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莹的身世?
女莹的身世是光明正大的,南君与许后所生……等等!南君与许后所生?许后?
明白了,问题就出在了许后的身上。那可是一个在龙首城里自认罪妇的人啊!“罪”在坐视南君僭越而不阻止。卫希夷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女莹在龙首城,能够聚到这么多忠心耿耿的人,随她不远千里、不畏艰难南下,正因她出身。到了现在,给她带来麻烦的,也是她的出身。
思忖片刻,卫希夷袖着竹简,去找到了姜先。一则近来姜先总在左右,且头脑灵活;二来姜先生长的环境,对这些事情应该更娴熟才是。以卫希夷简单粗暴的作风而言,身世又怎么样?挺过来就行!不服的都打死算完!
可是,那是南君,在两个姑娘的童年里,是一抹亮色。能够不起正面的冲突,哪怕是卫希夷这样爽快的姑娘,也希望可以维持一个和平的局面。
姜先似乎保有这样的智慧。
【若是他的办法也不够周到,那就只有硬扛了!】并非她对南君的智慧没有信心,而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总会回想幼时的事情。有时候,也不免想到了贯穿整个童年的反派——阿朵夫人。初时以为阿朵夫人是个纯粹的,破坏南君家庭和谐的人。知道得多了,才会发现,她的经历也是坎坷,南君也不能说对她没有丝毫的亏欠。
南君其人行事,由此可见一斑。
姜先听完卫希夷的顾虑,问道:“我疑他,因为他是君王,你们心中既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长辈,他的无情又非对你们,为何还有此顾虑?”
卫希夷道:“你知道申王的新夫人吧?”
“女莹的姐姐?”
“是。都是骨肉,王后喜欢大女儿,王喜欢小女儿,对另一个女儿的冷漠,也是一样的。如果是对外人,我也就不会那么多疑,可都是自己的孩子。当时年纪小,还不觉得,总以为父母都是有偏爱的,后来想想……却是有些可怕了。然而,他若不是这样,这王位便要坐不稳了吧?”
姜先尽力放柔了声音劝她:“你原不是这般多愁多思之人,现在为何总要忧虑一些不该去忧虑的事情呢?我且问你,当初蛮王喜爱幼女,是因为什么?他对你也不错,又是因为你们?你们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吗?”等等,怎么想岔了道?认为做国君的都是坏人啦?
卫希夷低头想了一下,道:“是啊,当时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被国君图谋的,不过就是……开朗可爱而已。是我想得多了么?”
“国君也是人啊——”姜先低声长叹,“不过比别人多了些权势而已。你本是明白人,这几日却是多思了,又将事情想得太坏,全不像是你的想法了。为什么呢?”
“或许是我不想事情变糟,如果先前最糟糕的都想到了,能够想到办法不让它发生,就好了吧?”
“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卫希夷安静了很久,久到姜先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打算自己圆场。只听卫希夷轻声说:“我爹若是安好,也该与王在一起的。我很担心他。七年了,我们都变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变了呢?我……从来不去想他或许不在了,不想在他的心里死去。七年了,我知道,如果变乱之后,七年而没有音讯,早作打算是应该的。我们不该扣住他的一生,可是,如果我来了,再见到他有了妻儿,我大概,会很难过。哪怕我明白,他没有做错,我会像照顾阿应一样照顾他的孩子,尊敬他的新妻子,不会埋怨、指责他。可是,以前那样的时光,不会再有,我也不会再那么信任他了。”
再想一想,如果用这样的心情去看屠维,那么……屠维又会以什么样的心境,对面对太叔玉呢?
姜先轻声道:“七年前,我娘改嫁,怒火能把我烧成灰。可是现在,你看,也没有那么糟糕。”
卫希夷笑笑,轻声道:“有一件事,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嗯?”
“我还有另一个哥哥,是我娘以前生的。”
姜先下巴快要掉下来了:“什……什么?”
卫希夷道:“若是我爹还在等着我们,他又会怎么想、怎么做呢?其实,我也在想,如果我们都不在了,很想有人能陪他,他能有新的妻子、新的孩子,能让他开心起来。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了。”
消息来得太突然,姜先一时回不过神来,这不是说的“分别数年之后,担心父亲再立家室”么?怎么突然变成了“母亲也有故事”了?都是伦理关系,可是,好像哪里不太对?
“你、你……”姜先一路能言善辩了很久,终于说不出话来了,卫希夷的心情,他也有过。却也明白,人遇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任何安慰的话都没有用的。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如果喜爱的人在身边,能够冲淡这种愁思。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情的时候,可以让自己忙起来,少一些胡思乱想。
其时动乱,类似的情况并不罕见,先娶后娶,一嫁再嫁,嫁娶完了发现原来的配偶还在之类的。然而人毕竟是有情绪的,姜先与卫希夷的童年皆非动荡,见识过繁华安逸,纵知外面庶人如何,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心情还是十分纠结的。
两人相对无言,由有经验的姜先率先说道:“不是说蛮王的事情吗?”
“嗯。”
“难道蛮王喜欢许侯之女吗?还不是立她为后数十年?你也不须过分为女莹担心,只要她还是她,只要南君还离不开她,一切还是会照旧的。有些事情,不要深究。譬如世人皆爱美人,美人若是问‘若有一日,我非美人’,岂不自寻烦恼?”
卫希夷点点头:“也是,不漂亮了,便要去练本事,要有旁的讨人喜欢的长处。都一样的。”
姜先松了一口气:“没错,就是这样。所以,身世之事,你只管与女莹商议。”
“好,”卫希夷重又笑了起来,“我就去找她去!阿先,谢谢你。”
姜先想说“你永远不必对我这么客气”,句子太长,还没说完,卫希夷已经提着裙裾跑掉了。
姜先:……
等等!姜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她对我讲这些心事,又说家里的秘辛,是不是已经将我看得很重很重了?她都没有先去找女莹,而是来问我!嗷嗷嗷嗷!
姜先心里涌起了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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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荆伯寝殿,现女莹寝殿里,女莹正在挥剑。她穿一身软皮甲,头上没有顶头盔,手上的剑也是从荆伯的库里挑出来的。女莹对兵器并不熟悉,不用说,挑选的工作也是卫希夷做的。挑的时候,卫希夷还将女莹带到库里,对她讲了好些关于兵器的知识。
昔年她们在南君宫中,是学过一些的,然而不及深入接触,便遇到了宫变,此后女莹便是逃难、被管束。很难有机会接触这些知识,更不用提实践了。相反,卫希夷自幼乱蹿,知道的就比她多,师从风昊之后,又得到了很好的教导。
考虑到自己终要北归,卫希夷但凡有一点空闲,便要抓着女莹来补习知识。
见她来了,女莹放下剑,抄起汗巾擦汗:“希夷?今天有什么要教我的吗?”她看到了卫希夷手里的竹简。
卫希夷将竹简递给了女莹。
女莹疑惑地打开,看到庚的笔迹,两条眉毛往眉里处聚了起来:“这是?我的身世怎么啦?嗯?啊!”
卫希夷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方步:“有些事儿,庚看得是比我们周到。”
女莹抿着嘴,静了一会儿方道:“你怎么看呢?”
卫希夷道:“若是我,就一路打回去,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你?”
女莹一扬眉毛:“我说过,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在这里,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卫希夷心头大石落地,笑得灿烂极了。女莹也笑了,往地上盘腿一笑,口气里却带了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失落:“自打听说我爹另娶了阿满,我就已经知道,将会迎来许多的敌人了。可是,我没有退路,也不想要退路。希夷,龙首城那样的日子,我能熬过来,自己都不可思议呢。那时候能挺过来,是因为看到回家的希望,是因为你不抛弃我。”
“现在我还在,以后也会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可是,我不想再失败一次了!不想再经历那样的一次磨难了,这一次,我一定要成功。”
“嗯!这一仗,咱们要打下去!”
“好。”
卫希夷向女莹伸出手来:“来,咱们再对一对线路。”
“好。”
两个姑娘将大幅的舆图铺到了地上,她们的手上并没有蛮地、荆国确切的舆图。最早的一幅舆图,是荆太子给的,荆太子虽有私心,给她们的舆图却很粗糙,并没有标绘出十分精细的地标。也是存了防她们的心思,免得她们拿着精确的舆图,对荆国不利。
随着不停地占领城池,在这些城池里查抄了不少舆图,卫希夷便亲自动手,将这些舆图整合起来,绘成了一幅大的图。尤其是新冶,这里是荆伯的新宫,抄出了大批的图卷。十分难得的是,荆伯有心南方,这几年因为大水而产生的河流改道、冲毁道路、山体滑坡而产生隔断等等,他都留意收集改变后的信息。
根据这些图卷、信息,卫希夷更新了旧舆图上一些已经错误的山川道路,绘成了眼前这幅巨图。
一人手里捏着一支长竿,站在舆图边上,两人不时指指点点。再次将荆伯行军的进度进行了比较精确的估算,又算好了荆伯一旦失败,回归的路线,以便在最有利的路线上,进行伏击。
女莹忽然问道:“先前我们总是一腔热血,自己人便是英明神武,敌人便是又蠢又恶毒。现在看来,荆伯其实并没有那么蠢的,对吧?”
“嗯。你是说,万一他赢了?”
“我是说,他输是输定了,你看,这里他并不熟。何况,咱们又要断他的粮草,正在打着仗,忽然听说没了粮,军心必然动摇。可是,即便趁乱,他也占据了这些城池。即便没有内乱,我爹也不曾在荆国占什么便宜呀。如果他败了,但不是惨败,不是溃败,而是有条不紊地撤了回来。带回来比我们想象得多的兵马,如何决战?”
卫希夷舔舔唇角:“那就有意思了!我想打!”
“怎么打?对阵吗?”女莹有些担心,自她与卫希夷同行,卫希夷打过的仗,她都没有看过。不是对朋友没信心,而是朋友似乎是真的没有与人正面冲突过啊!瞧,自己都有点担心的。这也是为什么二人都想要通过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战,来证明自己。只有这样,才能树立威信,能够让士卒信服啊!
“两倍之敌,正面当之,我不会败。”卫希夷说得笃定。其时对阵,倒好有一半是看主将的,主将顶得住,能带动士卒。卫希夷自己是绝不会退缩的,她带来的士卒也都是可以信任的。
“如果多出来的呢?”
卫希夷眨眨眼:“那就要想想办法了。”
女莹很快就知道了卫希夷所谓的办法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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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装完毕,跨上了战马,女莹发现姜先居然也一脸满足地乘马随行了。忍不住,她说:“我们都走了,谁来守城?”
姜先无耻地道:“反正离城不远。”
是不远,拦截荆伯的地点是卫希夷选定的,离新冶有五日路程。
姜先又加了一句:“你们将兵马带走了,有没有人守城,有什么区别?赢了,城还是你的。输了,还有什么守不守的?”
女莹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有点不高兴地想:以往都是我们这么不在乎不讲道理的,现在我顾虑得多了起来,怎么这个鸡崽便洒脱了?
姜先见驳倒了女莹,拨转了马头,凑向了卫希夷。真是要命,已经学好了的蛮人土语,都没机会讲!那就必须多贴近一点,以慰百爪挠心之急。又可近水楼台,窥着女莹离开的机会,讲一讲蛮语!
他对卫希夷抱有一种盲目的信心,总以为无论多么困难的情况,卫希夷总能有办法安然度过。既然如此,荆伯有甚好怕的?况且,还有他在后面压阵呢。冲锋陷阵,他是不行的,然而若论他却不会妄自匪薄。
担心?当然也有那么一点,他对荆伯的评价,与女莹有类似的地方,也是认为荆伯并非愚人,要做好荆伯败而不溃的准备。
凑上前去,姜先以此为题,表示自己是个正经人:“希夷。”
“嗯?”天上下着雨,湿冷湿冷的,卫希夷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望了过来。
姜先凑得更近了些:“我想到一件事,你看如何。”
神神秘秘的,卫希夷凑了过去:“什么?”
“若荆伯败而不溃,该当如何?”
卫希夷笑道:“这个阿莹也问过我的,我已经想好啦。”
姜先:……又被抢先了!
不过,他还有旁的准备!姜先一指身后:“我还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
姜先得意地道:“你看它像不像鹿角?我叫它拒马,用来拦路是最好的了,荆伯想绕道都不行。”在他身后,一些民伕抬着些圆木扎成的三角架子,每个长约两、三丈,看起来十分沉重,而且三角尖上伸出角来。
卫希夷喜欢这些新奇的东西,策马过去一看,便说:“这个用来防守是不错的,开阔地对阵,用处倒是不大。拦路倒也有用。”
姜先道:“扎营的时候也用得着呢,我还在想,要是有什么方便攻城的器具就好了。”
两人便就军械聊开了,一气聊了好几天。姜先总也找不到机会讲什么蛮话。
行到预定的地方,与卫希夷预想的差不多,是一处并不开阔的地方,用以拦截荆伯。南方多山,又遇大水,于广原之外再寻开阔地,也是不多的。地上有些泥泞,卫希夷下令士卒换上了新草鞋以防滑。姜先新制的拒马也不曾浪费,齐抬了出来,拦住了荆伯的去路。
荆伯兵败,回到新冶是上上之选。守在此处,不愁荆伯不来。
果然,才扎好营,休息了两日,荆伯的大队便到了。
荆伯这番输得莫名其妙!
先是,他聚将,偶尔有几支失期的队伍,这是常有的,他已经算出了余量来,不过几百人,他还缺得起。接着,行军还算顺利,却在离广原决战地尚有三日路程的时候,粮草没有送到!
荆伯知机得早,应变得快,下令封锁了消息。对于缺粮,他也是有准备的。下着雨,路不好走,路上容易耽误。他的军中,总存有五日粮。五日粮,简省一些,足够撑到打完南君了。打赢了,剩胜追击,少不了战获,自然不会再乏食。输了,也别想粮草了,逃命就不错了。再者,败了,死了人,也减少了粮草的负担。
荆伯还有一个不曾对人讲的想法:若是见势不妙,伪作攻势,却携精干士卒撤退,留一座空营给南君。大不了退守新冶!
他是什么预案都做到了,万没想到后路来了女莹与卫希夷,又添了个裹乱的姜先。
与南君对峙几日,互有胜负,荆伯估算赢面己四彼六。便在此时,军中却兴起谣言,道是军中乏食!荆伯强压下了这股谣言,督军与南君决战。走,也要打一仗再走,还要打得凶狠,这样才能让南君追击的时候有所顾虑,从而争取到撤退的时间。南君之母所部,被荆伯放在冲锋最前面,撤退的时候就是殿后的队伍。荆伯深知南君之心,敌人不是最可恨的,有时候甚至有些可敬,叛徒才是想千刀万剐的!有他们吸引南君的注意力,荆伯撤退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这些,荆伯都想到了。
虽然败得有些惨,他还是收拢了六千余人,沿着自己曾经规划好的路线,往新冶撤去!
一路乏食,却也减员,路过几处不大的屯粮所,勉强填饱了肚子,荆伯又悬赏,许诺到得新冶,虽是败绩,也要论功行赏。
军心还没有散。
人人都想着,回到新冶就好了。哪怕议和,也没有什么关系。再者,这地方原就不是荆国的地盘,抢来的母鸡,吃了六年的双黄蛋了,被人再抢走,虽然可惜,可也赚了。
正高兴着,前队斥侯却发现了异常,回来禀道:“前面道路被人拦住了!”
荆伯终于忍不住了:“什么?是何人拦路?”后面南君虽然没有追得很急,然而不趁胜做点什么,那就不是南君了。若被夹击……虽然几乎没有这样的例子,可是大家都是不要脸的人,谁不知道谁呀?万一南君耍贱呢?不对!南君他有这么多的兵马吗?这不可能!
斥侯道:“是不认识的旗号,当先是三面大旗,皆是不曾见过的。都带着翅膀!”
荆伯大怒:“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想上天吗?!再探!”
斥侯无奈地道:“不如直接问话来得快些。”
“那就去!”
斥侯去了不久,回来一脸异色地道:“居然是……南君之女,伙同唐公,另一个姑娘好像也有些来头,是风昊弟子。他们不知道怎么凑到一起的。”
“南君之女?哪个女儿?他的儿女还没有死光吗?北方来的,龙首城里那个罪妇的女儿吗?”
“是。”
“哈哈哈哈,”荆伯仰天大笑,“有趣有趣。”他有了一个新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