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飖从地底出来,外面的强烈阳光刺地他睁不开眼睛。
空气里十分安静,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声音。天妖没有追过来,这是万幸——对那些愚蠢的镇妖师们来说是这样,但是对于他寂飖本身,无论天妖是否来,来多少,都是不值一提的。他刚刚帮助了这些孤立无援的镇妖师,本来他的预想是想帮更多忙的,但是出于种种原因,他还是半途而废了。
站在地洞的入口,寂飖并没有着急离开。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又不禁将头转过去,看向那个深邃的地洞,紧绷的表情微微漾开。
脑子里浮现出她的笑靥,竟忽然有了丝温馨。这样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太违和,他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走了神,脑子中她的脸就猛地散了开去,化为泡影了。
寂飖脸上的愉快渐渐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酷与阴暗。
收拾了一下情绪,寂飖飞回森黎阙。
在距离森黎阙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寂飖已经可以看见在那里有一片很显眼的绛紫色。寂飖不用动脑也知道那是谁,因而直接朝着那片绛紫色飞过去了。而那片绛紫色也在他即将降落之前豁然起身,拖着长长的裙摆,娉婷地站在那里。
“浮夜。”寂飖落在那片绛紫的旁边,轻轻地唤了一下她的名字。浮夜看着寂飖哑然半晌,红润的侧颊漫上两团粉,望穿秋水的眼睛里泛出一丝只有碧波才会有的涟漪,饱满的嘴唇先是抿了一下,才说:“你又不告而别了。”
寂飖心情不好,因此说出的话也是火药味十足,说:“我是森黎阙的主,我去哪里还需要打报告么?”
浮夜满脸惊讶,一腔好意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不过浮夜了解寂飖的性子,因此即使他这样对她讲话她也没有任何恼怒的情绪,而是心平气和地道:“现在这样的局面你不应该由着性子做事,你知道你的一举一动代表了什么。”
寂飖有些不耐烦,揉着太阳穴道:“浮夜,我想我号令一方的时间比你做阶令的时间还要长,这种事情你应该没我有资格吧?”
这一下连脾气甚好的浮夜也白了脸,她拧着眉毛,压着怒气道:“我是在和你讲道理。”
寂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说:“我累了,要回韬鋈阁。”
浮夜一愣,急忙快走两步挡在欲走的寂飖面前,义正言辞道:“你不能这样放任下去了,我们平白无故地和天妖开战,你作为始作俑者却在这里不闻不问?”
面对浮夜的声声质问,寂飖不以为然地轻瞄了眼近在咫尺的浮夜。她毫不示弱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反差极大的瞳色溢出无比坚定的乞丐,那时候隐藏在她柔软驱壳内的倔强。很久很久以前他遇到她,将她掳到森黎阙。她那个时候是如此地乖张,如同一匹从未沾染烟火的烈马。寂飖觉得有趣,一点点地啮噬掉她的骄傲,兵不血刃地将她驯服。
曾经意气风发的四阶令,如今变成了森黎阙的浮夜。也许人人见到她都要尊称她一句四阶令,但是只有她知道,那个四阶令已经死了。寂飖驯服了她,却固执地以为她还是那个钢铁一般的女人,不知道疼,不知道苦,比一个男人还要坚强地活着。
其实寂飖不知道,那些疼那些苦,都被一种叫做自尊的东西给吞噬掉了。但当一个人放下自尊去爱你,你却还指望着她一如既往地消化掉那些疼痛与苦难,这本身就是得寸进尺了。
寂飖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还当她是那个韧性十足的四阶令,于是粗暴地攥住浮夜的手腕,用冷酷的眼神看着她,森森道:“注意你的身份,四阶令。”
浮夜一下子傻了。是他的手劲太大了么?疼么,如果是以前的她,这样的力道根本不足为道,但是如今,当初的潇洒荡然无存了,这样的力道竟然逼地她鼻子发酸,委屈地想哭。
寂飖看着浮夜的眼眶里有液体在打转,然她的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睁得大大的,因此衬得她的脸甚是可人。
心里忽然一荡。浮夜咬着自己的舌尖,仰着头看向寂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有些女孩儿单身的时候是块坚不可摧的石头,但是遇到喜欢的人,她就摇身一变,成为脆弱的陶瓷了。
看着浮夜楚楚可怜的眼睛,寂飖手上的力道顿时小了下去,却仍是握在上面,没有舍得拿开。内疚的情绪在他心里激荡开来,寂飖微微收着下巴,像是服软了似得说:“我们有什么事情,还是回森黎阙再说吧?”
浮夜却不领情,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寂飖,一句话也不说,那眼神,分明就是要寂飖认错才肯罢休。
寂飖不是不知道浮夜的真实想法,然而他死要面子,不肯向浮夜低头,于是闷着头也不吭声,转了下身子,想要牵着浮夜回森黎阙。
迈了一步,握着浮夜手腕的手臂被拽了一下——浮夜根本没有动。
寂飖有瞬间的愣怔,头脑快速地分析当前的现状,但是这种情况下,短暂的时间里他根本不可能分析出什么。然而为了缓解尴尬,他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很平静地回过头来,看着浮夜神情自若道:“怎么了,不想回去?那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逛逛。”
最后的这句话呛出了浮夜一个冷笑。寂飖看着浮夜的表情,隐隐地意识到事情有可能比想象中地还要糟糕。
果然,浮夜伤心欲绝地摇了摇头,说:“寂飖,你的演技总是这样高明,我真的看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了。”
寂飖想为自己发声,但最终又止住了。
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还是有错误的。
两个人默了半晌,浮夜缓缓地将手腕从寂飖的手里抽出来,那一瞬间,寂飖觉得心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说不出来这是什么,但是那滋味就像有人砸碎了他最喜欢的一件工艺品一样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