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摇光的未央宫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她虽然还是不喜欢接触后宫的嫔妃们,不愿让她们每日过来请安,却也知道需要时不时展现一点皇后的威严出来。
    况且这些人日日呆在西六宫,完全不能面君,也实在可怜,总要给人一点盼望才好安静地在这寂寥的后宫中活下去吧。
    于是摇光便让他们每逢初一十五过来请安一次,大伙时不时聚一聚,也是一种热闹。
    只是艾嫔既然搬到了东六宫,便没有足不出户的道理,自然是三不五时的要来拜访一下皇后的。
    她这样来的次数多了,与摇光不熟也要熟起来了,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嘛。况且艾嫔本身又是最识时务的一个人,极好相处,慢慢地和摇光之前也就真的有了几分交情。
    这些被吕昭仪看在眼中,就不免有些坐不住了。
    她是最知道梁贵嫔一事内情的人,被艾嫔莫名其妙的捡了一个大便宜,她的心中就已经愤愤不平了,还要眼睁睁看着艾嫔在摇光心目中占据一个可观的位置,她就愈加觉得忍不得了。
    原本她是想静坐钓鱼台,让摇光自己上钩来贴她的,但她如今确实拿不出什么资本来让摇光可以主动找上她,摇光似乎心思又都用到了宣帝的身上,并没有多念着与自己的旧情,现在又有个艾嫔在旁边奉承,她怕自己再不主动出击的话,摇光就会把她这个人都完全忘到脑后了。
    这样想着,她便也开始主动地,时不时往未央宫里走走,隔三差五的还要找个什么名目给摇光孝敬个什么吃食或新鲜玩意儿之类的东西。
    这些本是她最不愿意降下身份来做的事。如今却也只能咬着牙做了。好在摇光似乎也还是念着一点旧情,她这样倒贴了上去,摇光对她确实就比对艾嫔,始终要更热情和亲昵一些。这让她心里多少还感觉到了一丝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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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
    未央宫门前当值的宫女内侍们远远地就看见有一群人在往这边走来,不用走近了再辨认,就单看这仪仗的规模便知,如今在这后宫中有这等规模的。除了吕昭仪。也没有别人了。
    立时便有人小跑着去通禀皇后娘娘,余下的人则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接。
    吕碧娘站在宫门前等着通报的时候。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未央宫的牌匾。
    那三个古老而沧桑的古篆体字巍然不动地立在那块已经挂了八十几年的牌匾上,与新装了最时新的琉璃瓦而显得熠熠生辉的宫殿相比,就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了。
    可尽管是这样,这块牌匾依然刺痛了她的眼睛。
    吕碧娘的左手在袖中悄悄攥紧了拳头。那特意蓄出来的长指甲抠痛了掌心的嫩肉,让她的双眼忍不住眯了一眯。终于从那牌匾上移开了目光。
    她随着前来迎接她的孔姑姑走进宫殿,耳边听着孔姑姑的殷勤寒暄,心却有些飘远了。
    三年了,她心心念念想要住进来的这座宫殿变得更加华丽雍容了。可是却依然不属于她。反而这三年里,她隔三差五的就要到这里来,给一个原本事事不如她的女人屈膝下跪。奉承讨好,从她的施舍里混一口安稳饭吃。
    她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不能忍受这样屈辱的日子了!
    吕碧娘此时已经来到皇后日常起居的暖阁门前。从敞开的大门可以清楚的看到一身轻便襦裙的摇光此时正高举着一副绣品,入神地对着光线仔细地查验着。
    她的侧脸正对着室外的阳光,剪影下的轮廓显得特别的精致,饱满的唇角似乎在宣告她生活的圆满。
    哼,圆满?吕碧娘心中暗恨,很快就会让你知道,这是你永远不配得到的两个字!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就快了,就快成功了,就快摆脱这种憋屈的日子了,忍住,一定要忍住。
    在心中这样默念几遍之后,她的心情有了一丝舒缓,终于收敛了所有的怨愤情绪,从眼底开始,扬起一抹真挚的微笑,柔声对摇光道:“娘娘在看什么好东西呢,连我来了都不知道。”
    摇光这才从那绣品上回过神来,笑着招呼她:“碧娘来啦,快来看看,这是江南郡今年送来的千秋贺礼,据说是用很特别的丝线绣成,在阳光下会变幻颜色,方才我正在验看呢。”
    “是吗?那臣妾倒要开开眼界了。”
    吕碧娘在听到摇光唤她名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缩了缩眼眶,立时就借着观赏那副绣品把这情绪掩盖了过去。
    她讨厌摇光这样直接称呼她的名字,好像她真的是自己的长辈一般,自己的名字怎么能是这个贱人可以随便开口直呼的呢。
    摇光却对她的不满一无所知,还在专心查看那绣品,一边指点着吕碧娘来看,吕碧娘也就假意地随着她的指点,奉承夸赞了几句。
    看罢别人送来的贺礼,吕碧娘便对摇光说:“臣妾也准备了一样贺礼,要恭贺娘娘的千秋节,只是看了别处送来的珍品,臣妾这份陋薄之物,简直都送不出手了。”
    摇光便笑道:“说什么呢,你我姐妹,有份心意就好,珍不珍品的有什么要紧。”
    吕碧娘便也笑道:“那臣妾就先谢过娘娘的不嫌弃啦,臣妾的这份礼虽不贵重,却是一片心意呢。”
    说着她示意随侍的宫女把礼物端上来,揭开上面的红布,一尊白玉观音像露了出来,那观音的手上还抱着一个婴孩,是一尊送子观音。
    吕碧娘口中虽然说着礼物浅薄这样的话,但其实这尊像通透雪白无一丝杂色,且色泽透亮,乃是上好的白玉所做,那观音和婴孩雕刻得栩栩如生。容貌逼真,显然是一副精品。
    只是摇光在看见这像的时候,原本和煦的笑容却变得有些僵硬了。
    吕碧娘看着她的神情,不着痕迹地扬了扬嘴角,故作不觉地殷勤说道:“这尊像是臣妾的母亲特意从大相国寺求来的开过光的佛像,很灵验的,臣妾就拿来孝敬给娘娘。祝您早日喜得麟儿。”
    摇光的脸僵了半天。才勉强说道:“你有心了,不过我一向不信这些,这尊像给我倒是浪费了。”
    吕碧娘一边欣赏着摇光的不自在。口中却说道:“怎么会浪费呢,这是臣妾对娘娘的祝愿,祝福又怎么会嫌多呢,娘娘信不信都收下吧。或许就会灵验呢,大相国寺的香火是很灵的。”
    摇光看了看吕碧娘殷切地神情。又看了看那尊刺眼的神像,眨了眨眼睛,终于还是挥了挥手,对孔姑姑道:“收起来罢。”
    又转头对吕碧娘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也谢谢你的吉言,只是这些神像啊什么的,还是不要送了。我这里真的不需要。”
    吕碧娘暗中撇了撇嘴,心道:怕是被我刺激了。觉得下不来台吧。什么不需要,想生孩子都快想疯了的人,就没有个不求神问佛的,还跟我装不在乎,哼!
    她却不知道,摇光是真的不需要。
    摇光信列尤族的天神,这天神的规矩里,最忌讳的就是拜这些有形象的假神了,所以但凡有人送她这些东西,她又不好回绝的,都是直接收到库里束之高阁。
    吕碧娘却是认为自己在摇光欢欢喜喜准备她做皇后之后的第三个千秋节的时候,给了她这么一个刺激,让她的心情从云端直跌落了下来,心中暗爽不已。
    三年来宣帝从未踏入过未央宫外的任何一个宫殿的大门,也没有再宣召皇后之外的任何一个嫔妃侍寝。
    摇光受到宣帝的专宠已经三年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三年来肚子一直没有消息,只怕后宫这些嫔妃的日子就要没法过了。
    吕碧娘知道,未央宫里这三年来炖了多少补药,进出过多少妇科的太医,虽然摇光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露出过什么端倪来,可是她猜想,只怕摇光此刻的内心都快急疯了。
    因为她的肚子,不仅是后宫的人在盯着看,前朝的人也都在盯着呢。
    因吕碧娘的父兄皆在朝为官,所以她十分清楚前朝为了皇后无子而宣帝却独宠皇后一事,闹得是怎样的沸沸扬扬。
    大臣们给宣帝施加了许多的压力,希望他能广幸妃嫔,早日为皇室增添后裔。
    而让吕碧娘感到尤其愤愤不平的是,即使是这样,宣帝还是顶住了所有的压力,一心一意地为摇光调理身体,整日整日地只围着她转,仿佛三年前那个夜御数女,且夜夜都要换不同的人侍寝的那个宣帝是从来都不存在的一样。
    这一切都让吕碧娘和后宫所有的嫔妃嫉恨不已。摇光越是受宠,她们就越是恨恶和不甘。
    凭什么啊,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居然占据了母仪天下的后位,还能独霸圣宠。所以吕碧娘咬牙冷笑:看她还能独霸多久!
    摇光的这个千秋节,过得确实不是那么顺心。
    虽然宣帝很少把前朝的事情告诉她,但是她也能想象,自己独受圣宠却久久不孕,前朝会是个什么情况。
    李婉娘和南氏入宫见她的时候,她也会向她们打听一下京城里的这些风声,心中对这种状况也是焦急万分的。
    借着这次千秋节外命妇过来朝见的机会,曾经任过女史的谢崔二位国夫人因为与她还有点师生情谊,说话就有些直言不讳了,都是劝导她要大度宽和一点,应该力劝皇上雨露均沾,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别的外命妇因为不熟,也不可能到她面前来直接说些什么,但那些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话可就更加难堪了,她们当着她的面窃窃私语,却放大音量故意让她听见,那些话说得,也就真的不是那么好听了。
    摇光强耐了性子忍着,装作没有听见。就是对谢崔二人的劝告,也都装出受教的样子应付了过去。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这里都已经是这样了,宣帝那里只怕受的压力更大。她不忍心再在后院给他加把火了。
    可是要让她真的劝宣帝去为了生孩子去后宫雨露均沾。她却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了。
    其实她一开始是没有想过要独霸宣帝的宠爱的。当然她也不可能主动为宣帝安排后宫嫔妃的侍寝什么的。她最初的时候只是想要顺其自然而已。
    如果宣帝有一天厌倦她了,要去找后宫里别的女人,她心里可能会有些不舒服,但也还是会学着接受的。毕竟她坐在这个皇后的位置上,她也就知道,有些东西是必须要接受的,比如除她以外的三千佳丽。
    只是梁贵嫔一事之后。她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发现除了失宠于皇帝之外,还有另一个可能性会更加威胁到她的位子,那就是后嗣。
    所以她那时就特别希望在她没有生出长子之前。宣帝能够不要去宠幸别的妃嫔。
    没想到的是,宣帝好像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还有个偌大的后宫,三年如一日的,只守着摇光一个人。就算她有时因为调理身体或吃了某些药的缘故不能侍寝。还有在她小日子来的时候,宣帝都会耐心的陪在她的身边。并不去后宫其他人那里排遣需求。
    摇光的心就渐渐在他的这份宠爱中沉溺了。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始终没有消息的肚子反而让摇光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张翠娘。
    她突然想起,那时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张翠娘作为正妻,为何就容不下自己这个小妾,明明自己不能生孩子。还霸占丈夫不让别的女人帮他生。可是今天,她却觉得能够理解了。甚至她越来越发自内心的认同。张翠娘当初的做法是正确的。她发现自己如今也是这样,一想到会有别的女人给宣帝生下孩子,她就觉得不能忍受。
    她比张翠娘还多了一个威胁,就是一旦真的有比她更有背景的后妃生下了皇帝的长子,她的这个皇后的位子,就要真的坐不稳了。
    鉴于这些主观的、客观的种种原因,结论就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别的女人在这个时候上了宣帝的床。
    所以这大半年来她反而把宣帝黏得更紧了。好在宣帝对她一贯的千依百顺,对她过分的缠着他,情绪也动辄波动很大的情况,并没有指责,反而默默地包容了下来。
    千秋节的当天晚上,宴会结束之后,各地和各宫的贺礼都送上来了。孔姑姑便陪着摇光拿礼单对照这些贺礼一一过一次眼,有摇光特别喜欢的东西,就会拿到外面来摆上,供她时常把玩。
    宣帝也在一边看着,遇到特别新奇或珍贵的东西,也会跟着点评一两句。
    他见多识广,常会指点摇光如何品鉴这些珍奇古玩。摇光倒也喜欢学些这些知识。
    所以原本气氛还算融洽和乐,直到孔姑姑拿出了那尊白玉送子观音,问摇光这个东西该怎么处理。
    摇光一见那尊观音像就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尤其是最近,她一看见这种东西,就想到了自己信奉的那个天神。
    为了怀孕的事情,她多次求祷于天神,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丝回应。大先知带给她的那本圣典的经卷,她反复看了多次,也没能从中收获一丝启示。
    这在她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自从她真心接纳这位天神到心里面来信奉祂以来,她便十分容易从圣典的话语里得到天神的启示,也许得到的启示不如大先知那么深,但多多少少,看过话语之后都会有些灵感的。可是这次,不知为何,却完全没有任何感应,看那样的话语,也从中找不到这件事情的任何解决之道。
    所以到后来,她干脆也就不看了。而这大半年来,她向天神求祷得也越来越少了,心中也充满了灰心,反正都不会有回应,还求什么呢?
    所以她看见这些与神啊什么有关的东西,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心中开始抱怨,觉得天神也和这些神佛一样,都是假的。
    她也曾经通过南氏向大先知求助过,大先知却怎么也不肯给予她任何帮助。
    她是见识过大先知的能力的,总觉得不能怀孕这个事情。对大先知来说应该很好解决。说不定他做个法,或者跟亲自跟天神说说,这事立马就能成了。她曾在列尤族中听过别人的议论,说这位大先知是五百年来第一位向天神求祷,没有一次不蒙天神垂听的先知。
    可是大先知却冷冰冰地拒绝了她。
    这让她感到十分愤怒!难道在大先知的眼中,自己除了拯救列尤族这件事,就再没有其他价值了吗?就算只有这个作用好了。那也得先活得下去才行吧。再说自己为列尤族做这么大的事,现在不过让天神给自己一个孩子,就算是作为报酬。也是应该的吧,怎么就这么无情呢?
    摇光为此还在李婉娘面前哭诉过,但是李婉娘拿她这个弟弟更是没有办法,对此也十分无奈。只能陪着她干着急。
    所以摇光此刻顿时丧失了所有整理贺礼的心情,生气地挥了挥手:“这还用问吗?拿走拿走。不要再让我看到这个东西。”
    孔姑姑等人看摇光发火,也吓了一跳。因为也知道这段时间皇后的脾气都有些暴躁,便熟门熟路的收拾好东西退了出去,屋内很快就只剩下帝后二人。安静了下来。
    宣帝便对着怒气未消的摇光劝慰道:“别人送你这个,也是好心,你纵然不信。也不需要发火嘛,我们再想想办法。或者再换一个大夫,总会有消息的。”
    摇光却是一阵伤心,忍不住梗咽起来,今日在接见外命妇时听到的那些个闲言碎语又都涌上了心头:“我总觉得我是没有办法生孩子的了,我没有这个福气陪在你身边,没有福气做你的皇后,也没有福气为你生儿育女。”
    宣帝便揽了摇光的胳膊,把她搂在怀里劝道:“不许你这样说,在这个世上,只有你最有资格陪在我的身边,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你要有信心,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啊?不就是调养身子嘛,这本来就是需要时间的啊,调养调养就会好了,别灰心,好吗?”
    摇光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中却越发生出一股绝望来:“如果最终还是不行怎么办,如果就是没有办法怀上怎么办?”
    宣帝忍不住更抱紧了她,低吼道:“不许你再这样说了,你应该告诉自己,你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摇光,你不可以这样扯我的后腿,我在前朝顶得那么辛苦,就是告诉自己,再等一阵就好了,这样才坚持下来的,你要和我共进退,怎么能自己就先丧气了呢,不可以,知道吗?”
    这还是宣帝第一次对摇光提到他在前朝受到的压力,倒是让摇光从自己的情绪里惊醒了出来。她从宣帝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的憔悴,心中一痛,忍不住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想把那些憔悴都给他抚走。
    宣帝看她抬头,却换了一副笑脸来,低声劝道:“振作起来,把今晚的药吃了,好不好,你乖乖吃药,相信一定会好的,好吗?”
    摇光怔怔地点了点头。宣帝就高兴起来,扬声吩咐人拿药进来。
    不一会儿,薛婉萍便端着药碗进来了。摇光一闻到那熟悉的药味,心里就是一堵,她皱了皱眉,接过药碗,一口气就把药全都灌进了嘴里。
    可是不过一瞬间,她就忍不住哇地一声,把药全都吐了出来。不但如此,她止不住地呕吐,直到把晚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个干净,再也吐不出什么来了,还依然干呕了几下,才勉强止住了。
    宣帝和薛婉萍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连连让人去宣御医。
    小宫女们急忙进来收拾屋子,薛婉萍则忙着打热水来给摇光擦脸,刚把帕子盖到摇光脸上,自己却突然愣住了。
    摇光等了片刻不见动静,便自己把那帕子从脸上拿了下来,奇怪地问道:“萍儿你怎么了?”
    薛婉萍却猛地一惊,看向摇光问道:“娘娘,您这个月的月事,好像没有来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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