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
月光之下,断壁残垣之中一片阴冷,整个「风满楼」都被抹平,仿佛一大片焦黑的灰烬。
从这灰烬深处,透出一圈圆拱形的真气护罩,流光熠熠。
光芒中间送出一道嘶声吸气的男音,随风化作冷雾。
“真疼,”谢琅琊眯起血瞳,一脸吃痛:“是真的疼!”
霍霜君一手勒着绷带,另一手蘸了药膏,往绷直的纱带上涂抹。
在他手下,谢琅琊的手臂已经整齐勒紧了一圈绷带,将手臂轮廓生生勒小了一圈。
连城雪坐在一块碎石上,手里捧着药瓶,霍霜君一伸手,她就把药膏倒在他掌心。
“别叫别叫。”霍霜君一脚踏在身旁一颗石头上,借势发力,仿佛拔河一样,将浸透了药膏的绷带笔直拉紧。
谢琅琊感觉自己就像是那条拔河的绳子,霍霜君的劲头简直像是要把自己扯断。
“啊!”他身子一个踉跄,好在有真气护身,拉住他的身形,要不然他非要一头啃地不可。
连城雪赶紧一伸手,扶住谢琅琊的肩膀,将他周身被打乱的真气一拉,再度填补一片光华:“别动啦!这些真气还在修复你的经脉呢。”
“我告诉你,”霍霜君将绷带紧紧缠了一层,再用力一拍,身子向后一错,准备包扎下一片伤口:“这药膏可是我家独门的「神农泪」,修补断裂的经脉功效一绝,别人碰都碰不到。”
“你的意思是说,”谢琅琊手臂伸得笔直,确实感到经脉连接到了一起,皮肉下发出重组的热流:“我该偷着乐去?”
“那当然。”霍霜君白了他一眼,又将绷带绕了一圈:“你小子福分不小。说,过后怎么谢我?”
“哦,怎么谢你啊……”谢琅琊轻抚下巴,一面忍痛一面思考,那副表情暗带促狭之气,让人很想揍他。
没等他的喃喃声落地,霍霜君又差点把他拽了个跟头。
谢琅琊一晃,抬起长腿,蹬住一块巨大的碎石,形成支角稳定身子:“我这条手臂如果没被你扯断,一定请你喝酒。”
连城雪噗嗤一笑,晃了晃药瓶,将粘连在底部的药膏都磕出来,倒在霍霜君手上:“琅琊,你这会儿怎么不像白天的气势了?”
“是啊,白天那气势真够吓人的。”霍霜君轻咳一声,凛了眉眼,学着谢琅琊那副冰块脸:“我的命由我掌控,就算老天也不能亡我!”
他啧啧两声,感慨摇头:“老天要是听了这句话,估计得一个炸雷劈下来。”
“别再说雷了。”连城雪挪了挪身子,离谢琅琊近了些:“这一遭「天雷十三响」,还没受够啊?”
“别说。”谢琅琊抬手一点她的额角:“我现在提到雷声什么的,有点反胃。”
“说起来,”霍霜君将绷带缠到他手腕上方固定住,身子一侧,仔细打量着他开裂的手腕:“你小子真行,那般压力下还能发动那么强的咒术。”
“所以,”谢琅琊扫了一眼自己满身的血痕,差不多已经都止血了,真气正在皮肉之下游走修补:“这不是搞成这样了吗?”
“但是当时如果松一把劲,”连城雪现在说起来,还是后怕:“可就真的没命了。”
说到“没命”,她的香肩不禁微微一颤。
谢琅琊笑了笑,没等嘴角的弧度完全上扬,手腕突然传来一记剧痛。
他笑容一碎,触电似地一缩手,血瞳凝寒,尖利地甩了霍霜君一记眼白:“你是想我好还是想我死?”
霍霜君收回手,他刚用力拍了谢琅琊的手腕一下,那本来就断裂半面的手腕好生撅了一下:“我就想看看,里面筋脉断裂的方向。”
他拍拍手,像哄小孩一样靠近谢琅琊:“来来来,再让我拍两下,血肉震开,我就能看清楚了。”
“不行!”谢琅琊护住手腕,手肘弯曲的弧度被绷带勒住,但他仍旧往后躲:“要是让你当郎中,那不是治一个死一个吗?”
不得不说,霍霜君那小子的治疗手段不差。绷带包扎到这般紧密的程度,谢琅琊也没觉得太绷紧,活动还算自如。
绷带之下,温热的药膏缓缓融化,渗入每一寸肌肤,再流入经脉深处。
一股小火苗团团擦亮般的热度,在谢琅琊经脉之中流荡开来,十分舒服。
谢琅琊只觉僵冷的身子逐渐暖化,深吸一口气,血瞳更亮了些。
他刚感觉到体能开始恢复,霍霜君的脸就忽悠一下子在眼前放大:“快点!死孩子不听话!”
谢琅琊捧着软绵绵粘连的手腕,这手腕本来就快全断了,霍霜君那小子上来就拍了一巴掌,他可不敢再往前送。
“我就拍一下。”霍霜君语速飞快,伸着一只手指,状似耐心地连声哄着:“再一下我就看清楚了,然后我好按照筋脉断裂的方向,给你上药啊。”
谢琅琊唇角向下抿着,做出一副“鬼才相信你”的表情,一侧身面向连城雪。
“嗬,”霍霜君气的发笑:“这小子原来表情这么丰富啊!”
“我有时候,也真以为他是个冰块脸呢。”连城雪想起谢琅琊给自己讲的梗,关于他和霍霜君在「追风擂台」上的趣事,边说边笑:“对吧,冰公子?”
“我姓冰,名叫块脸。”谢琅琊点了点头,那副故作正经却深藏狡黠的模样,实在让人又爱又恨。
“我说大爷!”霍霜君放重了语气,抬脚连踹谢琅琊坐着的碎石:“我真是欠你的,上赶着伺候你!”
“霜君,你也真是的。”连城雪环住谢琅琊的肩膀,像安慰小动物般拍了拍:“他手腕伤得那么重,你上来就啪地给了一下,要是我,我也不敢给你看了啊。”
霍霜君双手叉腰,重重一垂头:“这样夫唱妇和真的好吗?”
“夫唱妇和”。
这个词让那边两人瞬间一噎,脸腾的一下窜起浅红。
霍霜君话一出口,也觉得有点不对,摸着下巴认真想:“咦?”
“咦你个死人头!”谢琅琊长腿一扫,虽然受伤,仍然迅敏有力,踢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砸过去:“跟小咕一个德性!”
小咕那死怪物现在处于沉睡状态,它要是醒着,一见谢琅琊和连城雪在一块儿,满嘴里又该是“生物交配”了。
连城雪这回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红着脸,明眸如水,若有所思。
“琅琊。”她戳了戳谢琅琊。
“嗯?”谢琅琊听她的声音柔若春水,不似往常那股泼辣劲儿,心里不由一动。
“小咕说……”连城雪歪着头:“「黑暗之地」的总源和母体,两个能量会有数次融合。待完全融合后,「黑暗之地」将开启。”
谢琅琊血瞳沉光:“所以?”
“我在想……”连城雪心绪复杂,不知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黑暗之地」是传说中的天劫回归后,黑暗所归的地方。它要是苏醒了,不就代表天劫爆发了吗?”
谢琅琊暗藏痞气的笑容一收,一股凛冽的寒气漫上眉眼。
“那种状况,是整个「扶风大陆」提心吊胆躲避的,每个人都不惜使用任何办法,避免其发生。”连城雪想过这个问题无数次,可是每每要说,都有横生的祸端打断。
她一直在想……
「黑暗之地」的总源和母体,是不是不应该融合?
不应该唤醒那个可怕的「黑暗之地」,为天劫回归敞开怀抱。
这是不是就说明……
她和谢琅琊,不应该在一起?
连城雪从小自强,不同于普通女子,心地坚强通透。
她自己也不喜欢那些小姑娘的心思,温柔细腻、百转千回,让人心肠纠结,欲说还休。
可是她还是难以抑制地想这些事,她到底还是女儿心思。
只是真的难以启齿,怕听到答案。
如果她和谢琅琊,真的不该在一起……
“小雪。”此时,一个沉磁的声音截断了她的思绪。
连城雪眼神一动,忽被人握住玉手。
谢琅琊撑着手腕断裂的剧痛,也要握住她的手:“看着我。”
连城雪缓缓抬起眼睛,眼前仿佛弥漫开一片颜色最浓的红色花雨。
谢琅琊与她对视:“不要胡思乱想。”
连城雪赧然一笑:“我也不想……但是,脑子就转到那儿去了……”
“你听好。”谢琅琊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指:“这两个能量,在我们的身上。既然赖在我们的身体中得以存在,决然该是我们操控它们,怎能被它们牵着鼻子走?”
连城雪眨眨眼睛。
“我不是说过吗?”谢琅琊淡然一笑,空气仿佛嗡地一声轻碎,被那富有魔性的笑脸搅乱:“要是女侠不管我,我可头痛了。”
连城雪更快地眨眨眼睛,连纤睫都发颤了:“你……”
谢琅琊咀嚼了一下自己的话语,那意味有些像……
像炙热的表白。
挽留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的表白。
但是那表白的语言,谢琅琊是怎样也说不出口的。
倒不是因为难为情,而是涉及到情爱的话……
他就总是想起莲雅。
想起自己那付出了全部少年痴心的、可笑的骗局。
谢琅琊总想让自己的心冷硬坚决,没有缺口,但是那个伤疤却一直存在。
而且,将永远存在。
谢琅琊轻咳一声,像是寻找别的话题般,口中发出几串含混的“呃”:“那个……其实,我就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会离开你的。”连城雪柔声打断他。
她的声音,如同九天倾泻的银河般清澈。
谢琅琊一顿,看向她柔媚的脸庞。
连城雪笑了,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眉眼弯成沉静的弧度:“想来呀,我要是不管你小子,你可就麻烦啦。”
她俏皮抿唇,数着手指:“谁给你上药、谁给你护法,谁给你跑前跑后啊?”
“别别别。”谢琅琊笑道:“你把自己说得跟个丫鬟似的。”
“哼。”连城雪一撇娇唇:“我跟着你,难道还不像个丫鬟啊?”
“肯定不能让你到那份儿上啊。”谢琅琊啧了一声,状极认真:“你是大小姐嘛。”
连城雪挥了他一记轻轻的粉拳,握紧他的手,含笑低头。
她的模样,宛如一朵风中低头的银莲花。
她一低头,看到谢琅琊手腕上断裂的凹痕,这才反应过来,眼中柔波一炸,换成娇蛮:“哎呀哎呀!还在这儿唠闲嗑呢!”
谢琅琊也才觉剧痛,连忙按住她的手,以免她激动乱摆把手腕拽掉。
他四下一扫视:“霜君呢?”
“喂!霜君!”连城雪也四下看着,放声呼唤。
“你俩缠绵完了吗?”霍霜君的声音从远处一片废墟后传来,极其不爽,又相当无奈:“我正好把另一瓶「神农泪」化开了……看我不掰断那臭小子的手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