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从研讨会，渐渐成了一代保险人回忆青春的场合。
酒过三巡之后，毛卜凡、陈宜达、蒋贵宏和祁晖，都已经有些微醺的样子了，具体表现就是，话不但变得多了，说的时候，还颇带点拖腔拖调的感慨。
“呦，不知不觉，干保险都十几年了啊。”
“还是毛总和杨总两位资历最深，我记得好像毛总除了财务和it没做过，保险公司各个部门都做过领导对吧？”
“你记岔啦，那个全能干部是杨总。我只做过个险和银保的业务。”
“对，我可算想起来了，您那会儿带了好大一个团队呢。”
……
曾言言虽然脸上还带着饶有兴致的笑容，安静地听这些保险行业的前辈们聊他们当年的故事，却终究有些走神了。她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体会不了那些心情，甚至也无法想象那个场景。尤其是关于毛卜凡的那段光辉历史。
那是毛卜凡大学毕业没多久，大概是在2000年左右。
他生在一个算是干部的家庭，父亲是个公务员，当地的小小管理者，母亲也已经是区重点中学教研组的组长。可是书香门第出身的毛卜凡，没兴趣继续做学问，也不打算子承父业认认真真去考个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当时听保险公司的宣传，上班不打卡自由得很，工作不用坐在办公室就是和人聊天，最关键的是从刚进公司到一路成为经理，都会有配套的培训，觉得这样的工作太适合自己，便一头扎进了卖保险的大军，成了颇为早期的个险代理人之一。
那可真是个做保险业务的好年代。中国人寿、中国平安两家大型的保险公司已经成了了10年以上，老百姓大概了解了商业保险公司卖的保险，和社保不是一回事，加上第一家外资保险友邦进入了中国内地开展业务，1996年之后，泰康、新华等新兴的保险公司纷纷成立，整个保险市场逐渐繁荣了起来。
刚开始热闹的市场，蜂拥而至的人还没有那么多，各家保险公司对人员的扩招和对业务的诉求尚不算在一个疯狂的状态，所以那句着名的“保险都是骗人的”还没有流传开。毛卜凡自己做了大半年业务之后，了解到如果做主管带团队，能赚更多的钱，便开始往经理方向发展。一年以后，他是手下带着二十多个业务员，自己依然很勤快地卖保险的双料主管，每个月的收入，轻轻松松就超过了一万块。
而那个年代，发工资都还是领现金的。
某一天毛卜凡发了工资之后，刚回家不久，一个客户就打电话过来说老公不舒服要去医院看病，不确定买的保险能不能赔。毛卜凡想着去看看客户的病情，顺便有一些要注意的地方，千万提醒客户，比如进口的药可不能乱用，不然得自己掏钱。他把装着工资的信封随意往桌上一放，骑着自行车就出门了。
陪着客户挂了号，看了医生并且预约了住院，整整折腾了一个下午，回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可毛爸爸的脸色，比天色还黑。
桌上正放着那一叠现金。
“你在保险公司上班，我们也不懂。可是你……有时吧很早回家，有时又弄到很晚，这个班上着怎么像是不靠谱的样子。老实告诉我们，这一万多块钱你是怎么来的？咱们家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和那种下海以后赚了大钱的不能比，却吃穿从来没亏过你吧。”
毛卜凡本来已经累得不想说话，可听老头这么一“教训”，竟笑得一点也不觉得疲惫了。他完全能想象几十年在机关单位工作的父母，根本不明白卖保险为什么看起来和做生意一样赚钱。毕竟当领导的毛爸爸，那会儿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也才1800多块。毛卜凡这一个月，几乎抵得上毛爸爸半年的收入了。
差不多从那个时候开始，卖保险很赚钱这件事，就渐渐地成为很多人都知晓的生财途径了。而且想进保险公司，只要能考出个资格证书，也就是前期多做做题认真点，比考大学可容易多了。出去做生意还得自己有门道，多少手里有点本钱，怎么说风险也不小。可做保险，一穷二白的人也能干，大不了就是路上骑车或者走路，跑客户的路上自己带点干粮或者简单吃碗阳春面，把成本尽可能降低。所以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时就来卖保险，想要快速发展业务的各家保险公司走的也就是“人海战术”，当时有个笑话，只要会走路会喘气的，保险公司来者不拒。
进入行业的低门槛要求直接带来的后果就是从业人员的素质偏低，整个21世纪初，像毛卜凡这种正经的大学生进保险公司的毕竟凤毛麟角，于是，保险就渐渐成了阿姨妈妈们的领地。
那几年里，大多数买了保险却赔不到的案例中，是因为保险业务人员没把产品性质和理赔条件跟客户讲清楚。比如虽然都是“人寿保险”，但是买了养老金，生病住院是赔不到钱的；所谓终身寿险，是要人死了之后把钱赔给孩子的，在这中间想把钱领出来，哪怕不要利息，也是不行的……
客观来说，的确有一些业务员是为了卖保单赚佣金，客户怎么问，他都能编理由出来告诉客户，都能赔，都能领，而且利息高。但更有一些人，是自己保险知识学得一知半解，就开始向客户普及保险，可想而知，他们以为正确的理解，将会对客户产生多么大的误导。
所以，买了保险赔不到，退不了，就一下子爆发了出来，相关的段子层出不穷，比如“保险公司挺好的，只有两个时候不赔钱，这也不赔，那也不赔”。
却也是在那个管理混乱的年代里，早一批有学历有能力的业务骨干，成长起来成为保险公司的中层甚至高层管理者。那个时候，大部分的老总，当年都是自己做业务出身的，不像如今很多做管理的，都是精算、金融这些专业的高材生，进保险公司靠的是对专业知识的深入学习，却独独没有做过一天业务。
杨筱歆和毛卜凡，甚至祁晖，几乎都是在保险业快速发展的那10年里成长起来的。
“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们做保险，差不多要二十年了吧。”毛卜凡突然感慨万千地对杨筱歆说，“看看他们，本来是群孩子，现在也都成了干部喽。”他眼神缓缓从曾言言、蔡隽永他们身上移回手中那杯酒，出了一会儿神，然后自己一饮而尽。
杨筱歆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她看向曾言言：“我们还算是经历过钱好赚的时期，孩子们现在，压力可比我们那会儿大多了。”
毛卜凡和杨筱歆的目光都来到自己身上，曾言言一下子有些慌乱，她不知道对于他们的这种唏嘘感慨，到底该怎么反应才更合适一些。
想了想，曾言言站了起来，举起自己的杯子，对着前任老板和现任老板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说道：“刚才听杨总和毛总讲了很多你们刚进行业时候的事情，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才20年的时间，保险从不那么规范，到现在客户对我们要求越来越高，我觉得这对我们来说，还是好时期。最幸运的是进了公司能跟杨总和毛总学习，我敬两位。”
可能是酒精的原因，也说不定是被自己这番话和刚才怀旧的情绪感动了，当曾言言坐下的时候，一下子觉得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眼睛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