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神间,顾司瑾已经转过了头。
也不知道他刚刚是不是因为在想事情所以有些走神,到现在才看清楚进来的人,看清楚了,眉宇也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也不多睡一会儿。”
心里没由来的一暖,苏清浅勉强一笑,眼中的担忧,却是掩饰不住。
“没事,反正也睡不踏实,还不如过来守着。再说我刚才也眯了一会儿,已经没有那么累了,倒是你,赶紧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有公事要处理的?斛”
“不用,我来就好,你去休息。”
至于公事……他倒不认为,在自己花钱聘请了那么多职员的份儿上,还事事需要自己亲力亲为的。
嘴里说着,顾司瑾的视线扫过了女人的小腹,很明显地在提醒她,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我都明白,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过,我也想多陪陪我爸爸。”
苏全宇的病情到了现在,接下来会怎么,已经是不言而喻的,换句简单一点的话就是,过一天,少一天。
语气并不是有多么的坚定,人却是已经坐到了床边,察觉到她不容反驳的态度,也就没有坚持,一边点头一边起身。
“那好吧,我就在隔壁,若是累了,就叫我。”
“好。”
本以为还需要多说些什么他才会妥协的,却没想到会这么好说话。也正是这样,才让苏清浅倍感轻松。
眼下这种时候,她是真的没有任何心情,来费上许多功夫去说服的。
在滴滴答答仪器的声响中,较之离开之前,苏全宇还是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倒是在苏清浅的感觉里,他似乎又憔悴了几分。
心里五味陈杂,除了悲切跟担忧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情绪充斥着心脏。这些天以来已经说过了许多的话,到了现在,反而倒有些不知道继续说什么了。
只能静静地陪着,过了一开始的冲击,现在反而也能够接受了。
沉默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也没过去多少时间,苏清浅的脑袋便变得有些沉重,视线也开始模糊了起来。之前的几个小时,她怕听不见闹铃,睡的也就很浅。结果现在反而倒是有些熬不住了。
原还想着随便在床边趴一会儿得了,没想到一下子就睡熟了。
凌晨三点,也是夜晚的寒气最重的时候。按理说病房有空调在,就算是外面的气温有变化,这里也应该感受的不是特别清楚才是。
可是,在那一个时刻,苏清浅毫无预兆地,突然就惊醒了。
在意识刚刚在脑海中苏醒的时候,便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后背满是冷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噩梦。
顺着抬头的动作,苏清浅习惯性地就去看带着氧气罩躺在床上的父亲,之后,眼中瞬间充满了惊喜。
“爸,您醒啦?”
之前陷入了昏迷的苏全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浑浊不堪的眼神很平静,平静的,让她心里有些发慌。
人也就赶紧站起了身。
“你醒了就好,爸。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叫医生过来。”
一边说,一边就赶紧往外跑,慌乱间,都忘记了,其实床头就有传呼铃这回事儿。
不过,还没等她挪开脚步,手臂就被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给抓住了,回头看去,苏全宇被罩在氧气罩下的干涸的嘴唇,正在费力地一张一合,形成了丝丝气流,也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
没有任何的犹豫,苏清浅赶紧回身弯腰,伸手把氧气罩给挪开了一道缝隙。
“爸,我听着呢,你要说什么?”
并没有直接再次开口,从昏迷中刚刚醒来的苏全宇力气却是大的吓人,直接抬手握住女儿的手,将氧气罩给拽了下来。
在苏清浅的心瞬间提起时,才发现他的呼吸,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甚至于,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担心,苏全宇还勉强笑了笑。
“清清,你……不要走……我们爷俩……好好说说话……”
这哪里像是一个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的样子?
不仅精神好了很多,连气色跟着看上去也没有之前那么差的,就跟突然吃了补药一样。那样子,没有让苏清浅紧吊着的心脏有丝毫的放松,反而越来越慌乱了起来。
人却是依言坐了下去,连回话的语气,也尽量柔和了起来。
“爸,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咳咳……清清,你不用太悲伤了,爸知道,这一回……爸怕是熬不过去了……”
“爸……”
面对着泣不成声女儿,苏全宇的眼底盛满了慈祥,就好像要把这辈子所有的疼惜,都在这一刻用尽一般。
而他拼尽全力的最后坦白,也成功地将苏清浅送入了寒窖。
“清清,这个秘密,我原本是打算……遵从你母亲的意愿,一辈子……都不告诉你知道,一辈子……都让它成为秘密的。
只是,我……想,大概是你母亲……也没有想到的是,你跟顾司瑾之间,会有那么多的……波折。也定然不会想到,你会……跟萧家,跟慕容家,有了……牵扯。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一切,早在冥冥之中就……注定好了的,既然如此,那我就把这个……藏了一辈子的秘密告诉你,决定选择,你自己来做……
其实……”
“爸……”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充斥着午夜的医院走廊,听上去凄厉万分,让就算是胆大的人,都有些发憷。
不过却并不包括其中的一两个。
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冲出了隔壁病房,向着声音的来源而去,不用吩咐,莫小七便直接去了值班医生的办公室。
至于顾司瑾,是直接进了苏全宇的病房的,等他进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女人预料之中的崩溃模样,反而还很安静地站在病床前,亲手为已经闭上了眼睛的苏全宇整理着遗容,一点儿都没有他所担心的歇斯底里的模样。
可越是这样,他的心里,就越是止不住地泛起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有了那一声悲切的呼唤,不用想,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冲进来之前,他只想着要怎么去安慰,要怎么去化解她的悲伤,甚至都打算,在必要的时候,直接绑着她离开。
可是现在这幅景象,却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走上前,从后面轻轻拥住了那道脆弱的背影,垂下头贴在了她的耳朵旁边。
“清清,没事的。爸走了,还有我在。你若是想哭了,我就在这里,给你靠着。”
这是顾司瑾第一次叫苏全宇做“爸爸”,自然了,也是最后一次。可惜的是,这唯一的一声,苏全宇也是已经听不到了。
是谁说过,真正的绝望不是伤心欲绝,真正的伤心,也不是泪流不止。这句话的真假,苏清浅是不知道,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却是一滴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
卸去所有的力道顺势窝进顾司瑾的怀里,将所有的支撑力都交给他,她累的连眼睛地睁不开。
偏偏声音却又是异常的清明,带着一股子,不属于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沧桑。
“你知道么?刚刚爸爸对我说,其实,我不是他的女儿,我并不姓苏……”
苏全宇的葬礼办的并是很豪华,这是苏全宇临终时候的意思,也是苏清浅的意思。只是,苏全宇的遗愿里,又多出来了一条。
那就是,不是跟他律法上的原配妻子萧如玉葬在一起,而是将所有的骨灰都撒进了公墓背后的小山包上。
从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念了大半辈子的人,一如生前一般。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苏清浅可能还会对他这样的决定万分的不解,但是有了苏全宇临终时候的坦白,她也只能默默遵从。
同时,心痛如绞,为了那个,在医学上,跟她没有半点关系的男人。
等一切处理妥当,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来月。期间,苏清浅一直都住在苏家破旧的小区楼上。
睹物思人,收拾那些遗留下来的杂物的时候,苏清浅难免心伤,心情也一直都不好。
不过,自从在撒掉苏全宇骨灰的那一天,扑在顾司瑾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之后,内心的压抑也消散了些。
就像现在,难过伤心是必要的,倒是那种伤心欲绝痛彻心扉反而淡化了。
顾司瑾自然是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在这里,难得没有嫌弃旧房子的简陋,也跟着住了进来。
因为担心苏清浅还怀着身孕的身体,他偶尔也会非常不悦地蹙眉阴沉着脸,不过却是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在身后陪着。
一切,看起来都是在顺其自然地进行着,除了自从那日在医院之后,就再也找不到机会跟苏清浅单独谈话的顾城很是郁闷。
从苏清浅遵从了苏全宇遗愿这件事情上,他就猜到,苏清浅的身世,他们几个人守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还是被苏全宇给说出去了。
现在苏清浅一定对自己的身世很清楚。
就是不知道,她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现在这种时候,他知道其实根本不是讨论这件事情的好时机,但是,他等不了!
他需要知道苏清浅的想法,然后做出应有的对应计划来!
说到底,这件事情不止是苏清浅一个人的事情,牵连……颇大。
可惜的是,任凭他心里的焦急跟万千只虫蚁噬咬一般,无奈,却根本就找不到跟苏清浅说话的机会。
苏全宇葬礼那天他也去了,但是看着已经有了警惕性的儿子将苏清浅牢牢护在身边,明里暗里阻止着他的接近,他根本就什么都问不到!
今天来苏家,也是豁出去了。毕竟是纠结了二十多年的问题,若能在一朝扬眉吐气,未尝不是了却了心里最大的痛楚。
依旧被挡在门外的事实,并没有让顾城有丝毫的意外,只看了一眼黑面莫小七脸上的表情,他就知道,今天自己的成功率,还是不大。
果然,没等他开口呢,收到明确指令的莫小七便直接轰人了。
“顾先生还是请回吧,我家主子还有苏总裁都不方便见您。今天不方便,明天也没有时间,预计在国内的这段时间里,都是没有空的。”
“……为什么?我不过就是想要问清清一句话而已,他到底在怕些什么?”
说不生气是假的,只是在经历了一连番的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顾城的音色中,最多的,还是疲惫。
而莫小七的工作性质,则是决定了对那些疲惫视而不见,凉凉作答。
“我想,他应该是没有什么害怕的。或许,我家主子就是不想让你问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