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她不自觉落了泪,为死去的凌王,为死去的霍将军,也为那还在边疆傻傻等死的萧潜,更为这些即将亡国的黎民百姓。
伴随着石子碎裂的声音,车辇滚滚而来,停在她身边。一匹白马上跳下劲衣裹身的女子,英姿迫人,面容精致,美得像是蒙了一层光芒一样,十分刺眼。
“兰小姐,王爷请您上车。”女子不等她答话,便上前伸手扶她。
看出主动和被动的结果都是一样,浣沙便不再做无用的反抗,扶着女子的手臂,抬脚迈上车辇。
多日不见宇文楚天,他又消瘦了,脸上棱角分明,更见阴冷。在兰侯府的几日,她分明见他身上的孤冷已经融化许多,如今又冰冻三尺了。
在宇文楚天对面的位置上端正坐好,她问:“泞王找小女,不知所谓何事?”
他拿出一方丝帕,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这样的地方,你不该来。”
“不来,我怎么能看见你做了什么?”她盯着他,很想看清他那种平静无波的俊脸下,隐藏着什么,仍看不透。“霍将军是周国大敌,妻妾何罪?孤子何罪?你为何如此残忍?”
“下令灭他满门的,并非是我,是齐国皇帝高纬。”
“你!”
“这不是我预料的结果,但这是我愿意看到的结果。你最好告诉萧潜,假如他再执迷不悟,霍家的今日就是他的来日。”
“你,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他。”
“是,我是答应过,所以今日的刑场上没有萧家人。”
“……我懂了。”她懂了他的意思,自觉与他隔着国仇家恨再无话说,站起身,“多谢泞王提醒。”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她想要挣脱,他拉得更紧,“如果我保证不杀萧潜,你能不能陪我一日……做一日的宇文落尘。”
她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缓缓坐回他的面前。“真的吗?”
“嗯!”
“好!”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半撩起窗帘道,“默影,去清凝寺。”
清凝寺是京城香火鼎盛的寺庙,有人说那里的神佛有求必应,很多人不愿万里来这里祈福。也有人说,那里有位得道的高僧,一身仙骨道风,只要听他赐教几句禅理佛法,便可受益终身。
宇文楚天扶着她下了马车,便一路牵着她的手去佛前敬香。
他问:“小尘,你想求什么?”
她看着他脸上暖暖的笑意,不由自主答:“求你此生平安。”
他点点头,递给他签盒,“求支签吧,听说这庙里的签特别灵验。”
她依言求了一支,郑重地将手中的签交给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高僧。
“大师,有劳了!”
“施主想问什么?”高僧问。
她轻轻瞥了一眼宇文楚天,低声道:“我想问……情缘。”
高僧端详一下她的神色,已有所悟,再看了一眼签文,叹道:“别离难,聚首恨,雨怨云愁,此生凝泪。唉,这是下下签,无缘却难别离,有缘又难聚首,一生云雨之恨,泪咽心中……施主,依老衲看,这是段孽缘!”
果然应了她和宇文楚天的孽缘。
她接过签文,道了声谢。转过身时,宇文楚天已拉了她的手离开,道,“小尘,别听他危言耸听,情缘由人,不由天,只要倾心以待,无怨无悔,孽缘亦可成良缘。”
她看着被他握紧的手,“真的吗?只要倾心以待,孽缘可成良缘?”
“是的!”
“那你呢?你倾心以待的女子,你可与她成就良缘?”
宇文楚天的脚步顿住,回头看她,忽然笑了,“我们原本就是良缘,我们一起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我们有过最幸福的两情相悦,朝朝暮暮,我此生都不后悔爱上她。”
她低下头,又一次为自己感到可笑,这个时候她还企盼什么?期盼他的爱?他不会,他此生,心只付一人!
“前面有个庙市,”他指着庙外道,“小尘,我要离开一阵子,临走时送你点礼物,留个念想吧。”
“哦,那你要送个值钱的。”
庙前的集市上自然没有什么珍品,但也不乏许多精巧别致的饰物,宇文楚天拿着一块玉镯问她:“喜欢吗?”
玉镯的成色稍差没什么,只是太过凡俗。她摇头,手不由自主拿起一块桃木雕刻的护身符,护身符的纹理粗糙,雕刻得手艺也称不上精湛。
可她握在手心里,却有种非常温暖的感觉。他便送了她护身符,她小心放在他衣襟中,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这个送给你吧,保你平安。”
他捉着她的手,牢牢贴在心口,她能感受到他心跳的有力而紊乱。“我平安,你便心安吗?”
她含笑点头,“嗯!”
“好。”
逛完了集市,他带她去喝茶,喝过了茶,她又提议,“不如我们去喝酒吧?我想喝酒了。”
“好!”
于是他们又去酒楼了酒,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也不知喝了多少杯,后来她喝得开心了,她问,“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低头望着酒杯中荡漾的玉液琼浆:“镜花水月,他对我来说,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镜中花,水中月,他的回答和没有回答有什么区别?
涣沙失落地端起酒杯,酒送至唇边时,酒中映出一摸朱唇……镜中花,水中月,她看到了,那个人就是她!
她的手指一抖,酒杯跌落到桌上,一杯酒撒在她身上。宇文楚天忙伸手帮她擦拭酒水,“你呀,还是这么不小心。天气转凉了,衣服湿了会着凉,一会儿我去给你买件新衣服换上。”
她没有回答,因为他的手正擦拭着她的胸口那柔软处,她的心在他指间狂乱地跳着,身体的血脉开始逆行,惊吓的连话都说不出。
他很快察觉到她异乎寻常的心跳,迅速收回自己的手,脸色由白皙变成淡红。
窗外是橘红色天,一缕孤烟,直升天际……
他道,“小尘,我带你去看日落吧,你不是最喜欢看日落吗?”
“日落,”她想起曾经做过的梦,“我想去个有溪水,有小桥的地方看日落,可以吗?”
“好!”
他带她去了山涧的小溪,那日的晚霞特别红,溪水特别明,他轻轻搂住她的肩膀,问:“小尘,冷吗?”
“不冷。”
“以后没有我在,你也不会冷吧?”
脑海中蓦然闪现过梦中有过的场景,比梦境更真实,更清晰,她看见宇文楚天搂着她,将她拥在怀里,问:“如果没有我呢?”
他的指尖轻抚她的秀发,目光温柔若水,眸中映着她的模样。
“没有你?那怎么行呢?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要跟着你。”她说的话,字字句句清晰。都一阵剧痛,脑中突然跳跃出很多的场景,他带着她去佛前敬香,他带着她去逛集市,他们牵着彼此的手走过熙攘的人群,不管多么拥挤,他们都没松开牵紧的手。
一幕一幕和现实中相似又不完全相同的场景里,她看见他们像是微笑,那么快乐!
看出她面色苍白,他急忙为她诊脉,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涣沙狠狠咬紧牙,牙根被咬得剧痛,“怎么会这样?我记得你,宇文楚天,是你,我记得你……我们以前就认识,我们见过面……”
他将她拥在怀中,他的怀抱和脑中闪过的画面重叠,一样温暖,舒适。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仰头望着他:“你告诉我,我的记忆里为什么会有你?我们以前见过的,对不对?”
她有些慌了,口不择言。“你到底是谁?不,我到底是谁?”
你终究还是想起来了,他轻叹,“小尘,你是小尘……”
“你说什么?”涣沙坚信自己是听错了,要不然就是他搞错了。
“你是我的妹妹,宇文落尘。”
“我不是,我叫兰涣沙,兰涣沙,我不是你妹妹。”
“你左肩上有一个兰花状的印记!”他淡淡道。
她下意识捂住左肩,那里的确有小小的几片兰花叶形状的印记。她曾问过母亲那是什么,她告诉她这是她们家族的规矩,兰族的女人都要刺上这个印记,她还看过浣泠的,很相似。
他接着道:“你因为小时受过惊吓,经常会梦见父母死去的情景,一到子时你就会从噩梦中惊醒……”
她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可是他的声音还是不停地在她耳边响起:“小尘,我是哥哥!”
“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她转身跑开,她要回兰侯府,她要去问问娘亲。
她不相信这是真的,那个对她无比疼爱的兰夫人不是她的娘亲,浣泠不是她的妹妹,还有她生活的兰侯府,竟然不是她的家,最重要的,她动了心的男人,突然之间变成了她的亲哥哥……
她不相信?!
宇文楚天刚要去追,一个人影自树梢飘落,“冤孽呀,当真是冤孽。”
曼妙的笑声自孟漫口中发出,魅惑人心:“你的宝贝妹妹伤心地跑了,你怎么不追呀?追上去告诉她真相,告诉她你对她做过什么……”
不等她说完,宇文楚天头也没回飞身离开。
可孟漫的笑声还是阴魂不散地飘到他的耳中。“反正,她早晚会记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