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看着大摇大摆进来的何麟,怒喝道,“放肆!这里是皇上的书房,未得召见径直闯入,见了皇上也不叩拜行礼,如此罪犯欺君,你就不怕诛你九族吗?”
何麟满脸鄙夷,“欺君?若君不再为君,我又何来欺君一说呢?”
“何太傅,有些事情暴露得太早了,可未必是件好事。”沈风逸反而没有周秦那么生气,许是早就料到会有这天,临了倒显得无比平静。
“臣不过是来提前恭贺皇上,劳心劳力这么久了,终于可以歇歇了,实在是皇上的福分。至于那承景宫御书房之类的,皇上有精力起来就多坐坐吧,以后想坐都坐不到了。啊,对了,忘了跟皇上说一声,这宫里的禁卫已经都换成了我儿的手下了,至于于府安宁王府,我想要不了多久恐怕就要忙于自家的白事,想必也是无暇顾及皇上的安危了,所以这宫里的守卫什么的,还是交由在下来得稳妥些。”
沈风逸忽略了他的一堆废话,却堪堪抓住了“白事”二字,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声音也低沉了三分,“何太傅这话是何意思?这平安日子,何来白事?”
何麟眼神飞扬,“也是,皇上是没去过战场的人,这自古沙场多白骨,能回得来的,就是命硬的。”
因为想到远在西饶军营的宋瑞,何麟的这句“命硬的”差点没让沈风逸炸了毛,咬了咬牙,才把自己窜上的怒火压了下去,“何太傅,妄言了。”
亲眼看着沈风逸将眼力的火气压了下去,何麟更是满目不屑,他就是见不得沈风逸这般软弱可欺的样子,自己都如此出言不逊了,他却还只是温温吞吞地来这么一句“妄言”,真不知道先皇骨子里的血性,怎么到了沈风逸这儿就半点也没了呢,果然还是自己的外孙肖似其父,比沈风逸适合这皇位多了。
“是不是妄言,皇上会知道的,我想皇上应该有不少话想要问自己的好舅舅吧,臣就先行告退了。”说完,跟来时一样,不行一礼,径直转身离开。
因着何麟刚才的一番话,周秦的眉心已经紧紧皱起,“皇上,你看……”
沈风逸略显疲惫地闭着演,摆了摆手,阻止了周秦的话,“周相也先行回府吧,若有什么新消息,尽快告知朕,这宫里,恐怕是来不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是。那这梅……”周秦原本仍想说梅先生,可一想刚才何麟的话,又不知该怎么称呼了,索性沈风逸也没在这事上纠缠,听出了他的意思。
“周相自己先回吧,朕要同舅舅说会儿话。”
“可是皇上……”
“周相!”沈风逸提了提声音,周秦虽不赞同,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行礼告退。
随着周秦的离开,剩下的两人一个闭目斜靠在床栏上,一个细细地理着针包,谁都没有开口。
直到小冬子再次进来,将沈风逸的药送来,梅显接过药碗让小冬子先出去了,转了转手里的药碗,面无表情地递到沈风逸面前,“该喝药了。”
沈风逸缓缓睁开眼,半仰着头看向梅显,“舅舅既想毁了云国,又何必日日替朕施针用药?难道是要朕拖延着这条残命亲眼看着云国是怎么没的吗?”
梅显表情未有丝毫改变,仍是直直地伸着手臂举着药碗,“你既是洛儿的孩子,我自然会想尽办法不让你有事,只是这云国,不毁不消我心头恨。”
深吸一口气,沈风逸抬起右手,用力将药碗打落,“若云国不在,朕也没有在的必要了!”
梅显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地上砸碎的药碗,仍旧不动如山,“我去让小冬子重新煎一碗过来,”说着转身想要往外走,却在抬起脚时,半侧过脸补充道,“你会好好吃药的,至少在见到宋瑞那小子平安回宫之前,你会的。”
虽然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梅显一针见血,沈风逸虽然坚持不肯离开皇宫去解毒,却不代表他便是听天由命地等死,他要拖着他的命,等宋瑞的消息,等宋瑞安然归来……
那日之后,沈风逸发现,自己不管走到哪里,背后都会有一双眼睛盯着,倒不是说会限制他的行动,只是会随时掌握他人到了哪里。
再一次回头瞥了眼不远处状似不经意路过的一个禁卫,沈风逸垂下眼帘,这几日周秦都未进宫,不知是没有新消息呢还是何麟连周秦都禁止了呢?沈风逸不禁在心底冷笑,就这么担心发难的时候我不在风尖浪口吗?
正了正目光,已经能做到无视那些如影随形的盯视的沈风逸,该怎么逛还怎么逛。无意中一抬头,竟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翡畅殿的外面,看着那落锁的殿门,沈风逸神情略显恍惚。
当初是一方阴暗地笼,以为逃离了那里,便是逃离了捆束,可如今才发现,外面才是真正的牢笼,权利、欲望、金钱……每一样都可能会成为束缚你的牢笼,回想起来,反倒是在那地窖中的日子才是最开怀的了。
“小冬子,让人打开翡畅殿,朕想进去坐坐。”
“这……皇上,里面多年未曾有人居住,故而也为打扫过,脏得很……”
“无碍,朕只是想进去看看,看看它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
“是,奴才这就去。”
一个人站在殿外等着去取钥匙的小冬子,看着已经有些斑驳的殿门,那些脑海深处的记忆好似就发生在昨天,而当初那两个相伴自己左右的人,一个已经不在了,一个生死未卜,很多时候,他都很想认真地问问老天,自己上辈子究竟做错了什么,要罚自己这辈子过得这般憋屈与煎熬?
可旋即,沈风逸又自己否定了自己,老天也不算亏待自己,至少,他肯给自己一个宋瑞,所以,千万千万不要连这最后的恩赐也决绝地收回!
“皇上,钥匙拿来了。”
阻止了小冬子要去开门的动作,沈风逸自己拿过钥匙,“你就在外面候着吧。”随后自己开开了上了铜锈的门锁,推门进去了。
翡畅殿里所有的摆设还维持着当年刘直故去时的样貌,也幸而先帝对于这个侍奉老太妃一生的奴才格外开恩,自刘直去世后,便落锁关殿,再未赏给其他人住过,这才让所有的东西仍旧维持不变。
只除了那年久未扫的积灰,以及屋梁房檐处密布的蛛网。
好似在用这样的方式诉说着时光流逝,诉说着,它也并非一成未变。
一个人迈着缓慢的步子,一点一点看过正厅,一步一步迈入内室,却在内室的床塌边发现半只脚印。
印在厚厚的灰尘之上,无比清晰,一看就是不久前才有一人站过而留下的。
别人也许不清楚,沈风逸却清楚得很,那塌下便是当年自己待着的地窖。可这么多年了,为何会有人想起来查看翡畅殿?就算发现了这个地窖,又能如何,早已经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呀?
带着满腹的疑问,沈风逸决定将脚踏搬开,看个究竟。
这一走进,更是发现,其他地方多多少少皆有蛛丝缠绕,唯独这脚踏上干干净净,除了未扫掉的灰尘,一看便是被人动过的。
于是,索性去外室的桌案上拿过烛台,又在房里寻到了火折子,打算下地窖看看。
而这一下地窖,沈风逸发现,自己拿的烛台根本无用,地窖下面的墙壁四周被人按上了数十颗硕大的夜明珠,照得整个地窖内亮堂无比,原本的东西早已经没了,却在靠墙的地方支着一张简易的小床,床边有一张雕花的四方小桌,只是看着像是刚雕完,连漆都没有上。
再定睛一看,四面墙上,有简单的文字,有寥寥数笔勾勒的简单人物,而在看到这些的时候,沈风逸的嘴角便已经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偏偏眼睛里的水汽却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甚至挡住了他想要看得更清楚的视线。
一看这些字,就知道,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宋瑞弄的,而那些小人,除了宋瑞,也没第二个人能在画得如此抽象的情况下,还是能让沈风逸一眼认出那是他们两了。
墙上的文字跟简画,并不是工整而有内涵的诗词歌赋,而是两个人从小到大的点滴回忆,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一起吃东西,第一次教他认字,第一次教他下棋,第一次……那些字,时而横着,时而竖着,时而还会斜着,那随意的地步,好似是宋瑞在摆弄这些东西累了的间隙随手涂鸦出来一般,可却承载着两个人一路走过的风雨路程。
沈风逸一点一点地沿着墙壁走着、看着、笑着、哭着……他竟然不知道,宋瑞在他完全没察觉的时候潜回来这里,将这处带着自己满满黑暗童年的地窖改造得这般温馨明亮,一如当初自己第一次见到宋瑞时,那种满地窖都流进了阳光的感觉,温暖熨帖。
看完了满墙的涂鸦,信步走至小床边坐下,摸着手下垫着的被子,连日来未曾有丝毫轻松的沈风逸,难得的感觉一丝放松,忍不住躺下感受一下,不知道宋瑞在折腾这些的时候,有没有也这样在床上小憩片刻呢?
这般作想,便忍不住翻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只是这一埋,却被枕头里的东西硌到了。166阅读网