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迈开步子,往寝殿走去。柔嘉和柔仪帮着我褪下衣服,我躺在榻上,只觉得小腹疼得厉害,头也昏昏沉沉。
忽然听见柔嘉一声惊呼,我睁开眼睛蹙眉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柔嘉捧着我的裙子,脸色惨白。我抬头看了一眼,上面有一丝血迹。
我想了想,道:“月事有两个月没来了,大约是来了,你去取布包来帮我垫一下吧。”
柔嘉白着脸,颤声问道:“娘娘,您该不会是要小产吧。”
我脑中轰然一片空白,是啊,两个月没来月事,我只道是经期不调。又因为这些日子伤心,也没请太医来看,如果我没来月事是因为怀了孩子,那现在见红又是为何?
“柔仪,去请御医来看看。”我心底也渐渐不安,抚摸着小腹,但求不要出事。
柔仪脸色也是惨白,她飞速跑出殿中,我根本来不及让她低调行事。过了一刻钟,李御医便来了。他稍稍诊断,便已经作出了结论。
“娘娘,您有身孕已经两个多月了。”他道。
我闻言,心里却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觉得闷闷的。
“娘娘见红了,是不是要小产?”柔嘉问道。
李御医又诊了一会儿,道:“娘娘只是有些伤心,又气极了,所以见红。这其实不妨事的,微臣开一些药只要娘娘按时吃了就行了。”
柔嘉柔仪闻言,终于放下心来。李御医开了方子,吩咐人去抓药,而萧琰和太后等人,也早听到消息了。
他匆匆来时脸上的兴奋之情掩饰不住:“皇后,朕听说你怀孕了。”
我点点头,道:“李御医说的,臣妾也不知道。”
他高兴极了,坐在我的榻边关切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怎么怀了孩子自己也不知道?想吃些什么,告诉朕,朕去吩咐人做。”
我只是轻轻摇摇头,一旁的柔嘉说道:“娘娘方才说头有点昏,要去休息。进了寝殿褪了衣服,才发现有些见红。奴婢们瞧着似乎不太对,便连忙请了御医来看,这才知道原来娘娘怀孕了。”
萧琰有些不快:“皇后好端端的,为何头昏?她怀了身孕这么久,你们也不知道么?”
柔嘉吓得连忙跪下,我连忙替她开脱:“不怪她们,是臣妾自己没注意。这些日子前朝后宫都不□□定,臣妾只以为自己是太累了,没想那么多。”
萧琰点点头,柔嘉不忿,说道:“还不是柔惠把娘娘气的,娘娘从清阳宫回来就不大舒服,她早上来请安还偏偏等到方才,分明是想气死娘娘。”
萧琰蹙眉,微微有几分不好意思。我知道柔嘉的话让萧琰误会了,连忙说道:“柔嘉休要胡说,徐采女和你身份不同,你岂能直呼其旧名?”
柔嘉低了头,萧琰回首吩咐她们道:“罢了,她们也是护主情切,情有可原。你们都出去吧,让朕同皇后好好说说话。”
柔嘉柔仪退下,一时间殿中只剩下了我和萧琰。他看着我,眼神中不可掩饰的温柔和体贴让我有片刻的晃神。他温声道:“阿暄,你有了身孕不要多心,朕会多多抽时间陪陪你的。”
我轻轻点点头,见他犹豫了片刻之后,徐徐说道:“柔惠的事情……你别介意,其实那日你伤心,朕看了也觉得难过。本来想好生安慰你一下,却不想你根本不解风情,气得朕随着温妃离开了未央宫,刚巧看见徐氏在太阳底下晒着。朕知道她是你的陪嫁,本来想怄一怄你,却想不到弄巧成拙了。”
我瞥了他一眼,他连忙说道:“你别生气了,怀了身孕是不能动气的。如果你不喜欢,朕仍旧将她指回来伺候你便罢了。”
我摇摇头:“人各有志,柔惠……路都是自己选的,臣妾已经误了她一次,这次就随她吧。”
萧琰轻轻点了点头,此刻也顾不上考虑柔惠之事,只是拉着我东问西问,又叫来了徐晋送了许多养胎的珍品供我使用。从未央宫外的花木,到寝殿里的帐幔,全部一一斟酌了一番,尽数挑多子多福寓意的新品换上,生怕冲撞了我的胎。我看着他殷殷样子,知道他是极重视这个孩子的。
当夜疲乏,我本想劝萧琰离开,一个人好好休息。谁知道他根本劝不走,定要留在未央宫陪着我。我同他平躺在榻上,他握着我的手,喜道:“李御医说孩子已经有了两个多月了,算起来正是那夜朕调定国公赴玉门关时有的。这个孩子真是个好兆头,有了他,陈炜大破敌军,生擒勾王,定国公也奇袭辽都,一战大败辽军。阿暄,你说这个孩子是不是真的天生祥瑞。”
我淡淡一笑:“将军在边关卖命,每一战都是将士们用鲜血换来的,与这个没成形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萧琰笑着摇摇头,道:“一定有关系的,朕觉得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不一般。阿暄,你说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呢?”
我抚摸着小腹,道:“不知道,男孩女孩对臣妾来说都一样。”
萧琰的手也缓缓覆了上去,他掌心温热,传到我体内,让我渐渐安定下来。
“男孩儿的话,朕要立他为太子。女孩儿的话也无所谓,先开花,后结果,朕将来同你一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他们有个姐姐带着,一定个个像你一样聪明懂事。”他看着我笑着说道。
我只道:“孩子还没生下来,皇上不要乱说。”
他“咦”了一声,问道:“朕乱说什么了?我大齐三代皇帝皆是嫡长子,这个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将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帝王。阿暄,难道你不想自己的孩子当皇帝么?”
我摇摇头:“臣妾是他母亲,只求他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别的都不重要。”
他静默了,半晌后方才说道:“朕以为,你会高兴他为太子。”
我不说话,他轻叹一口气:“阿暄,你瘦了很多很多。你瞧你怀着孩子,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低头看着,我确实很瘦。皮包骨头的样子毫无美感,小腹平的快要凹进去,哪里看得出来怀了身孕。
夜里很冷,将近十月其实不过是晚秋,但是一场寒流流过帝都,让京城提早过起了冬天。然他每夜都陪在我身边,两个人相拥而眠,到底不是那么难熬。
半年冷落,几番冲突,还有落英的死亡,让怀了孩子的我不那么兴奋。萧琰为了讨我开心想尽了法子,而我依旧很难发自肺腑的开心一笑。
陈昭仪只怕是比我更兴奋,她日日来请安看我,看着我的肚子一点点变大,变得圆润。她道:“娘娘知道么,方才臣妾去清阳宫请安,皇上说要把主理六宫的大权交还给娘娘,他说娘娘治理六宫有方,臣妾同温妃,到底是不如娘娘的。”
我闻言不由得失笑,既然我治理有方,当初又何必指了陈昭仪和温妃。我被遗弃半年有余,如今忽而说我治理六宫有方,怎么听都像是讽刺。不过看着陈昭仪殷殷的样子,这样刻薄的话我终究说不出口,只问道:“到底是皇上主动要还给我的,还是你自己推脱不要的?”
陈昭仪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道:“还是没能瞒过娘娘。”
我淡然一笑:“当初既然被人夺走,我也不屑凭借孩子而讨回来。是我的我不会让与旁人,但是只凭实力,不用人相让。”
陈昭仪撅了撅嘴,道:“其实臣妾没有要让还给娘娘,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娘娘可知道,皇上为了让娘娘开心,就差想破了脑袋,臣妾不过去提了一提,他就赶忙让臣妾和温妃把六宫的琐事交接回未央宫,生怕耽搁一刻。”
我沉吟不语,陈昭仪不解问道:“皇上近来日日陪着娘娘,娘娘为何还郁郁寡欢?”
我看了看她,她倒是极真诚的,只是这段日子实在是过的累心。半年之内,我看透了太多,也看淡了太多。温妃的算计,陈昭仪的真诚,太后的心狠手辣,还有萧琰的薄情寡义,这宫里的人情冷暖,只有跌到谷底,才能尝到极致。
同陈昭仪略略说了几句闲话,徐晋就已经来未央宫宣旨了。他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自今岁三月起上天不佑,皇后周氏身体欠佳,故令昭仪陈氏、温妃孙氏代为执掌六宫。然今二妃多有失职,不宜再提调六宫事宜。从即日起,六宫大权仍旧交还于皇后,内闱惟皇后之命是从。钦此。”
徐晋读罢,就要将圣旨交给我,却不想听我朗声说道:“臣妾有孕,暂不宜代管六宫。昭仪陈氏温妃孙氏臧嘉成性,敬慎持躬,宜任六宫重任。”
徐晋惊诧,我又缓缓说道:“请公公将此话代为传达给皇上,本宫有孕实在不适,恐担不得如此大任。”
陈昭仪不免着急,拽了拽我的袖子,我却佯做不知。倒是徐晋明白我的意思,也不勉强,笑道:“既然娘娘执意,奴才便将此话原原本本告诉皇上,想来皇上定会体贴娘娘的。”
我莞尔:“如此多谢公公了。”
徐晋走后,陈昭仪甚为着急。她问道:“娘娘可是疯了么,皇上要将六宫大权交还给娘娘,娘娘为何不要?”
我伸开双臂,将未央宫的窗户打开,冷风倏忽灌了进来。
“娘娘!”陈昭仪连忙将窗户关上,“天气这样冷,您怀着神身孕,千万别着凉了。”
我一笑:“其实本宫只是想远眺一下广阳殿,温妃大约想不到本宫会拒绝送到手头上的权力。她原本都打点好准备交接,谁知道本宫不要,仍旧还是要命她打理,你猜猜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陈昭仪懵然,我淡淡说道:“本宫就是让她知道,有些东西不该她动心,就不要贪心。本宫的权力也好,别的也罢,她想抢倒是可以,但是若想归还,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陈昭仪明白过来,继而蹙起眉头:“可是温妃妥帖,她打理六宫也是有方的,何况还有太后帮衬着。这万一将来一来二去,皇上真的属意于她可怎么好?”
“不会,”我摇头一笑,“本宫不是说了么,现在怀有身孕,不宜操劳。等到来日诞下龙子,岂不顺理成章?”
陈昭仪点点头:“是了,皇上的嫡长子诞生,必然举国欢庆。到那时候皇后娘娘拿回六宫大权,更是风光无限,总比如今默默拿回来要荣耀一些。”
“倒不是为了荣耀,”我攥紧了拳头,“只是不甘心这样被她摆了一道,必要连本带利讨回来。这宫里人多的很,不是只有她孙仪蓝会玩弄这些心眼儿。朝露公主死了,落英死了,我们再不长个教训,来日出事的,只怕就是我们了。”
陈昭仪想了想,不免担忧:“温妃这样有手段,娘娘难道不怕她伤害您腹中的皇子么?”
我下意识护住了小腹,陈昭仪或许是觉得自己失言了,连忙跪下请罪。我轻轻把她扶起,道:“防不胜防,你说的对,或许有人该还朝,震慑一下六宫那些歪风邪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