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婆子是在厨下帮忙的,正在捣弄灶火。
一扭头,就看见一张小脸透着长期营养不良的惨白,顶着一头被剪得坑坑洼洼,草窝般的乱发。一双眼睛却闪闪发光的盯着她,让她想起沙漠中饿极了的野狼。
被这样冷不丁的脸一吓,她腿上发软,噗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这才回过神来,嚎道:“你个造孽的货哦,这是要弄啥。”
秋娘听见这难听的破嗓音,却觉得无比动听。
她张了张嘴,貌似笑的意思。
可惜因为从来没笑过,这个表情僵硬得没人会以为是在笑。
她想起李婉娘的嘱咐,吞了口口水,才僵硬地说道:“老板娘让我...我来找你。你...给我活干。”
曹婆子却一脸惊讶:“你个造孽的,原来你会说话呀!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秋娘:“......”
曹婆子还咂咂嘴,意犹未尽的说:“不过这说的可真难听,怎么听着向西域人说话的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吗?”
秋娘继续:“......”
好在曹婆子也没有再纠缠这个事,转而问起秋娘都会干什么活儿。
秋娘一一答了,她就安排秋娘在灶上烧火,其他时间打扫厨房和院坝的卫生。
又听说秋娘在牲口棚长大,对骆驼和马都熟悉,一口一个造孽的要安排她早晚去牲口棚帮忙。
她操着那口难听的嗓音说:“你也别嫌我给你安的活儿多。这里本来不缺人的,今天你也看见翠娘的样子了,你如果不做出一副干不完的活儿的样子,她接下来还能饶了你?你想这两年安生在这儿待下去,没活儿也得找出活儿干,知道吗?”
秋娘忙不迭的点头:“我会干,会干活儿,不多,不多。”
又想问问吃饭的事情,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正犹豫着,就闻见一股香甜的米香味儿,忍不住就吞了口口水,肚子咕噜噜一阵轰鸣。
曹婆子肯定听见了,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曹婆子这次却没有嘲笑她,那难听的嗓音仿佛都变得柔和了一点的说道:“咱们这儿是客栈,吃饭时间和一般人不一样。四更之前我们就要吃完早饭,所以你三更就要起来开灶生火。这中午通常是没有客人的,所以午饭早,巳时中(10点)就得吃了。到下晌还有一顿饭,一般是申时中开饭,这一顿吃完,就要忙活到亥时(21点)了。”
说到这里,又看了看秋娘的小身板儿,加了一句:“在咱们这儿只要肯干活儿,饭是管够的。这就开中饭了,跟我来吃吧。”
接下来吃饭的时间,绝对算得上秋娘的幸福时光。
她几乎把自己埋在饭菜里。
那饭量甚至震惊了客栈一众干粗重活儿的老爷们儿。
曹婆子只在旁边一口一个造孽的唤着。
而翠娘在旁边白瞪了半天犀利的眼神,最后累了,也只好安静的吃饭。
只李婉娘这个老板娘却一点都不心疼自己的米粮,反而欣喜的想着,这小身板儿明显是营养不良闹得,现在这样好好养养,说不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看这食量,吃得是福啊,说不准就是个好生养的。
对四周的各色目光,秋娘丝毫无感,一门心思的投入了她的幸福生活中。
每天早上她寅时(3点)起床,先去伺候牲口的口粮,再去厨房开灶生火。
美美的吃上一顿之后,就要守着炉火忙到辰时(7点)。接下来就是刷碗洗菜什么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很快又能美美的吃上一顿。
然后顶着烈阳,和客栈的一个叫老庄头的壮汉牵了骆驼去离这里五里远的月亮湖挑水。
这是秋娘主动申请的活计。
中午的沙漠不管在哪个季节都是火辣的。但秋娘不怕热,只怕冷。
所以走在阳光下,闻着自己身上本来臭臭的汉味儿在阳光中发散,她就觉得兴奋。
再加上她熟悉牲口,骆驼们都愿意听她的指令。
有她在每次能多牵几头骆驼去挑水,一趟来回就能完事儿。
老庄头每天多出两个时辰休息的时间,虽然这对他一个习武之人没有什么大的帮助,但还是让他对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有点另眼相看起来。
是的,如果说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的话,秋娘觉得那就是洗澡了。
秋娘万分不喜欢洗澡。
第一次就差点晕过去。
沙漠边上住的贫民一般也不洗澡。
但李婉娘却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人。
她要求这里的伙计,不管是在大堂接待客人的,还是在后厨打杂的,每十天必须洗一次头和澡。
客栈本来就有澡堂,离水源也近,不存在缺水问题。
伙计里面的本地人都是在这里干了十几年的老人了,也都习惯了。
唯有秋娘,每次洗澡都跟要了命一样。
偏偏李婉娘还盯得紧,敷衍过两次,就被李婉娘逮了个现行。
结果就是曹婆子又多了一项工作,就是监督秋娘的洗澡质量。
尽管如此,秋娘还是很不注重自身形象。又因为总在灶上干活儿,每天都是灰扑扑的。
翠娘见她这模样,反而就觉得舒心。
李婉娘却看不得。于是曹婆子又多了一项工作,就是给秋娘纠正个人卫生问题。
说起来她也十三了却迟迟没有来葵水,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挑完水回来,秋娘和客栈的其他伙计一样,会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但她年纪小,精力旺盛,是歇不住的,于是曹婆子就张罗着教她做些女红。
这让秋娘无比惊喜。
她从前最大的苦恼,除了吃不饱,就是穿衣服的问题了。
梁婆是不会给她合适的衣服穿的,周围又都是穷人家,哪里有破旧不要的衣服呢?
随着身量的增长,衣不蔽体是秋娘最为头痛的事情。
尤其是冬天,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几次差点冻死。
她就寻思着,如果自己会做衣服,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哪怕寻几个破布头也能凑成一件穿过在身上呀。所以学的那是一个用心。
下午再美美的吃过一顿饭,就是一天最忙碌的时候了。
南来北往的商队陆陆续续到达,要热水的,要饭食的,还有一些零散的江湖客总要喝酒到半夜。
秋娘就只能一直在灶下负责烧火、烧水,等到亥初,才会和曹婆子、大厨老徐师傅三个轮流守夜照顾喝酒的客人,其他人就可以歇息了。
活儿是很累人的。但对秋娘来说又确实算不了什么。
吃饭管够,睡觉能睡炕,多做点活算什么?
所以她每天都是卯足了劲在干活儿,确实让人无可挑剔。
只是秋娘这一来,虽然分担了曹婆子许多活计,但也给她增加了很多额外的工作。
只是曹婆子这人,嗓音虽然难听,人也粗俗,却是个热心肠的。
靠着她的帮扶,秋娘在客栈渐渐就站稳了脚。
而那传说中的莫大郎,就是翠娘的郎君,李婉娘的大儿子,风云客栈新晋的当家人,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在莫老板葬礼过后,就去了安西道的郡府肃州。
据说风云客栈能在这片沙漠中安稳的干这独门生意,背后是有好些势力的暗中支持的。
而为了取得这些势力长期的支持,莫老板的面子和每年不菲的孝敬银子是必须的条件。
如今莫老板去了,这面子能不能由他的长子承继下来,那些银子还能不能维持所有势力的平衡,这些都需要小莫老板莫大郎亲自去磋商。
所以他开春就出发了,直到夏末都还没有回来。
客栈的伙计们其实心里都忐忑着,烧香拜佛的求老天爷保佑莫大郎能顺利的谈妥所有关节,否则一个不好,这饭碗就要不保了。
关键是这里的人签的都是死契,弄不好连命都要丢掉。
秋娘自从知道这个事情以来,也跟着曹婆子她们求拜。
她虽然不信神佛,但也担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生活被打了水飘。
只是大家还不能公开的拜,因为老板娘一家是列尤族人,特别厌恶人拜神佛之类的,说那都是拜鬼什么的。
大伙儿就只能偷偷摸摸点些香烛。
秋娘又不仅觉得好笑,果然鬼神什么的都是骗人的,人们拜这些也都是做个面子。
总之,因为让翠娘发狂的绯闻男主不在客栈,秋娘和翠娘的矛盾眼下是被放在一边了。
虽然翠娘依然看秋娘不顺眼,但秋娘总在后厨做粗活,跟管库房的翠娘根本搭不上边,也就相安无事的过了四个月。
入夏以后,客栈的客人渐渐就少了。
商队一般都是开春从中原各地出发,经此地前往西域的大食等地。
西域的商人也是如此。这些商队一般都要等到初秋,避开了沙漠最热的季节才会返程。
有的甚至会等到开年的春天再返程。
这样走一两年,如果能顺利回到故土,那赚得的金银不是少的。
所以虽然路途遥远且危险重重,人们还是每年周而复始的走着。
夏天会冒着炎热赶路的商队都是错过了初春的准备,出发晚了的商队。有时几天都不见得有一个。
大伙儿要干得活儿少了,李婉娘就照例调了一半的人手去做帐篷。
这是客栈另一个收益。
据说是老板一家的家传技艺。貌似列尤族人,人人都必须要学习一门技艺。
他们做出来的帐篷真把几个大商行的货都比下去了。又因为数量有限,成了妥妥的抢手货。
每年也都是乘着夏冬两季,客栈生意清淡的让伙计们赶制的。
只是她却独独把秋娘从后厨调去了客房,让秋娘跟着洪婆子学习打扫客房,收拾房间。
这一下,就让翠娘敏感的感到了一股威胁。
她开始觉得自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一无作为的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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