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瑞看着沈风逸挣扎的神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费力得举起双臂,虚抱了一下沈风逸:“至少,咱们都还有命在此感慨,若换他人坐于此位,你我二人早就是另副光景了。”
沈风逸没有接话,只是担忧地看着宋瑞的脸色:“你这样,还能回宋府吗?”
宋瑞苦笑:“刚刚跪地不起便是因为腿使不上力,又怕别人看出问题,才那么借话一说而已,回宋府今天是不想了,我看去侍卫处对付一宿。”
沈风逸皱眉:“去什么侍卫处?一群当值的大老爷们在,你能好好休息吗?”稍稍停顿一下,“还是去承景宫吧,反正你是我贴身侍卫,不会有人怀疑,我让小安子去趟太医院找下钱御医……”
宋瑞不待沈风逸说完便连连摇头:“不行,今天在殿上让他们的如意算盘又落空,这会儿宫里难免没人盯梢。”
“宋瑞!若这整个皇宫,我连承景宫都没有自信能滴水不漏,我还做什么皇帝!这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除非,你放弃去剿匪,那我便答应你,你爱在哪儿养伤就在哪儿养,慢慢养,有的是时间养!”
“皇……”
“恩?”
“逸……”
沈风逸一个扭头:“小安子,听见朕的吩咐了吗?”
“奴才这就去办。”
宋瑞张了半天嘴,到底没能吐出一个字。
等到宋瑞躺在沈风逸的龙床上时,他还是觉得,这情景实在是让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皇上,微臣怕睡龙床闪到腰!”
“宋临轩!现在这里没外人!”
宋瑞在心底叹了口气,连忙改口:“逸儿,我睡龙床一定会闪到腰!”
沈风逸眉峰一挑:“这床你当年可没少睡!”
宋瑞撇嘴:“当年这床也不是龙床啊!”
沈风逸没有立即应声,替宋瑞掖了掖被子后,轻声道:“现在,它也不是。”
说完抬眼,发现宋瑞已经闭上眼睛,呼吸轻浅规律。沈风逸噙着嘴角的一丝苦笑,愣愣地看了宋瑞一会儿,这才转身去外间。
看到端着汤药回来的安如远:“药先放那边吧,他刚睡下。你帮朕把奏折搬过来,朕今天就在这里批奏章了。”
床上的宋瑞眼睫微颤,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在头下的玉枕棱角处摩挲了好一阵,脸上的表情甚是微妙。
两个人,隔着一道墙,却仿佛,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清明。
待得宋瑞迷迷糊糊睡去,又迷迷糊糊醒来时,红霞印窗,落得窗棂处斑斑驳驳的光点晕圈。
宋瑞眨了几次眼,缓缓地挣扎着要起来,许是听到动静,沈风逸从外间快步走来:“要什么说一声就是了,我跟小安子都在外间,何必自己下床。”
“我该巡值去了,纵使下午可以说在承景宫保护皇上,巡值的点不出现就有些奇怪了。”
沈风逸再次紧紧咬着后槽牙:“你何须这般畏手畏脚?人吃五谷杂粮,难道还不能生个病请个假吗?非要逞强去巡值,你能撑得住吗?”
宋瑞像平日里那样,冲着沈风逸调皮地眨眨眼:“睡了一下午了,精神好得好。”本是逗笑的神情,却偏偏由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做出来,沈风逸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宋瑞坐在床边稍微缓了缓,随后一鼓作气起床穿衣,又拼命咬了咬上下唇,之后稳步踏出承景宫,前往侍卫处与今日巡值的侍卫汇合。
而沈风逸立于原处,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许久过后,沈风逸面无表情地从内室走出,同时不忘吩咐安如远:“小安子,宋瑞的药去重新熬一碗过来。”
安如远领命刚要离开,沈风逸又道:“记得先去寻趟钱御医,就说,朕想知道,在不改变药效的前提下,怎样才能更苦。”
安如远低着头,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诧异,随即反应过来,憋着笑,低头退下。
所以,当宋瑞巡值完毕,再次回到承景宫时,面对的是一碗黑如新墨的汤药。
“我怎么记得我前两天喝的药不是这个颜色啊?”宋瑞看着桌上那碗药皱着眉头问道。
沈风逸批完最后一份奏折,一边不慌不忙地合上一边答道:“方子自是会根据你的调理状况随时调整的,许是钱御医给你改了方子吧。”
宋瑞不疑有他,戚戚然地看着那碗药:“那钱御医可有吩咐是饭前服用还是饭后服用?”
沈风逸神色如常:“自是饭后服用,没看见那边连御膳都备好了吗?只不过,你暂时忌食荤腥,所以,只让做了些清淡的小菜,炖的燕窝粥。”
宋瑞脸色又是苦了三分:“我可以回家后再吃饭喝药吗?”
已经从桌案后行至桌边的沈风逸,万分平静道:“不行。我已经跟宋护卫打过招呼,你明日还要当值,这来来回回太过费神,今天就留在宫里休养,省得折腾劳累。”说完,径直坐下,一旁的安如远立即上前盛粥布菜。
宋瑞看沈风逸为了迁就自己也吃得这么清淡,瞬间收起了所有的哀怨,安安分分地坐下,喝粥吃菜。只是,宋瑞刚吃两口,沈风逸已经吃完,随意擦了擦嘴吩咐安如远:“小安子,把桌案上装梅子的盒子给朕拿过来,去去嘴里的味道。”
接过安如远拿来的梅子盒:“小安子你先退下去殿外候着吧,千万机灵着点,若有何异动……”
“奴才明白。”
宋瑞知道沈风逸的这句嘱咐,是指自己的事情,于是沉默地喝完粥,乖乖去端那碗药。
药碗刚接近嘴巴,一股浓厚的药味便直窜进宋瑞鼻子,皱着一张脸,宋瑞一闭眼一捏鼻,一口闷了下去。
等到捏着鼻子的手一松,宋瑞苦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连忙伸手去盒子里想掏颗梅子压压苦,却不想,掏了一个空。
还在愣神间,沈风逸张了张嘴,示意了一下嘴里的梅子,语气平静:“最后一颗在我嘴里。”
若到这时候,宋瑞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沈风逸整了,那他宋瑞就白认识沈风逸这么多年了!
看着沈风逸在自己对面一本正经地含着梅子,还非要在嘴里溜过来溜过去,看着沈因为风逸梅子抵着脸颊的轮廓变化,宋瑞觉得自己的嘴里更苦了,甚至苦气窜到鼻腔里,连呼吸都带着苦味,经久不消。
眼珠咕噜一转,宋瑞觉得自己想到回整沈风逸的法子,于是瞬间苦瓜脸换上得意笑脸,在沈风逸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下凑到沈风逸跟前,对着沈风逸的嘴巴低下头去。
沈风逸呆愣之下,宋瑞已经寻到那颗梅子就要往自己嘴里勾,而一愣之后反应过来的沈风逸,自是抵着宋瑞往外推,不让宋瑞抢到那颗梅子。
二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谁知,一不小心,梅子顺着咽喉往下滑,沈风逸完全下意识地便吞了下去。哪知,宋瑞竟顺着追过来,沈风逸一个激灵,登时半眯了双眼,连睫毛都在轻颤。
原本还执着于那颗梅子的宋瑞,觉得沈风逸那双颤动的眼睫,好似扇刮在自己的胸口,心里一阵酥酥麻麻地痒过,双手情不自禁地托着沈风逸的脸颊,放轻了动作。
于是,一场玩笑般的追逐却变了味道。
沈风逸丝毫不曾反抗,顺着宋瑞的动作缓缓闭上了双眼,去回应他的每一下。
许久过后,两人才慢慢分开。
双方的眼里皆是情动,可未待沈风逸回过神来看清楚,宋瑞猛地伸手遮住沈风逸的双眼,喘着粗气哑着嗓子,在沈风逸耳边低喃了一句:“莫看!”
沈风逸的双手紧紧绞着宋瑞的衣摆,喘息的频率不亚于宋瑞,心跳有如战鼓般,连自己的脑袋里都回响着“咚咚”的心跳声。
宋瑞倏地松手转身:“这药似乎让人发困,我,我有困意了,先去睡了。”说完逃也似地进了内室,独留沈风逸一人坐于原处,神情呆滞,右手无意识地举起按住自己的心口,似是在感受那一下又一下因宋瑞而跃动的心跳。
也不知坐了多久,沈风逸才算寻回自己正常的心跳节奏,施施然起身向内室走去,看着卷在被子里睡得安稳的宋瑞,心里五味繁杂。
小心翼翼地褪去靴子,和衣平躺在宋瑞身侧,也不盖被,就这么望着顶上黄色的帐幔自言自语:“我们,很久不曾同榻而眠了。小时候,我时常做噩梦,整宿整宿睡不着,都是你搂着我,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哄我睡觉。有一次,我看到蓉太妃哼着歌哄阿烨入睡,也央求你这样哄我,可你当时粗声粗气地拒绝了,说那是女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我纵使委屈,却也不愿反驳你。
可是第二天,你照旧拍着我的背哄我入睡,只是却用闷在嗓子里一般的声音哼起了蓉太妃哄阿烨的那首童谣。我问你怎么又唱了,你说,打小你母亲也哼这首哄你,反正会,哼两句给我听听也不费事。其实你不知道,第二天阿烨有特意跑来告诉我说,‘宋瑞是个笨蛋,跟我母妃学童谣学了一个下午都学不会。’那时候我就在想,老天收了我的父爱,夺了我的母妃,倘若种种苦楚皆为了换你一个宋瑞,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