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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内与外(1 / 1)

盛大的婚礼会延续七天,这是正式婚礼的时间,前前后后与宾客交际的日子不算在内。除了送亲、迎亲、大宴宾客,还有更多的时间被花费在各种祭祀和仪式上。

卫希夷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姜先确是一国之主。作为新妇,她便是邦之女君,要认占卜、祭天地、祭山川、祭神明、祭祖先,神明也多,从保佑新妇与夫家生活和谐的到保佑生育的,从保佑康健到保佑家族兴旺的……

要熟谙唐之风俗国情——这个有太叔玉与容濯等人讲解,要明晰种种祭祀——这是早就学过的。此外,便是如何获得唐人爱戴。

这对卫希夷来说,并不难,还未踏上唐国的土地,容濯这位极有影响位的老臣便认为她是最好的女君人选。容濯的态度,影响了一大批人。陈后不挑剔,陈侯忙上忙下,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她有一位名满天下的老师,一个同样名满天下的哥哥,有自己的国土。才助虞公涅收复帮国,又分得大片领土。

先声夺人。未谋其面,已令人满怀期待了。

素未谋面之时,人们心中一旦对某人有了某种期待,见面时,往往会不自觉地希望此人的长相能符合自己的期待,甚至比期待的更好。这样的要求有些苛刻,却是人之常情。因为期待得太美好,真人往往很难达到,便会生出失望之感,有些讪讪。

先是太叔玉为使,见过太叔玉的人,不免对卫希夷有了更高的期待。这对她是个考验。

从宾客们的表现来看,卫希夷顺顺利利地过了这一关,并没有任何的困难。

接下来,便要看她的表现,此非一朝一夕之功。形象的塑造,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破坏却很容易。卫希夷并不畏惧考验,姜先也对她有着十足的信心。接下来会有两件大事——治水,称王。哪一样成功了,都是名垂千古,何愁不得人心呢?

夙愿得偿,姜先乐不可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忘记了笑之外的其他表情,做梦都能笑醒。祭祀之时,有的祭祀可以欢笑,有的祭祀却必须严肃,国君笑傻了,这让容濯十分担忧。悄悄地找上了卫希夷,请她劝上一劝,让姜先装个严肃的样子,将仪式做完。

才走到跟前,却见卫希夷也是笑容没有滑下过脸,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克制!克制啊!”

卫希夷将脸一板,姜先也将脸一板,容濯正在欣慰,两人又相视而笑,不是前仰后合的大笑,举袖掩面,又自衣袖的边缘偷偷看对方一眼。

容濯:……

好在二人颇为识趣,祭祀之时,倒也是一本正经,只是那周边透出来的得意劲儿,却是掩也掩不住的。

一对璧人,作此形状,观者也是会心一笑。唐国老臣们见了内心多有些期盼:夫妇二人相得,离开枝散叶,不远了吧?

看似轻松的戏闹,背后却是紧锣密鼓的谋划——太叔玉收到消息的当晚,便找上了新婚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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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有轻重急缓,太叔玉不希望妹妹难得的婚礼被打扰,然而屠维传来的消息更为重要。

姜先涨红了脸,凑近了妻子坐着,“动手动脚”四字尚未落到实处,便惨遭打断。

“女媤带着孩子到了虞地!”

姜先暧昧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心里直骂娘,口上还要问:“她怎么了?”

卫希夷的表情也有点僵:“她?”

离开天邑的时候,她按照商量好的决定,使人与女媤、车正都接触过。二人皆无明确答复,仍在犹豫中。卫希夷便没有理会二人,径往虞地,先是征战,再是治河,现在是成亲,再没有分出心神来理会他二人。倒是认真找到王子喜的生母许夫人,然而许夫人不幸已亡,却是无法照看了。

是以她不知道这二人没有立时答应,原因也是不同的。车正是犹带矜持,察觉出屠维父女并不十分热情,犹犹豫豫。女媤求去之心颇坚,却……不知道要怎么做。她从来不曾自己拿过主意,及自己拿主意了,又只需要陪伴老王嬉戏,从不需要自己谋划重大事情,想要什么,对申王撒娇就好。

待申王不能倚靠了,她便束手无策了。实非不愿,乃是做不到。

待卫希夷等人离开龙首城,女媤还赌了一阵儿气:你不肯帮我,何必为难我?我又不是非与你们走不可!我再也不会求你们!

然而,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却让她不得不将先前说的话又嚼嚼咽了——申王以子为质,结盟借兵,质子便选的是女媤所出之子。申王也舍不得幼子为质,然而对方必要他最宠爱的儿子。女媤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无论申王说他多么舍不得,结果却摆在面前,她要与儿子分离。

申王也是不得已,他虽是王,诸侯有从征的义务,然而自己控制力最强的地方,唯申国而已。其余诸侯若是离心,反叛也只在一念之间。太叔玉的离开,令诸侯对申王也产生了怀疑的情绪。姜先等人更是扬长而去,大有另立门户的意思。太子嘉治水,带走了大批的人马。恰在此时,姜先与卫希夷要结婚了!

申王要给唐、越找点麻烦,让他们不能因为婚姻的顺利,而顺利整合,给太子嘉找麻烦!申王计划双管齐下,其一,利用唐国内原依附于己的势力,其二,借兵,直接骚扰。自己手头的人马便不够用,要借兵。借的也不是外人,乃是找了戎王做债主。戎王也不客气,要他给质子。

【那我还活得什么滋味?!】女媤绝望了。困境之中,她反而生出一股勇气来了,走!必须得走!既然屠维答应过,只要她肯走,便肯收留,那就去投奔好了。此时,女媤早将先前发下的誓给忘了,哪怕记得,她也要为儿子违背一回。

一直以来,女媤虽然有各种“厉害”的评论,这个“厉害”却与女莹、卫希夷的“厉害”完全在不同的领域里。说她“厉害”的人,没一个以为她能办成什么大事。不过是个花瓶而已。偏偏这个花瓶,为母则强,因无人防备,反叫她带着儿子逃了出来。

申王心里,女媤是柔弱的,使性子耍脾气,也脱不了“小女子”的模子。与外面那个正在斗天斗地,谁都敢杀,谁的地方都敢占的,是截然不同的。没有了可以依附的人,女媤活不下去。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点,依附的人,是可以换的。

在女媤哭求带儿子再看一回龙首城,看一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的时候,申王心头一软,答应了。女媤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除了王宫,还有车正府上,车正在城外的田庄等等。女媤必不肯申王相伴,申王知她心中难过,特意命备下快马好车,供母子二人乘坐。

陈后归唐,申王的后宫里没了一个打头的人,各自为政,更方便了女媤逃亡的准备。她收拾了细软,携同儿子,先去车正府上不假,其次到了郊外,便不肯再回去了。假意留宿,却趁夜带着儿子……跑了!

数年之间,女媤的可靠心腹也不多,前番给屠维送信的车正府上的仆役是一个,外面庄园上的女仆是另一个,此二人,皆是许夫人生前留下来的。许夫人生前与女媤相伴数年,王子喜早亡,身后所遗之人、物,皆留给了女媤。许夫人之仆,心中对卫氏颇有好感,又思卫希夷还命人探寻许夫人,是念旧情的人,己等旧人投奔于她,较之慌乱逃亡,岂不更能过得好些?

一力撺掇女媤往虞国。

女媤得他二人之力,自己决心又坚定,昼夜不停,往虞国赶去。一个不曾自己主持过事务的年轻妇人,一个幼童,两个仆役,这不是一个高效的组合。亏得虞国归一,虽有水患,却比四分五裂的时候太平许多,他们才能一路颠簸赶到虞国。路上花费的时间,便多了起来。幸尔谁也不曾想过她会逃走,猜测她要逃走,也只猜会往南逃,追索错了方向。

到得虞国,才知卫希夷并不在虞国内,而是新得了一片土地。女媤忆及虞公涅在天邑时的名声,不敢表露身份,打听到了卫希夷的所在,匆匆去寻她。岂料她走得慢,卫希夷办事却是雷厉风行,待她赶到,卫希夷已经被太叔玉护送往唐国成婚去了,唯留屠维、女杼等人,与卫应几个,在招待女方宾客。

女媤也不敢冒然相认,见有各色人等前来道贺,非止诸侯可贺,也伪称受水灾之人,前来道喜,混了进去。

结两姓之好,也是安抚人心的结盟,唐、越两国皆是大方,摆出流水席来。女媤等人接连观察数日,希图看出屠维是否可靠。然则……她委实不擅此道,看了三天,也看不出好歹来。却将两个仆役看得心焦,他们没有女媤的顾忌,他们是许夫人的旧人,许夫人是王子喜的母亲,有这层关系在,他们怕的什么呢?一日两日,只说:“小王子何曾吃过这样的苦?早些相认,早些让小王子安逸过活。”

女媤被说服了。自思也非空手而来,她的儿子,也是申王的儿子,若要伐申,大可不必担心诛灭申王之后为人诟病,她的儿子正可以申之名存在,臣服。况且,她还带来了借兵的消息,又知申王欲用唐国内鬼。这两条消息,也是很重要的。

屠维果然十分重视她带来的消息,将她们母子安顿好,便召人商议。却又绝口不提什么立她的儿子为申国之主的事情,只说:“事关重大,我且做不得主,公主少歇,我去与人商议商议。”

其时在此地吃喜酒的,还有一位人物——狼金。戎国之水灾不如中土严重,盖因原本乏水草,城池亦不多,反是旱灾更会令戎人头疼。她闲闲往来吃喜酒,被屠维请来请教。登时大怒:“什么?用兵?!想什么呢?”这不是要让她跟卫希夷对着干起来了吗?这怎么行?!

她不是没有与同门处在不同的立场上过,她为戎王封君,姜节是申王的臣子。然而,她在前面拼杀的时候,姜节是留在天邑的。卫希夷……一看就不是个会窝在一边算命的主儿!再者,借兵不划算呐!

中土这样子,洪水泛滥,抢都没得好抢的!申王又面临困难,能拿出多少粮帛来做酬谢?

才嘲笑申王老糊涂了,不想自家王也有了这种倾向。狼金酒也顾不得吃了,急急地道:“我回去相劝!这仗,不能打!”

屠维再三向她确认:“这消息,您看可靠吗?”

狼金想了一想,道:“我想不出申王此时,除了媾和之外,还有比给唐国找麻烦更好的办法啦。太子嘉在治水,他唯恐希夷与唐公联姻后,有事于太子嘉,便要先下手为强。”

屠维慎重地派人往唐国报讯,便有了婚礼上太叔玉被拦下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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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存着事儿,还能装得像没事人一样,是一种本事。姜先这门本事很强,而卫希夷却根本不以为意,她的眼里,这些都不算是事儿。

“咱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太叔玉不赞成地道:“申王积数十年之威,胸有城府,手握重兵,岂可轻敌?”

卫希夷道:“没了质子,戎王要如何肯借兵?纵然肯,也要使者往来,谈一谈条件。此其一。”

太叔玉道:“二呢?”

“二?哥哥不是知道申王在唐有什么人可用了吗?”

容濯问道:“还有三吗?”

“三?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启程治水啦。”

姜先抚掌而赞:“夫人所言极是。”

称得上算无遗策了!

意外,偏偏就出现了。

太叔玉的顾虑居然成真,以申王之老辣,质子丢了,狼金归国与戎王争执,借兵之事不可行。申王深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之理,再次动用了埋在唐国的棋子。

此时距婚礼不过月余。宾客等借婚礼之机,与姜先、卫希夷会面,又有太叔玉作陪,偃槐压镇,看来十分可靠。虽无立时歃血之举,心已许之,更兼卫希夷又拿出将在虞地治水之方案,众人先前虽不懂,此时一看,也觉得比天邑屡次失败的工程更加可靠。只待看他们治水如何,便可与他们盟誓了。

宾客陆续离开,姜先与卫希夷也颁布了将离开唐都,治水、建新城的命令。

便在此时,数名唐国封臣,举起了反对的大旗——他们反对姜先离开,反对姜先携带唐都权贵去治水。顺手,将卫希夷也给挑剔了一回。

婚前无法反对,无法挑剔,门当户对,陈后都没有反对,别人哪有反对的余地呢?只能忍耐。单看这场婚礼,倒也让人一时忘了立场。等到机会,便将姜先“轻离社稷”一并算到了卫希夷这个蛮女的头上,号称他惑于妻子,轻离故土,还要抛离祭祀所在的旧都。

治水,是头等大事。然而……水位永远低于贵人的鞋底,反是离开扎根很久的旧都,再去新城。夜深人静之时,未免会有疑惑。被盛大热闹的婚礼所感染时,不会去想。一旦有人提及,怀疑的种子便开始生长。不特暗中投效申王的人反对,中立者、看好姜先者,也很担心。担心这是越人的阴谋,使唐公离开故土,便于被越人控制。

单单反对姜先,未必能够成事,若还有担心、有怀疑呢?

反对的声浪越来越大,以至于反叛。

所猜不中,卫希夷并不尴尬,依旧不慌不忙,还抚掌而笑:“机会来了!”

容濯虽支持她,却不愿见到唐国内战式微,有些怏怏地道:“这算什么机会呢?”

“攘外,必先安内!你们把毒瘤留了十几年,清了吗?我随老师学医,凡生脓疮,必要以火烧针,将之挑破,使毒气散出。否则,脓疮便会越长越大。先君之时,此等人不过逞口舌之利,逼迫先君郁郁而终。夫君之世,他们便敢举刀相向,脓疮,越来越大了。再不治,就要命!”

容濯稳稳神:“这……要如何打呢?”任续还在南方镇守,出将一途,容濯虽懂,却并不擅长。

卫希夷望向太叔玉,太叔玉颔首道:“我已列出了名字,反叛,没叛的,都在上面。唐公照名单抓人,宁可错抓,不可错放,一准没问题。希夷做事虽然痛快,此事还是要唐公亲自做为佳——你要立威的。”我妹子不缺立威的机会。

容濯等人却大为感动,心道,这亲家兄长真是太体贴了!

卫希夷笑道:“哎呀,那我可轻松了。只管收拾包袱,等夫君忙完了,一块儿走。”

太叔玉抬手,将她的头发揉了一把:“好。”

很强,但是不事事逞强抢风头,强而体贴。容濯背过身去,偷偷试泪,坚持支持姜先娶得佳妇,无论多少人说他答应条件答应得窝囊,他都忍了下来,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总算没有辜负先君托孤的信任。

太叔玉提醒一回,便不再插手唐国内政,转与妹妹闲说起女媤的安排来。卫希夷道:“她能下这样的决心,也不容易的。送到南边给阿莹,也是个麻烦。不如将她与车正都留在北方,没有根基,不谙事务,便不会生出祸患来。尤其车正,毕竟曾是太子。”

太叔玉道:“只有女媤。”

“那更好办了。好好养她的儿子,申国,有主了。”相隔数百里,卫希夷与女媤,想到了一起。

当此之时,众人皆以为有名单,手上有百战之余的雄兵,平息内乱,指日可待。却不料申王行事,总是出乎他们的意料——申王派出了姬戏,以调解之名领兵而来。

申王亦是无奈,原本,向戎人借兵,一切都可推到戎人的头上。然而女媤与幼子“失踪”了,机不可失,给唐、越以磨合的时间,即便太子嘉治水有成,姜先夫妇也会是心腹大患。必须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真是后悔当年不曾真的对这黄口小儿下手,反而将他养大!

韬光养晦,申王年轻气盛的时候且做过,臣服于老虞王。到老反而不能忍耐,非不愿,实不能。对方咄咄逼人,再无缓和之可能。申王也只好来硬的了,他犹不愿放弃太子嘉继位的想法,放弃了,便是眼睁睁看着姜先上位,这未免……未免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戎兵不至,申王便自己行动。

消息传来,容濯急切地建议:“不可令庶人得知!不可令百官得知!只可与可信之人说。”申王,确是压在唐人心头的一块大石。

姜先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唐兵不算错,但是唐人惧怕申王,原本可以一战,心怯了,便再难取胜了。

与会的只有姜先、卫希夷、容濯、偃槐,以及数名容濯与姜先都认为忠诚可靠的唐臣。卫希夷数了一下,一、二、三、四……对不起,没有五。大约只有这四个人,才是坚定地、慷慨悲壮地敢与申王对立的人了。

太叔玉没有出现,不愿意给唐人以干涉唐国内政的印象。能够在此时被召集的人,皆是国之柱石,不要让他们有不好的印象,进而对妹妹有不好的评价。

“派谁去?”偃槐先发问。

姜先道:“诸卿如何看?”

“任……”一个中年人才说了一个字,又咽了回去。任续不在。

室内静默了一阵,一位青年慨然道:“臣愿往。”

打不过呀……

姜先问道:“夫人?”

“我?”

“嗯。夫人看,谁合适呢?”

“我。”

同一个字,不同的语气,先前请愿的青年急切地道:“臣等愿为国捐躯,夫人奈何以身犯险?”

卫希夷惊讶地问:“姬戏很危吗?”

容濯想了一下,慎重地道:“固不如祁叔,亦是猛将。”

“那就不用担心了,我还没有遇到过不死在我手上的敌人。他的头,会挂在我车前的横木上的。”

偃槐大笑:“这口气,必是风昊教出来的。”

“那便说好了,都内事,有劳夫君。城外事,交给我。”

容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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