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行拖家带口去石绒县赴任的时候,路上就已经认真的计算过,发现真正烂的不能走车的路,也就不到十里地的距离。
原因就是这段路被夹在两座黄土高坡中间,只要一下大雨,山体难免就会滑坡,听闻早些年还压死过人,经年累月的折腾下来,原本能通行马车的大路,已经变成可怜的羊肠小道,早就和两边的高坡融为一体了。
就是这么一段不算特别长的距离,却凭地给人添了无数的麻烦,到了马车不能走的地方,所有人都得下车步行,让人把所有的行礼箱笼都挑到对面,才能继续乘坐等在路口的马车抵达石绒县。
真是既费时,又费力,折腾人的很。
胡志行和周师爷一盘算,得到的结果就是,只要手里边有钱,先把这一段路优先修通,估计也就耗费一个多月的时间。
到了十月底月,山里那些石榴和柿子,好歹还能卖一茬,但若是等要等公款拨下来才动工,那今年就算是完了,果子又全都得烂到地里,变成泥。
胡志行可怜治下的百姓清苦,一心想修好路,让大家能顺顺当当的驾车出山,拿山里的新鲜玩意换点银钱,至少也能过个好年不是?
当下他和周师爷一商量,便决定在自己的管辖地里搞捐款,先开始修着,反正蓝宏森那里整日盯着拨款,说不得刚好就能续上趟儿了
胡志行想的很美好,但是现实却很残酷,没办法,谁让石绒县穷呢?所谓的富户,也就是平京城的一般百姓,而稍微有家底的地主,也极为有限,只有不超过一只手的数,就这么点资源,他们捐的钱能支持几天?
没几日,周师爷就来禀报,说是得赶紧再弄来点银子,要不然,就得停工了。
胡志行傻眼了,山里人实诚,一听县太老爷要给大家修路,都争相告知,开工那天,自愿自发来帮忙的,来了几百号,弄得他是热血沸腾!
这才没几天呢,就又要停工了?
“这不行!”胡志行顿时急了,左思右想之下,拼命地想周围还有谁有钱,结果,方圆百里,怕也就是胡大奶奶身家最丰厚。
于是,这位急等着用钱的县太爷,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家妻子的身上!
这老实人一但要是强势起来,胡大奶奶才发现,自己压根就不是对手,好说不停,哭闹没用,拖延着不给他取银票吧,人家还自己进屋抱箱子去了!
胡大奶奶立时就慌了,顾不上哭泣,蹦上去就拉人,但胡志行再是个文弱书生,可也是个男人,力气怎么着也要比女人大得多。
胡大奶奶拼劲全力,还是怎么拉都拉不住,跟前的奴才们倒是多,可谁又敢听她的话,去和大爷做对?
一个个吓得脸青手抖,只敢带着哭腔劝,“大爷小心些,莫要伤了大奶奶。”
“大爷仔细磕着,那箱子可硬......”
不多会,胡志行就在夫妻间的角力中,大获全胜,这位打开小箱子,抱着钱匣子走了。
而原本才安置好没几天的屋里,也因着夫妻俩的撕扯,变得一团狼藉。
满目看去尽是凄凉,胡大奶奶失了钱财不说,还生平第一次挨了打,心中好不悲伤,觉得天都要塌了。
当即就决定,带人回平京,就算找不来人做主,也得想办法把这个大亏空给补上,总不能让孩子挨饿受罪吧?
这不,一行十几人,又是坐车,又是走路,累死八活的才赶在天亮进了城,各种的心酸,身心俱疲之下,真难为胡大奶奶还能哭的这么起劲了。
胡清惠听完当时的情形,当先就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祝妈妈,你可记得大爷问大奶奶拿钱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那些银子,是石绒县衙门管大奶奶暂借的呢?还是你家大爷自己要捐出去的呢?”
跟着胡大奶奶一同狼狈回来的几个丫鬟,妈妈闻言,忍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想了好半天,这才开口说话。
“借的!”
“捐了!”
两种说法都有,众口不一啊。
一时间,几个丫鬟,妈妈都觉得自己说的才是对的,各执一词,争执起来,场面顿时失控,唯一的好处,恐怕就是闹腾的胡大奶奶忘记了继续哭吧?
兰春是胡大奶奶身边的大丫鬟,眼见蓝大夫人的脸上有了不耐烦,赶紧站出来制止众人,“都住口,不许吵闹,一个一个的说。”
说万,她第一个将自己所知禀告,“回夫人,小姐的话,婢子当时听的清楚,大爷说‘贤妻,为夫只是暂借,暂借的成不成?等上面的款子到了,为夫立时就还你!’”
祝妈妈听完,连连摆手道:“不对,老奴明明听大爷喊‘那么些老百姓听到修路,都一个铜板,五个铜板的捐出来,没钱的也要拿着铁锨出分力呢,你夫君我是此地的父母官,焉能不捐?’”
“大爷都这样说了,还不得把银子都给捐了啊?”
这两个人都各有支持,你说的有理,我说的也不是谎话,一时间倒是给僵持住了。
胡大奶奶被心腹丫鬟和心腹妈妈的话,分散了悲伤,她哪里能不明白,这个捐和借中间的区别有多大。
“到底大爷当时说的是捐出去,还是借出去的?”胡大奶奶垂头不语,暗自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来。
奈何,当时她实在是被胡志行气的狠了,夫妻间成亲这么些年了,还是头一回动了手,脑子里被怒气,怨气一冲,早就变成了一团浆糊,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凭着本能。
这会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家男人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胡大奶奶不由悲从中来,抽抽噎噎的说了句“这些话他都说了。”
蓝佳音听完这些话,心里大约有点底了,她想着,胡志行也不是个傻子,更不是个纨绔。
他最快能做的,应该是捐出去一些,剩下的算是公家暂借,将来府衙拨的款子到了,肯定会还回来的。
毕竟那可是一万四千两,不是十四两!
这么大的数目字,开不得顽笑的。
胡志行这一路跟着蓝家走过来,自己也亲自采买过必需品,不是那种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主儿。
他就算再同情当地的百姓,再想做出来成绩证明自己,也不可能傻乎乎的,一次性就捐这么多。
要知道,石绒县的县令,一年的俸禄连冰炭银子加起来,至多也就是六,七百两银子顶天,他一个二十岁,新上任的县太爷,一出手就能捐出自己二十年的俸禄,这不摆明了他老子是个大贪官吗?
胡志行想干出一番事业没错,但绝对不会因此昏了头,将自己带老子父子俩一起给卖出去的道理。
再说了,他身边不是还有个老道的周师爷么?
这位可是胡大人的心腹亲信,派来监督儿子的能人,这位又岂能看着自家大爷,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而不出言劝谏?
此事看起来糊里糊涂,是本一塌糊涂的烂账,但其实只要用心的仔细一想,就能知道内情究竟是如何一回事情了。
只可惜当时胡大奶奶暴怒,听不进去任何话,只管抱着钱匣子不丢手,胡志行这才急了,夫妻间推推搡搡,生气也不只是胡大奶奶一人,男人气急了,还不是也怎么解气怎么说?
这样一闹腾,原本清楚的事情,可不就变得不清不楚的了?
想明白期间的关窍,蓝佳音扭脸对着亲娘眨了眨眼睛。
蓝大夫人含笑睨了她一眼,柔声对胡大奶奶嗔道:“你这孩子,也实在是太不冷静了,不管胡贤侄要做什么,你这个做人妻子的,都该先问清楚了再说其他不是?”
“现在可倒好,你一听要银子就急了眼,凭白弄得夫妻吵闹,搞的自己两眼一抹黑,那么些银钱,他到底是借出去的,还是捐出去的,咱们都搞不清楚,愁人不愁人?”
胡大奶奶用帕子胡乱的擦了一把泪,颤声道:“伯母,要不我们派人过去问问?”
想到这一大趣÷阁钱,有极大可能都是被暂借给公家,将来还能再回来,她心里那股子撕心裂肺的疼劲,总算是缓和了好些。
心里暗想:“哪怕这次大爷捐了一千两,我都认了!”
“可他要是都捐出去了,我少不得要让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做哥哥捅的篓子,就让做妹妹的来还好了。”
想着,想着,胡大奶奶不由就看了对面椅子上端坐的胡清惠一眼。
但见自己这位小姑子,是一如既往的周正,穿着素色的软绸对襟绣花褙子,鬓边簪着的岫玉珠钗上,还嵌着一颗大拇指般大小的明珠,幽幽的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心里更是大定,“不怕,婉婉那里好东西多得很,随便拿出来个一半箱的变卖了,也堵得上这个大窟窿。”
胡清惠被她眼神灼灼盯着,不禁心有所感,抬眼去看,但见自家大嫂满眼放光,看着自己兀自出身。
略一寻思,那还能不知道这位心里想什么?
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你们夫妻俩的事情,不关起门自己解决,怎么还把主意打倒妹妹的屋里了,这是那一家的道理?”
“你都不想想,变卖小姑子的私房,是什么有脸面的好事么?”
“如此荒唐行事,将来谁还敢把女儿嫁给你做媳妇儿?就连晴儿,怕也是难找到如意的婆家了。”
当下就忍不住的摇了摇头,暗暗埋怨嫂子当真是个糊涂的,只看眼前的蝇头小利,全然不顾大局,就这样的品行,也的确是当不好一家的主母。
蓝大夫人没有主意胡家姑嫂间的,暗流汹涌,她这会也在替胡志行犯难。
低头沉吟了一会,她问自家女儿,“箐箐,你看,要不然我们就让人往石绒县走一趟?”
“别的不说,好歹得把事情问个清楚,咱们也好安心不是?”
“你胡世叔当初把你胡大哥他们,托付给我和你父亲照看,这会出了事情,我们做长辈的,岂能不关心过问?”
蓝佳音正闷不吭声的,瞧胡大奶奶姑嫂间暗流涌动,猛不防就被娘亲问了个正着,连忙摆手道:“不用的娘亲,胡大哥担心妻子,一定会派人来寻的,要是能走开的话,少不得他还得自己亲走一趟呢。”
她这话一说完,胡大奶奶眼神一亮,暗想:“让你在外面充大头,这次要是你先服软,且看我怎么和你算账!”
想道刚才蓝大夫人所言,她惊觉原来自己也是有靠山的,公公不是把自己一家子都托付给蓝大人夫妻了吗?
这会胡志行欺负人,蓝大夫人就得管!
这么一来,胡大奶奶顿觉自己今日有些行为太时常,哭闹不休的,估计也惹得人家心里不快,是时候弥补形象了。
胡大奶奶拿定了主意,当即站起来走到厅中,对着蓝大夫人郑重施了一礼,哀哀凄凄的说,“伯母,您可一定要为侄媳妇儿做主啊,眼下天高皇帝远,公婆都不在身边,无人能镇得住大爷。”
“请您看在那一双可怜孩儿和婉婉的面上,一定为咱们娘几个主持公道啊。”
“哎呦呦,这是什么话说的?”蓝大夫人赶紧亲自将胡大奶奶扶起来,好言安慰道:“你们夫妻俩既是跟着我们出远门了,有麻烦,伯母岂能坐视不理?”
“你也不用怕,先和孩子住下,等吧事情问清楚了,咱们再做决断不迟。”
说话间,她想到胡大奶奶住那里的问题,扭脸问了句,“胡妈妈,东院住着森哥儿和阿德,侄儿媳妇是不好住了,不如就......”
胡妈妈闻言麻利的屈膝行礼,笑盈盈的说,“回夫人的话,才奴婢见胡大奶奶一家回来,就已经让人去把晴光院给收拾出来了,那里离着胡大小姐的院子也近,倒是便宜的很。”
“大奶奶只管随奴婢移步,先去晴光院洗漱更衣,稍作休憩吧。”
折腾了这么久,胡大奶奶早就乏了,刚才不过是提着口气,这会得知事情还有余地,心里一松,大觉腿脚发软,头发晕,无力的点了头,轻声对胡妈妈说了声,“烦劳胡妈妈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