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献唱的夜宴,自有它独特的雅意。
来宾居然没有什么变化。据七皇子说,要请的宾客本来是很多的,只是,他大哥对席上的人员比较挑,有些并不太顺眼或讲不到一处的,大哥不喜欢,他也就不邀请了。
又加上昨日宴席气氛好,可惜半途被影响,七皇子觉得,有必要宾主再尽兴一次。
“安怀远”并没有来,大约是缺席的唯一一员。也可见,昨日真是七皇子一时兴起,人家压根就不在他日常名单上。
有了首日“大戏”的锤炼,安锦绣的演技更好了。
她熟练地在门口迎接各位“王公大臣”,有条不紊地将他们引到自己相应的座位上。
她其实昨天是用了心的,而记那些自己素不相识的名字,并对应他们的身份地位,并不一件容易的事。可安锦绣认真地做到了。
夜宴依旧是七皇子一个人的“独角戏”,可是这戏演来逼真而深入。他纵论古今,笑谈边关,时而倾听,时而高论,甚至还会激烈地与人争辩。
当然,这争辩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可那流水一样的思维,让安锦绣觉得他是有对手的。
如果他的对手的确不存在于现实中,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在与自己“内心的对手”激辩。
他是神经病吗?
很可能不是。
他或许是一个类似于神经病的天才。安锦绣认真地想。
他的纵论让安锦绣对朝廷的认识发生了质的变化。她原本只有一点点原主留下的关于朝廷的记忆,那是一个十岁孩童从父亲那儿听来的片言只语。七皇子却无疑是给她上了一堂生动的时政课。
她从那些纵论中,读懂了祁国的官职与部分机构,又了解了少许机构的职能。
她从那些激辩中,依稀能听出这个世界的文学与哲学认知水平,与自己掌握的那些历史时代相去不远。
若没有夹杂其间的几句“疯话”,她可能会被眼前这个博学的人所倾倒。还好,每次她快“倒”的时候,七皇子就会来上几句,让她立刻明白,一切不过是“妄谈”。
比如,七皇子突然说:“锦绣,昨晚上喝完酒,坛子封得不严实,似是走了味儿。”
锦绣赶紧解释:“请爷恕罪,奴婢办事不周。哪怕被爷罚跪,也该将酒封好再去……”
这话说得有水平,看似承认了错误,其实还是提醒七皇子:是你催得太紧,才耽误了我封酒。
七皇子一蹙眉:“大哥,上回你带来的……对对,就是那酒,似乎还存着,今儿倒可拿出来让大伙儿一赏……哈,为弟是这么小器之人么?回头让人回赠十坛去您太子府,让嫂子好好收着。”
又过三巡,已是后半夜。
便是铁嗓子,一场演讲下来也该累了吧,可七皇子不。
他醉意朦胧,冲着锦绣大喊:“我的剑,我要舞剑!夜凛凛,风萧萧,宝剑夜出鞘。”
安锦绣有点抓瞎,大爷啊,你要什么不好,你要宝剑?
你见过软禁思过之处,会放着刀剑?
不怕你自尽还怕你被谋杀呢!
“啊……”灵机一动,“爷,您的宝剑不是拿去开刃了嘛,工匠还没送过来呢。”
安锦绣真是大胆,她越来越觉得,每当七皇子发神经的时候,你越是脑洞大开地跟他发挥,他就越高兴,绝对不会怪罪于她。
果然,七皇子突然回想起来似的:“方才送过来了,你恰好不在,我给挂在外头树上,对,挂着呢!”
说罢,“忽”地竟然从安锦绣身边掠过,惊起的风将她鬓角处的碎发拂下来一撮。
他貌似会武功的样子……
长得帅、有文化、会武功、高品位,还是贵族血统……这不应该是言情小说的男主角么?
安锦绣遗憾地想:这位爷到底是哪根筋搭错,惹怒了宝庆帝,将自己的大好前程毁于一旦啊!
“忽”地一声,七皇子又从安锦绣身边掠回屋里,手中已然多了一根树枝。
树枝……
好吧,不是无形的宝剑,安锦绣已经觉得很直观了,不能再要求更多。
不得不说,七皇子舞剑的身形真的很好看。他舒展而不失硬朗,刚柔并济。
安锦绣花痴地想,要是他换一身衣裳就更好了。不要穿得这么正式,跟要上朝似的。要换一身飘逸的长袍,将那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再配上如此优美的身姿……
该是多么妖孽啊!
正要吸溜一下口水,突然,“咚”的一声,七皇子手中的树枝擦着安锦绣的头皮疾速飞向门外……
为了“迎接”贵宾们,安锦绣将门帘收起了一个角,树枝正是从那个小小的缝隙中极其准确地穿了出去,落到了不知何处。
“呀,想吓唬一下你,看来多时不练,准星差了点。”七皇子的语气居然有些调皮。
安锦绣极度无语,擦着头皮飞过,这叫准星差。要是准星不差,是不是就钉在我脑门上了?
“奴婢该死,是奴婢长得太矮,但凡再长高一寸,爷的角度便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这话真有情绪,是个人都听出来了。
但是“神经病”听得很高兴。他就喜欢来情绪。
“你反省得很是有道理,快去将我的宝剑捡回来。”
安锦绣记得,那“咚”的一声似乎是从廊下发出,并不太远,想来他的“宝剑”也就落在近前。
一边打着灯找“宝剑”,一边想:今日把他哄得很开心,应该不会罚跪了。
那树枝却已不在廊下,跌落在台阶下数米开外。
七皇子殿下的手劲可真不小,安锦绣赞叹。
跑下台阶,捡起树枝,却发现树枝上挂着什么东西。将灯举起,凑近了一看,却是一条青色的绢布。
安锦绣不动声色地将绢布悄悄撸下,拿着树枝回了屋里。
夜宴直至天色将明。是夜没有外敌来犯,散时终于“宾主尽欢”。
疲惫的安锦绣终于被同样疲惫的七皇子恩准,去小睡片刻。
安锦绣离开前,将那青色布条轻轻压在书桌上的白玉镇纸之下。
正欲穿过书房回卧室小憩的七皇子,眼光落在那布条上,又深深地望了安锦绣一眼。
安锦绣眼睛一垂,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