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上头,滚滚热流在经脉间穿梭,他强撑意识,只是意识已不随他控制,迷迷蒙蒙,一切已不真切,唯有相信这是一场梦。梦里所见的面容映着沉醉的红晕迟迟不肯褪去,他一脸痴醉,仿佛想像得到那一双紧闭的眼眸是含着柔情、留着倦意的,还有眉目间那几分妩媚,从未意料会亲眼所见,而那微微颤动的红唇似在极力索求什么……他迷离地望着梦中的这一切,呼吸窒闷,心被狠狠攫住,一股强大的力量逼迫着他,终于,他忍不住低下头,贴住了那两片微微翕动的珊瑚般的唇瓣……
他的唇跟随着她微微颤抖,他不敢太用力,只能学习汉人轻浅地以一种品尝美酒的态度亲吻她。梦中的她很安静,闭着双眼任他摆布,他觉得这样做或许有些卑鄙,可既然是梦,又何必在乎那么多呢?
这酒真是厉害,他醉得不着边际,却也因此靠着酒力拿出了勇气。眼睛与身体愈发灼热,身上的衣物只觉是累赘,用力地撕扯以得到喘息,可非但没有丝毫缓解,反而越来越吃力,偏偏一股奇香窜进他鼻腔,身体顿时如火燃烧……
真是又美妙又可怕的梦,重重叠影在他眼前迷乱交织,一瞬间他想醒来,然而一声不清不楚的呓语令他彻底沉沦。
她的眉眼、她的脸庞、她的嘴唇……以及她白皙细长的脖颈、上下起伏的胸部,都是现实中无法触及的禁地,这一刻,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碰触……
他贪恋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却又不敢强力索求,这番旖旎只不过是上天给予他的恩赐,他怕太用力,梦就散了。
与此同时,双目紧闭的雅善对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甜甜的梦,为梦里自己的动情感到羞耻又快活,以致梦境外的身体作出了回应。
只是她的身体无法承受巨大的疼痛,她终是受到了惊吓,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既拯救了他们,又将他们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望着彼此衣襟敞开的上身,两厢怔愣,须臾间,一道晴天霹雳,如五雷轰顶,随之而来一声尖叫,她的世界崩塌了,连带着他的梦一起碎了……
看着眼前情状,他才彻底醒悟之前的旖旎并非梦境,他……已经犯下了对她来说的滔天大罪!
“精奇妈妈!——”尖锐的喊叫瞬间打破了夜的沉静,白纱笼的掐丝珐琅灯罩内的红烛在此时燃尽,夜,彻底黑了。
他想在她惊动了院子外的所有人之前全力补救,为彼此披上外衣,可她如躲避猛兽般向后退缩,慌乱地用锦被遮蔽,不再看他一眼,此时门被洞开,率先走进来的是刚离开床榻的保姆,只披了一件棉袍。她看见保姆彻底崩溃了,“哇”地放声大哭,保姆见状慌了,忙问:“哎哟哟,公主这是怎么了?”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她一面哭泣,一面以充满恨意的眼神命令保姆杀了他。
保姆看不懂情况,对公主的命令惊愕不已。
“公主,您好好跟奴才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闹到要杀人了啊!”保姆焦急地看了一眼坐在公主身边发愣的僧格林沁,又问:“额驸爷,这好端端的,您跟公主怎么了?”
“妈妈你别跟他废话,他、他想污辱我!你给我杀了他!”说着她把头埋进锦被中,哭得更凶了。
保姆越看越不明白,公主不是留额驸在房里过夜吗?怎么会变成眼前这般模样?
“奴才瞧今儿个公主可能身子不好,额驸不如先回去吧,让奴才在这儿伺候着。”然而眼下不是追究事情原委的时候,而是想对策如何收场。她尴尬地对僧格林沁笑笑,让他先离开。
僧格林沁知道此刻不该再刺激她,只好先收拾一身狼狈的自己离开这里,等她冷静了再请罪不迟。她是他的妻子,事到如今,他只能以这样的身份来挽救他们的关系。
他离开后,保姆为她重新整理衣衫,她已经停止了哭泣,却静得可怕。
保姆正要安抚她入睡,谁料她忽然猛力推开了保姆,跳下床,夺门而出。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吓坏了院中里里外外所有人,最后惊动了整座王府。
“公主!——”
奔跑,追逐,没有想到公主消失得如此之快,一眨眼,保姆再找不到她的身影。
王府上下,瞬间灯火通明。
“公主人呢!”保姆呵斥一声,一名王府的家丁冲上来禀报:“公主骑了马冲出去啦!”
“什么?!这下可怎么了得!”保姆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倘若找不到公主,她这条贱命也将不得安生!
“嬷嬷放心,王爷已经骑着马去追了,一定会把公主找回来的!”
“但愿老天爷保佑吧!”
……
夜太黑了,她骑着马却没有半点方向,最后只能蜷缩在漆黑的角落里不住地哭泣,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马车停在她面前,车上悬着灯笼,照在她惨白的脸上,骇人极了。
“丫头,快上车,三哥带你离开这儿!”马车内的人推开车门,向她伸手。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满面泪痕地望着眼前模糊的身影。
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绵恺叹息一声,随即下车将她抱进了车,为她披上披风,命车夫继续前行。
“三哥不知道僧格林沁那王八羔子是怎么欺负你的,事情闹得这样大,王府是不能再回去了,三哥带你去见云笙,天一亮你们就坐船离开这个鬼地方!剩余的事儿三哥会打点。”
听到“云笙”二字她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绵恺急急忙忙为她擦干净,又说:“你别哭了,要不等会儿云笙见了该伤心了。”
他安慰了一阵,眼见她逐渐冷静下来,才放心。
“三哥,你怎么来了?”她哽咽地说。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三哥能不来吗?”这皇城中的动向从来不会成为秘密,既然他的惇王府里有他人的眼线,那么僧格林沁的王府自然也少不了他安插的人。
“三哥,我等不到天亮了,我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儿!”她忽然又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大哭了起来,他竟有些手足无措,印象中这丫头从未与他如此亲近,想必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才会想到久违的亲情。
“好,只要你想走,三哥都给你安排!”他说。
他一路都在尝试安抚她,好不容易有点成效,一到竹园见到薛云笙又前功尽弃。
薛云笙亦是在梦中惊醒,在匆匆着衣出门的时候又差点忘了穿鞋,好在有哑丫头帮忙。在见到早已哭成泪人儿的雅善时,他整个人都吓坏了。
“公主……发生什么事儿了?”
绵恺向他简单解释了一番,具体缘由他也不甚清楚,只能容他们今后两个人慢慢说明白。后来他嘱托了一番,让他们尽快收拾包袱,出前门,从东便门走水路,船早在三日前就已定好,只是出发之日尚不明确,但只要有人上报惇王爷的名头,便能即刻出发!
两人谢过绵恺之后,便着手开始收拾细软,此次离去匆忙,许多东西来不及准备也没有办法带走,他们只收拾了一些随身财物与便装,再没有带走别的。
然而当一切打点妥当,准备离开时,园子外面传来急乱的马蹄声,他们慌乱得只能走后门。
“小民叩谢王爷仗义救助!”临别前,薛云笙抛弃过往所有的不快,在绵恺跟前叩头谢恩。
“真是啰嗦!赶紧带丫头走吧!不然谁也走不了!”他急急忙忙催促道。
雅善感激地望了绵恺一眼,说:“三哥的大恩大德我会一辈子记着,三哥保重!”说着,她拉着薛云笙一同拜别。
见他们走了,他心里却不放松,正门外尚有一群人等着他出去应付。
他从容地在院子里蹀躞着,不速之客已经闯了进来,对方见到他时先是吃了一惊,而后焦急地质问:“惇王爷怎么会在这儿?你把公主藏哪儿去了!”
绵恺哈哈一笑:“僧郡王大半夜跑我这园子来我还没过问,你怎么就先糊里糊涂问我要人来了?恕我多嘴一句,我那好妹妹不是应该在你府里头睡觉吗?”
“三哥,您别再装模作样了,咱们得到密报,说这园子是雅善一年前买下的,她现在离开了王府,无处可去,只能来这儿,希望三哥能够把人交出来!”
绵恺没有想到,除了那丫头的额驸僧格林沁,还惊动了他的五弟惠郡王!
绵恺哪里惧怕这番恫吓,只呵呵笑道:“没错,这园子原先是那丫头买下的,只是前不久转让给了我,怎么?不信?房契、地契都在我府里,五弟要是执意求证,不妨随我过府一趟。”
“你别把话扯开!快说公主到底在哪儿!”僧格林沁终究是急了,忘了上下尊卑而冲惇亲王大喊大叫。
“你一个蒙古郡王胆敢对本王爷无礼,你怎么不问问你自个儿,公主从你府里跑丢了到底是为的什么!”绵恺怒喝一声,偏偏说中了僧格林沁的伤痛,他沉默地低下头去,握紧了双拳。
“听三哥这么说,似乎是清楚这其中的原委了?”绵愉乜斜了僧格林沁一眼,又朝绵恺望去,绵恺失神一笑,说:“清楚又如何?不清楚又如何?总之,你们要找的人并不在这儿,就别浪费力气找了,何不趁着天亮前再多睡几个时辰,明儿可别顶着两圈熊猫眼儿去上早朝。”
“三哥,从前你怎么荒唐行事我都可不管,可雅善这事儿不能不管!藏匿当朝公主绝非小事,何况公主与蒙古联姻,三哥这样做只会伤及国体!”
然而绵恺只是放浪形骸地笑,反正他在众人眼中已经是个荒唐的王爷,再多做一件荒唐的事又有什么大碍呢?
“三哥!雅善究竟在哪儿!”他终于把绵愉逼急了,一向冷静处事的惠郡王也会露出如此狰狞的表情。
“既然你们识得大体,又本事了得,何不自个儿去找?这翻遍整座北京城,总会找得到吧,哈哈!”
“三哥果真不愿松口吗?”绵愉目光逼仄,看到他无所谓的态度时再也压不住心底的怒火:“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她的!”
“害死她?”绵恺反笑:“别忘了,她也是我妹妹!这座紫禁城,害的人难不成还能比我多吗!三哥只想成全她,助她逃离这座禁城的枷锁罢了。”
绵愉只觉得他已经彻底疯癫,再说也没有益处,而依他之言,他似乎又有了一些头绪。
“雅善一定没有走远,我们去追!”他喊上僧格林沁一同离开,虽然僧格林沁不大明白绵愉的心思,但此刻只能和他联手一起找出公主!
从内城至外城,一直到永定门外都没能找到她的行踪,眼见天色就要大亮,寻人的心愈发焦急,这时外城巡逻的士兵前来通报一个时辰前有人在东便门外码头看到身着布衣的一男一女,但因天色未亮没能看清两人的相貌。
僧格林沁上前揪住对方的衣襟就问:“那他们现在人呢!”
“回、回王爷,他们坐船离开了……”
“坐船?那船开往哪儿!”
“属下不知……”
僧格林沁低头咒骂一声,又看向身边的绵愉,只见他脸上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