什么？”连城雪动了动明眸。
谢琅琊一拍霍霜君：“走。”
“去祭坛吗？”霍霜君皱眉道：“隐形状态下去穿越那片虚空，能成功吗？”
“等隐形术的法印彻底沉淀入经脉，就不会有问题了。”谢琅琊还不能完全掌握隐形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法印沉淀的时间久一点。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连城雪翻身下落。
“去小九的房间。”谢琅琊摇了摇手指：“沈秋枫那帮人若是在，我们就保持在三丈以外，这个距离一般不会引动能量感应。”
三道完全透明的光影冲出屋顶。
长风阴冷，灰暗的流云层层卷动。
三人跃过「风满楼」最高的建筑，直奔深宅。
“基本上可以确定，”谢琅琊道：“那个顾冷香以及桓天佑，属于冥界或魔界，总之是与「扶风大陆」对峙的势力。
三人收敛身法，落在院落最边缘的一棵森森巨树顶上。
“你最开始发现，”现在，霍霜君对谢琅琊脑洞之深已经有了一定了解：“是不是在「追风擂台」上？”
“当时我就觉得他们两人气息不一样，跟我所见的所有人都不同。”谢琅琊伏在枝叶之间，扩大感官，法眼在眼前铺展红光。
“他们能进入「风满楼」加注了光明法印的真气围墙，肯定是沈秋枫给他们开后门。”霍霜君道：“目的是让那个顾冷香给小九看病。”
“在举行祭祀之前，至少要保住那孩子的性命。”谢琅琊盯着那锦绣精致的屋子：“沈秋枫是这样想的。”
感官推进，法眼中映出模糊人影。
谢琅琊侧过耳朵，阴冷风中送来阵阵微波。
“无论如何，这是最后一次了。”沈秋枫的声音比冷风还要低沉：“我是为了小九，才答应与你们合作。这几年，我付出了「追风城」所有村庄的人口，为你们提供祭品，已经够了。”
顾冷香的声音依旧淡漠：“为了这一次的祭祀能顺利进行，沈公子连前辈之子都一锅端了，这样的诚心真是令人感动。”
他声色一压，幽幽道：“但是……”
谢琅琊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为那个“但是”提起一颗心。
“我们不能保证，”顾冷香道：“这最后一次祭祀，就能一举去除小少爷的病根。”
一声细碎的哗啦声传来。
谢琅琊法眼一动，扶住额角：“沈秋枫摔桌子了。”
霍霜君张了张嘴。
“你们怎能言而无信？！”沈秋枫扬眉道：“是谁信誓旦旦跟我说，一定会保证小九的安全？”
“沈公子，我们军师说的是保证小少爷的安全，那就是保他这次祭祀过后不死。”顾冷香清冷地哼笑一声：“可没说会去除他的病根，他要是因这病死了，那也不是我们的错啊。”
“你们！”沈秋枫咬牙道：“为了小九，我连我多年苦心经营的名门正道之名都不要了！你们竟敢诓我！”
“那沈公子是什么意思？”顾冷香一点也不着急：“取消这次祭祀吗？我们无所谓，军师说了，想与我们联合的势力多如牛毛，沈公子若不愿意了，那就不再麻烦你。”
沈秋枫沉默。
“可是于沈公子而言，”顾冷香步步紧逼：“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不就是我们吗？”
谢琅琊几乎听到了一声清晰的拂袖声。
“哼！”沈秋枫霍然起身：“今夜子时，按照以往的规矩，进行祭祀！”
谢琅琊法眼中血雾一收。
他往巨大的枝干上一靠：“今夜子时。”
“我们要去阻止那个祭祀吗？”霍霜君道：“祭品里还有活人。”
谢琅琊沉吟了一下：“救人是没错，可是听沈秋枫的意思，这次的祭祀攸关小九的性命。”
霍霜君剑眉紧锁。
“可是，”连城雪沉声道：“为了他弟弟一个人，就要死那么多人吗？他弟弟无辜，那些祭品难道有罪？”
谢琅琊没有回答。
他一向都是冰冷理性，当机立断，头一次感到这样进退两难。
“无论如何，”谢琅琊叹了口气，盯着虚空：“今夜我们潜入祭坛，见机行事。”
“你来见机，”霍霜君淡淡道：“我们行事。”
谢琅琊眼角一横。
“喏，你别看我。”霍霜君自嘲地抬了抬下巴：“我虽嫉恶如仇，但心软是我的毛病。小九和那些祭品，哪一方都是活生生的人，这种选择我做不来。”
谢琅琊微微一扬剑眉：“我看起来，就是那种肯定会做出选择的人？”
“至少你比我心硬。”霍霜君避开他的血瞳。
谢琅琊面如沉冰，冷冷收回视线。
隐形的人，黏稠的寂静。
突然，谢琅琊眼神一动。
几个纤秀的身影慌里慌张地溜着墙根走过，绕出院子。
是几个侍女。
谢琅琊身子一挺，立即开动感官。
“我，我可不敢伺候小少爷了！”一个侍女带着哭腔道：“给小少爷擦身的水一倒，里面全都是小虫子！”
“小少爷身上全都是鱼鳞！”有人接声，声音都发抖了：“我还见过他昏睡时喘不过气，就张开嘴，那嘴里都是细小的尖牙！”
“别说了！好可怕！”另外一人又哭道：“还不如让林管家来伺候呢！只有他制得住小少爷！”
“是啊是啊，林管家自己也有孩子，肯定比我们笨手笨脚的好啊！”其他人下定了决心，不敢再伺候小九，七嘴八舌商议着要去找林世宁。
“哎，不过！”有个侍女赶紧拉拉大家：“跟林管家说是可以，可别胡乱提什么‘您也有孩子’。我见过他背地里拿着个娃娃的小鞋，嘴里不停念叨着孩子孩子，那样子可吓人了！”
“听说林管家的孩子很早就死了……”其他人连忙点头。
谢琅琊静静听着，眼神一转，那些人手忙脚乱出了角门。
他的脑筋又打开了，注意到常人忽略的细节，真是他的坏毛病。
“哎，霜君。”谢琅琊给了霍霜君一手肘。
霍霜君正想着如何应付今夜，懒懒回应：“嗯？”
“那个林世宁，”谢琅琊道：“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不清楚，不过他在「风满楼」干得挺好的，沈秋枫很信任他。”霍霜君撑着侧脸：“只听他随意说过一嘴，他原先好像是「追风城」周边村庄的人，对沈秋枫提拔他一直很感恩。”
谢琅琊眼神一沉。
“他是对沈秋枫很感恩，”他的眼神中一片黑暗：“还是很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